第一章神弓偷天
那一年,群雄际会,枕戈乾坤,京师巨变;那一天,正月十九,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那一刻,泰山绝顶,双雄约战,震惊天下;那一战,偷天换日,雷霆流转,风云色变。留下一段传诵至今、无可替代的传奇!
暗器王挑战明将军,偷天弓力抗将军之手,两位当世绝顶高手延续六年之久的战约,在泰山之巅终分胜负。
当这一战吸引了所有人视线的同时,亦诱反了伺机而动的泰亲王。经由太子御师管平暗中策划、将军府总管水知寒巧妙安排,将军府、太子、逍遥三派联合四大家族等江湖各方势力,一举击溃泰亲王,天下始定。
然而,这意义深远的一战却有一个矛盾的结局:暗器王林青殒命泰山绝顶,而明将军则自认武功不敌。
尽管在许多不明真相的江湖人心中,明将军此举或许只是出于对暗器王的尊重: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有彼此间最真诚的顾惜之情。
但明将军名列六大邪道宗师之首,霸踞天下第一高手宝座二十余年之久,其间他统率大军横扫塞外各族,成立将军府威震江湖无不服膺,并力克封隘侯、魏公子等诸多强敌,却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次失败!
时过境迁,距离泰山绝顶之战已近五年,但那一战依然是江湖上最津津乐道的话题。激怀壮烈,弹铗悲歌。这一战,终结了明将军的不败神话,亦成就了暗器王知难不退、不畏强权的凛然风骨!
自此以后,出身平凡、凭着一腔侠肝义胆,为攀越武道巅峰不惜以身相殉的暗器王,成为了所有人心目的英雄;而那一把集三才五行之力炼制的偷天弓,则已成传说中的神兵利器。每一个初次踏入江湖、充满着梦想的少年,心底都装载着一部暗器王传奇与一把偷天弓,激励着他们去拼搏奋斗,好在江湖的史书上浓墨重彩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汶河城下,三公子与那无念宗的青衣和尚原是骑虎难下,势必一决生死,却被阿义无中生有的一箭提前引发内力,总算避免了两败俱伤的结局。他们各自暗呼侥幸,一面调整呼吸,恢复元气,一面凝神戒备,静观事变。
事起俄顷,三公子的手下多是汶河城的捕快,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再加上那神秘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一时都乱了阵脚。而青衣和尚的十余名手下早就屏息待战,这些人大多是久经战阵的杀手,见缝插针,寻隙而入,窥得时机,不等青衣和尚发令,齐齐狂吼一声,趁乱发动。
眨眼间,已有两三个捕快倒在了地上,随即四位杀手扑向三公子,另有几人分别朝许惊弦、水柔清、阿义与那个神秘黑衣人冲来……
然而,当许惊弦“偷天弓”三个字一出口,如有魔力般,在场的几十人全都滞了一下。
偷天寂寂映朱颜,换日沓沓尘梦间。相传泰山之战后,偷天弓弦断弓折,被暗器王的红颜知己蒹葭掌门骆清幽收藏于白露院无想小筑中,从此不见天日,再也未现江湖。
英雄已逝,名器深敛,曾经名震江湖、无坚不摧、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偷天弓,渐成绝响!
