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一人身形颀长,一袭白衫已是无限风华,纪楚含站在那里,就治好了江词所有的困倦和苦恼。今天天气好,初升的朝阳普照大地,稀稀落落地洒在他脸上,光影斑驳,俊秀的面上有几分苍白,他走上前,笑了笑,“我正打算叫醒你。”
一想到昨天晚上她醒来,房内却空无一人,江词就没来由一阵烦躁,“昨天晚上,我醒了一阵,但是没见着你,你去哪了?”
“屋子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纪楚含坐在圆桌前,正欲端起茶壶倒一杯茶,手却有些脱力,他见江词没注意,默然地放下茶壶,装作若无其事。
“哦”江词赌气似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个字,躺在床上也不起身,别开脸再不看他。
即便是露着张侧脸也能看见她撅得老高的嘴唇,纪楚含不由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她居然这么小孩儿心性了,也是,她能和西街的八岁小毛孩子玩起来,这心智又能成熟到哪儿去。
他的笑声落在耳中,江词更为火大,她转过脸,倏地心生委屈:“有什么好笑的!你知不知道我昨夜没见着你有多害怕,我还担心你是出事了,谁知道你自己跑出去散心去了,我自己在房里担心得大半夜睡不着觉!”
她忿忿不平地宣泄着她的不满,殊不知昨夜他也在角落里遭受着同样的折磨。纪楚含蓦地站起身,她几欲垂泪的神情看在眼中让人心疼,他上前抱住她,柔声说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江词一时无言,靠在纪楚含的怀抱中总有着无限安稳,大半的脾气也消失殆尽。赖在他怀里好一会儿,觉得身子都有些麻了,既然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就顺了他的意吧,江词于是放开他,堵着气说道:“既然你诚心实意地同我道歉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你吧。”
好吧好吧那就顺了你的意罢。纪楚含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宫门开了,你洗漱一番,我送你回府罢。”
江词点点头,瞬间清醒,差点忘了自己还未洗脸,忽而有些心慌,不会眼屎还在眼眶里被纪楚含给看见了吧,真是毁形象,没脸见人了。她于是转过头,摆着手推纪楚含离开:“知道了,你快出去,叫个丫头进来,我要洗脸。”
“没有眼屎。”
“……快出去。”
纪楚含憋着笑,瞧见江词发红的耳根子煞是可爱,就不再逗她,推门离开了。
江词兀自沉浸于尴尬之中,忽听得吱呀地开门声,兴许的送热水的宫女进来了,她背对着捂着脸,“放下水盆就出去吧。”
许久却不见人应声,江词颇有些不耐,“怎么回事?”她转身一抬眼,就愣在原地,元祈正坐在圆桌前悠闲自得地品着茶,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想起昨夜他的异常,江词还有些不解,现在他又一大早出现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由疑惑,“四哥这一大早就来此处作甚?”
“这里是东宫,我的寝殿,我还要问妹妹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揣着明白装糊涂,江词对这个元祈真是无语了,于是她说道:“多谢四哥昨夜收留我在此处歇息,待会儿我就走了,四哥可否先出去,容我洗漱片刻?”
元祈不动。
江词不由蹙眉,面色不悦:“四哥这是何意?”
“敢问妹妹,昨日为何会出现在冷宫附近?”
江词心口咯噔一声,突突地跳动个不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看来元祈是已经在怀疑她了。
元祈目光咄咄逼人,“我昨夜派人四处巡逻,附近均没有闲杂人等,只有突然出现的妹妹和冷镜丞,据冷镜丞所说,他是跟着妹妹的踪迹才到了冷宫附近,那妹妹呢,好端端你为何要去冷宫呢?”
江词双手紧捏着被角,后背起了一层薄汗,面上却强作冷静,“四哥问这个做什么,这皇宫这么大,我走错路也实属正常,四哥何故要调查我走错路的缘由,难道当时四哥也在冷宫附近,又恰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果然是你。”元祈幽幽道,这四个字却让江词心生骇然,全然忘记此时此刻最应该反驳。而元祈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江词的心登时就跳到了嗓子眼里,他拿着那把重金打造的匕首,剑柄上还镶着价值连城的宝石,金光闪闪、分外耀眼,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江词畏惧地喘着粗气,双手始终没有松开被角,隔着布料,指甲就像是嵌在肉里似的,她抬眼看着元祈,生怕这人就是地狱派来索命的无常。待到元祈手执那柄匕首越走越近,锋利的刀光划过眼角,江词认命地闭上眼,畏惧间,不由喊道:“纪楚含救我!”