但谁又能想到,这一把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偷天弓,竟会陡然出现在汶河小城中。
一记短啸忽然声震全场,一道身影冲天而起,许惊弦蓦然发动。偷天弓乍现固然给他极大的冲击,但在见到那神秘黑衣人面容的一刹,他已大概判断出事情缘由。他知此际情势紧急,一旦让这十几名杀手冲入汶河城,百姓必受其害,是以更不迟疑,先按下心头疑虑,趁对方怔愣的片刻,断然出手。
许惊弦人在半空,场中情势尽收眼底,凌空换气,口中长吟:“北地之境,紫气呈韵……”他瞅准空当,落身于几名杀手间,左掌疾劈,先将一名措手不及的杀手击倒,随即原地猛一转身,让过从身后冲来的敌人,沉腕抬肘,未出鞘的断流剑剑柄反撞在对方下巴上。只听那人一声惨叫,捂脸踉跄而退。
那神秘黑衣人哈哈大笑,亦是开口长吟道:“霓旌羽驾,仙露繁枝……”声音苍老而激越,一语未毕已乍然出手,右手中那长形包袱反扫而出,正横击在一名杀手腰间。
许惊弦接口再吟:“水接三江,山连五岳……”说话间身形疾闪,断流剑鞘趁势一勾一挑,先挡住一柄刺向阿义的短刀,随即力凝剑尖,卷飞一把匕首,右脚同时旋踢,把欺近水柔清身畔的一名杀手踹出老远。
“绀碧入尘,蟾魄堕世……”神秘黑衣人步法古怪,似进似退,飘忽难测,手中长形包袱点、挥、截、插。这包袱虽然足有五尺之长,却被他当作点穴橛般的短兵器使出,接连点倒两名杀手后,才被第三人的短刀格住。一声布帛裂响后,呈现出偷天弓暗赤色的弓柄。
“色幻七彩,质胜寒冰……”许惊弦斜跨一步,肘、膝分别撞击在两名攻向三公子的杀手身上。他未明敌人底细,手下容情,并未痛下杀手,是以剑不出鞘,招不见血。
“遇水则变,遇风而利……”神秘黑衣人挥去破布碎片,招法再变,掌中偷天弓施出棍法,挑、拂、劈、缠,一名杀手先被磕飞兵刃,随即又被一弓劈在头顶处,当场昏厥在地。
“遇敌愈强,遇坚即摧……”许惊弦右手连鞘带剑使出屈人剑法,左手化掌为刀施展帷幕刀网,脚踩忘忧步,默念弈天诀,更以阴阳推骨术预料对方的行动。
但见他在人群中奔行,腾挪于方寸之间,出手若电闪雷鸣般迅疾,身影似穿花拂柳般潇洒,神态如信步闲庭般从容……惨叫声连连响起,数名杀手接连中招,全无还手之力。
“天下名器,莫出其右!”许惊弦与神秘黑衣人同声吟出最后一句,并肩立于场中,双掌互击,相视而笑。
顾盼间,神秘黑衣人斗笠下露出满面皱纹与如铁虬髯,竟是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而在他们身旁,十余名杀手俱已倒下,或躺或卧,或被制住穴道,或是捂伤惨呼,尽皆暂时失去了战力。唯有那青衣和尚并未受制,却被三公子紧紧盯住,不敢稍有异动。
“啪啪啪”,水柔清兴奋得双颊通红,连连拍掌:“小……林员外好威风啊!”也亏她此刻还记得许惊弦临时的化名。
其实当敌人乍然攻来时,水柔清亦有所防备,满心以为要大战一场,却不料许惊弦与那神秘黑衣人出手太快,还不等她亮出缠思索,敌人已被制服。而她身旁的阿义依然木立原地,对周围的危险视若不见,只是满脸痴迷地盯着神秘老人手中的长弓,仿佛被其散发出来的神秘气息所慑。
许惊弦微微一笑,目光锁在青衣僧身上:“大师是无念宗的高僧吧,却不知是‘刀枪剑戟诗酒歌舞’中的哪一位?”
青衣僧微微一震,显未料到身份已泄露:“阿弥陀佛,小僧谈刀。”
天下僧道四派中,恒山静尘斋擅长洞察与判断,东海非常道精通隐匿与刺杀,滇南媚云教驱使毒物与下蛊,而祁连山无念宗却甚为低调,只知其不信神佛,不守戒律,所以称之为“无念”。除了有强讨化缘的恶名外,江湖上少现其踪,“须弥芥纳”之诡异功法亦不为人知。若非许惊弦曾先后见过谈歌与谈诗,亦难一举猜中。
谈刀眼中精光一闪,蓦然醒悟:“原来施主就是许惊弦许帮主!贫僧的五师弟与七师弟曾与许帮主有缘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扫视周围横七竖八跌倒的同伴,怅然一叹,“难怪须臾间尽数受制,栽在江湖上最富盛名的少侠手上,亦算不冤了。”
事实上这十余名杀手绝非庸手,只不过乍闻偷天弓之名乱了心神,再加上看到许惊弦与那神秘黑衣人对吟而战,默契极深,以为掉入对方事先布下的圈套,不免心慌意乱,顾此失彼,才被瞬间制服。
许惊弦见谈刀尽处下风,却依然能不动声色地褒奖对手,颇有宗师气度,倒也佩服。然而听他语气,却似是才认出自己来,不由心头疑惑:如果谈刀根本不知自己身份,又为何大费周折跟踪,其中必有蹊跷。莫非谈刀是故意如此说,好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奸细掩护?
谈刀转向三公子:“这位施主又是何人?实难相信小小汶河城中竟有能与小僧一战的高手。”
三公子笑道:“除了谈刀大师与两位非常道的高手外,其余那些紫衣帮、花刀门、谪仙居的小喽啰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胜之亦不为奇。”他虽是谈笑间信口而谈,却明确无误地指出敌人的来历,眼力足见高明。同时亦巧妙地避开谈刀的问题,绝口不谈自己的身份。
三公子手下的一众捕快惊魂初定,连忙拿着锁镣上前,却被三公子抬手止住:“身为官门中人,总要依着规矩。这些人虽然身份可疑,但也未在城中生事,暂且不必缉拿。”
一名捕快插口道:“他们刚才打伤了黄老八和郑兄弟,先关在牢里让我们出出气再说。”
三公子淡淡地望一眼手下:“罗捕快是在提醒我滥用私刑么?”他的目光未见凌厉,语气也依然轻柔,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势,闻之蓦然生寒,众捕快皆噤声不语。
谈刀见事有转机,低叹一声:“小僧法名有个‘刀’字,自是精于刀术,除了离开师门多年的大师兄外,武功亦居本门之首。本以为可纵横江湖,想不到今日刀未出手,竟已受挫于施主,方知天下之大,高人辈出,实非小僧这井底之蛙可窥,着实惭愧!今日之事,恐怕与诸位施主有些误会,若能放我等一马,小僧此后必将重归山门,虔心悔悟。”
许惊弦见谈刀说话间低眉垂目,态度恭谨,一副有愧于心的模样,大觉好笑。何况刚才谈刀与三公子交手半招,两人武功应在伯仲之间,此刻他却有意夸大对方的实力,足见能屈能伸。若非曾见识过谈歌与谈诗外谦内傲的作态,只怕还当真信了他,冷喝道:“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到底有何居心?”
谈刀一时语塞,目光游移,望向水柔清与阿义。水柔清回瞪他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快说!”
谈刀静默半晌,方肃声道:“小僧在同门中排行第二,自从十余年前大师兄谈世反出师门后,便做了无念宗的掌门师兄,但自知才学疏浅,难堪大任。所以这些年来云游天下,四处打探大师兄的消息,只想劝他重归无念宗,光复本门……”
许惊弦曾在观月楼听夏天雷与雪纷飞等人提及过无念宗之事。那无念九僧之中,“刀枪剑戟诗酒歌舞”八僧皆以师父相传的法名为号,唯有武功最高的大师兄早年反出师门,自号谈世,暗喻不但要谈遍“刀枪剑戟、诗酒歌舞”,还要谈尽“世情冷暖”。如今看来,这谈世口气虽然狂妄,却也符合无念宗逆天而行的一贯宗旨,反被谈刀等师兄弟视为偶像。只是不知谈刀为何此刻提及大师兄,莫非是有意东拉西扯,混淆视听?
水柔清不耐烦道:“谁要听你师门之事?你手下有非常道的杀手,必是慕松臣派来的。简歌是不是也在幕后主使?”她念念不忘的就是替父母报仇雪恨,提及简歌之名时银牙紧咬,恨意满面。
“阿弥陀佛。”谈刀双掌合十,“既然瞒不过,小僧便认了吧。正是奉简公子与慕道主之命,前来梅影峰下打探消息。每一个下山的人都会受到我们的监视……”
许惊弦抬手揭下唇边乔装的胡须,露出本来面目,冷笑道:“你这番鬼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这几日本帮派出不少弟子下山,你既然本不认得我,为何唯独跟着我们,是否有人通风报信?”
谈刀一怔,眨眨眼睛:“我虽不认得许帮主,但手下有人曾参与夏老帮主的吊唁之会,远远见过许帮主一面。嘿嘿,许帮主面容虽改,气度犹在,最初跟踪只是起疑,待到那小镇上打过照面后,便确定了六七分。”
许惊弦听他语气勉强,神情含混,大有不尽不实之处,正待详细追问,却听三公子道:“这里是汶河城,本公子不管江湖之事,只保一方平安,诸位若要了结恩怨,最好换个地方。”
水柔清忍不住道:“三公子是什么意思,两不相帮么?”