料想的动作没有如期而至,江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眼前元祈端着手上的匕首细细打量,唇边噙着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竟然把妹妹吓成这样。”
宫女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瞧见这情景时吓了一跳,手上失了力道,一整盆热水哗啦全撒在地上,金盆落地,响起一连串嘈杂的声响,吵得人耳膜疼。
这边的动静很快也吸引了不远处的纪楚含,他赶到房间时,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房内遍地水渍,一片残骸,元祈坐檀木椅上漫不经心,说道:“毛手毛脚得,难成大器,去找吕公公领罚吧。”
宫女如蒙大赦,幸好不是分配到辛者库,磕着头道了几声叩谢四殿下大恩大德,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江词坐在床边,手上拿着那把宝石镶嵌的匕首下,想起刚才还心有余悸,她毫不怀疑有那么一瞬间元祈是真的想要杀了她,但他却只是将那柄匕首递到她手上,说道:“这是我出重金打造的一把匕首,以后若是疏忽了,再遇见冷镜丞那种小人,可留在身边防身。”
“多谢四哥。”她稀里糊涂地接过,脑中像是被糊了一层浆糊,不知道他这又是何意,又听得他说道:“祸从口中,妹妹要时刻谨记。”
她知道,元祈这是在警告她,把她在冷宫看见的、听见的都统统咽进肚子里。方才可是在故意吓唬她,好让她知道,他如果想杀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见纪楚含站在门口,江词就像是即将溺水身亡的亡命徒抓住了救命稻草,强扯出一抹笑意:“楚含,你来了啊。”
纪楚含若有似无地看了元祈一眼,眼中不免掺了几分敌意,复而看向江词笑道:“我听见你喊我就赶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那个宫女摔了水盆,我没事。”
宫女好端端地怎么会把水盆摔了,况且还是一盆滚烫得热水,纪楚含一时心中生疑,但见江词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正是昨日元祈借给他用来对付冷镜丞的。他更添疑惑:“这把匕首怎么会在你手中?”
江词看了一眼,“这是四哥送与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纪楚含淡淡地答道,再探寻似的看向元祈时,元祈亦是无所畏惧地回视,唇边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两人毫不避讳,各个都不输了气势。
江词看着这俩人无声地斗智斗勇,觉得异常头疼,而且尤其是他二人站在一起,那种熟悉感莫名强烈,一想到那同皇帝长得愈发相像的一张脸,江词直觉得这一天信息量太大,她这脑容量实在接受不了。“楚含……我们先出宫吧。”
“好。”纪楚含说着,目光却不离元祈,忽听得江词叹了口气,他转而望向她,轻声询问:“怎么了?”
江词一脸无奈,“你们两个先出去让我换一下衣裳好吗?”
元祈和纪楚含双双咳嗽了两声,又相视一眼,元祈先是笑道:“纪公子先请。”,纪楚含又有礼地回笑道:“岂敢?四殿下先请。”
‘纪公子何须客气?你先请。’
‘四殿下无需多言,你先。’
……
折腾了半天,这俩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江词被磨叽得一阵头疼,喊道:“你们两个给我一起出去!”
元祈嘴角上的笑意终是忍不住了,齿牙春色,爽朗的笑声在房内回响,才先走了出去。纪楚含回头瞄了江词一眼,才关门出去了。
门内江词头疼万分,门外俩人却还在打着太极。
“四殿下可否告知,我那表兄冷镜丞是如何处置的?”
元祈于是笑了笑:“冷镜丞是纪公子的表兄,不如纪公子同我说说,想要如何处置冷镜丞?”
纪楚含想到昨日手足无措的江词,还有冷镜丞那副恶心人的嘴脸,思忖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杀。”
元祈微讶,不由笑道:“昨夜若不是我拦着,想来冷镜丞已经成了纪公子的手下亡魂。纪公子对吾妹果真是一往情深。”顿了顿,他又说道:“既如此,纪兄日后可要好好看好怀玉,她这个性子,容易招惹祸端。”
正说着,江词已经推开房门从这边走来,自觉地站在纪楚含一侧,元祈吩咐人送他们出宫,就闲闲散散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