“很简单。汶河城二十里之内,严禁动刀枪,若不然……”三公子悠然道,“只好请诸位都去本县牢房里一聚了。”
身携偷天弓的神秘老人哈哈大笑:“这位大人口气不小啊。就凭你一人之力,再加上几十个小捕快?”
三公子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最多就是拼上一条命罢了。”
谈刀万万未料到三公子会替自己解围,满脸疑惑。
三公子笑道:“大师还不走么?出城二十里后,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阿弥陀佛,诸施主后会有期。”谈刀躬身一揖,连忙招呼手下离开。
水柔清怒气上涌,暗咐若有那黑衣人相帮,纵然三公子倒戈,己方实力亦不输对方,纵身拦住谈刀等人的去路,只等许惊弦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许惊弦大笑:“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清儿让他们走吧。”他知谈刀表面谦恭,内心却是狡诈无比,既已坦承受简歌与慕松臣支使,除非擒下他严刑拷问,否则绝对不会再泄露关于梅影峰奸细的机密。而他一众手下也不可能知情,留之无益。更何况他已隐隐猜出三公子的来历,为确保黑二的安全,与之反目实属不智。权衡之下,只好放谈刀等人离去。
三公子笑道:“许少侠遇事果决,当有一帮之主的风范,佩服佩服。”转眼看着那神秘老人,“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老人傲然道:“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劳大人过问。”一双老眼望向许惊弦,目光里满是温暖,“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许惊弦上前两步,曲膝下拜:“师叔!”
老人扶起许惊弦:“好孩子,把你手中的正事了结后,我们再叙叙旧。”言罢垂目敛神,扶正头上斗笠,面容再度消隐不见。似乎除了许惊弦之外,不愿与其他人另有交往。
水柔清听得糊涂,如坠迷雾。她知许惊弦得义父许漠洋代巧拙大师传下《天命宝典》,可算作是昊空门的隔代弟子,其后虽在御泠堂学艺,却并未行过拜师之礼,更未听他提过有什么师叔,暗咐难道是昊空门的隐秘高手?不过看方才这神秘老人的出手,与道家武学路数全然不合,一身倨傲的牛脾气亦不像是修道之士,着实猜想不透。
三公子受那老人挤兑,也不动气,呵呵一笑:“诸位大驾光临汶河,足令小城增辉,便由小弟做个东道,同去喝一杯如何?”
许惊弦淡然道:“酒就不必喝了,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与兄台一叙。”
“许帮主说得极是,那就随我去见见久未谋面的老友吧,请!”三公子言笑晏晏,伸手相邀,姿态从容优雅,既无县丞捕头之官威,亦不复狂傲剑客的霸气,俨然化做一位盛情好客的翩翩公子。
当下众人再入汶河城,许惊弦与三公子并肩而行,谈笑风生;阿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那神秘老人似乎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一路观看小城风貌,态度悠闲。唯有水柔清本就不忿轻易放走谈刀等人,见许惊弦对三公子信任有加,毫无怀疑,不由满腹疑惑。
不多时来到城中,水柔清忽见前方正是县衙,暗吃了一惊,上前对许惊弦附耳低声道:“这个三公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把我们带往县衙?敌友难辨,可要小心,莫中了他的诡计。”
水柔清声音虽小,却未瞒过三公子的耳力:“水姑娘敬请放心,在下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三脚猫的功夫对付谈刀也还罢了,岂敢对裂空帮帮主造次?何况凭你几人的功夫,就算龙潭虎穴也可一闯,何惧这小城的县衙?”
许惊弦心中有数,微微一笑:“三公子何必自谦?以你幕后的实力,江湖上任何门派都会怯让几分,裂空帮亦不例外。我并非托大,只不过相信你不会行此小人行径罢了。”
水柔清闻言一呆,如果许惊弦之言属实,江湖上能敌得住白道第一大帮的门派实是屈指可数,看来这三公子的来头当真不小。
三公子未料到许惊弦似乎已隐隐猜出自己来历,心头震惊,脸上却笑意不减:“嘿嘿,能得到许帮主如此评价,实不知是福是祸。那就容我先遣散随从,稍释君疑吧。”转身对手下低声吩咐几句,两名捕快径入县衙通报,其余人则一哄而散。
许惊弦记得当年在汶河遇见黑二时居于县衙之外,却不知三公子为何带自己来此,当即以目相询。
三公子低声解释道:“许帮主不必生疑,我早已将你那老友住所安排到县衙中,以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