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难怪他宁愿
皇上?
乾帝抬眼,对上两双担忧的眼睛,他闭了闭眼,转瞬恢复平静,将种种负面情绪压制下去,伸手拿过一本折子,随口道:去拿两本《大乾律》来。
看一眼贾玩两个,淡淡道: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吃饭。
让你们两个快活!
啊?周凯大惊失色,一本《大乾律》数万字,他抄到明天也抄不完好吧!早知如此,还不如去皇长子府,看几天赵轶的冷眼呢!
正要抗议,却被路过的刘公公不小心踹了一脚,只得收声,愁眉苦脸磨磨蹭蹭的跟着贾玩,去一旁抄书。
贾玩是典型的瘸腿生,在需要灵感和创造性的科目上,总是欠缺几分灵气,但但凡需要动手的项目,却能做的又快又好,包括写字。
不说水准多高,起码在速度上少有人能及,看的周凯又羡又妒。
贾玩运笔如飞,不多时就抄了三四十页,正再接再厉,就见一个小太监悄声进门,凑在刘总管耳边说了句什么,刘总管到乾帝身边,轻声道:陛下,皇后娘娘亲手给您熬了参汤送来,就在殿外。
乾帝神色不变,随意道:递进来吧。
刘总管应了一声,出去片刻却空着手进来,道:娘娘说,要亲手送到陛下面前。
乾帝脸上依旧没多少表情,道:让她进来。
皇后是被人扶进来的,那娇柔无力、苍白虚弱的模样,很难让人将她和之前那个雍容华贵、盛气凌人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皇后不必多礼,乾帝抬手,道:你既身体不适,就该在宫里好生歇息才是,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是了。
做皇帝的果然都是渣男!贾玩无声腹诽一句。
按赵轶的说法,皇后对乾帝情根深种,哪怕牺牲家族利益也要帮他,但看乾帝这反应,哪有多少怜惜的样子?皇后亲自煲汤送汤,结果他只留东西不见人,这会儿见了,说的话也看似关怀,暗含指责。
当然也可能是受了昨天赵轶的话的影响,对皇后坏了身子这件事的根本原因开始不满,自然对她的虚弱也就无感了。
贾玩能听出来的事,张皇后自然也能听出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声音虚软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妾无碍。
默默从宫女手中接过食盒,亲手盛了一碗,正要奉上,却被刘总管殷勤接过,道:娘娘交给奴才吧!
乾帝不喜欢后宫妃子涉足朝政,所以勤政殿皇后来的极少,这里不是她的主战场,或者是因为环境陌生,或者是因为此刻的乾帝让她有些陌生,贵为一国之母,站在这里竟生出几分无措。
贾玩低头降低存在感,想着幸好昨天说起杀皇后的事,被赵轶断然拒绝,否则面对这样一个身体虚弱的小女人,他说不定会下不去手。
对于皇后送来的汤,乾帝还是很给面子的,接过便喝,张皇后微微松了口气,道:皇上明鉴,立太子的事,臣妾
话未说完,就被乾帝打断,道:朕知道,不是皇后的意思。
张皇后抬头看着乾帝,好一阵没能等到后话,于是笑了笑。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以为他会对她耐心解释,说不是不肯立轩儿为太子,只是时机未至。
至不济也应该温言宽慰,说知道今日朝上大臣提出立太子的事,不是她张家谋划的。
然而
皇上
乾帝动作略重的放下碗,打断皇后的话,又若无其事的漱口,用帕子擦了嘴,才缓缓道:皇后,所谓妻以夫贵,你是朕的皇后,生死荣辱便只和朕一人相关,朕为一国之君,你便母仪天下,你只需明白这点就好,至于朝上的事,不必多想。
张皇后难以置信的抬头,愣愣看向乾帝,乾帝拿起折子,低头批阅,随口道:来人,送皇后回去休息。
刘总管上前:娘娘?
张皇后苦笑一声,道:皇上,就算您不想听,臣妾一样要说,提立太子一事,我们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此事与我们
乾帝反问道:我们?
张皇后一惊,下意识的退后半步,片刻后低低一笑,对乾帝屈膝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虽脚步虚软,但腰背却挺得笔直。
见贾玩看着皇后的背影若有所思,周凯扯扯他的袖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说,你可别觉得她可怜,别看她在皇上面前装的可怜兮兮,她嚣张的模样你还没见过呢!知道今□□上提出立赵轩为太子的时候,有多少大臣附议吗?四分之三四分之三!
贾玩轻咦了一声。
周凯冷哼一声,道:吓人吧?不然你以为只一封奏折,就能逼得陛下提前退朝?
说着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道:要我说,今儿她哪里是来解释的,分明是来逼宫的,想让皇上给她个交代呢!
又摇头叹息一声,道:皇上还年富力强,可这天下,都快姓张咯!
正要继续发表长篇大论,忽然耳边传来一句:你抄了多少了?
你周凯捏了拳头,想起自己不是这小子的对手,又悻悻然放下,伸出一只手指表示鄙视,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劲呢!
扭头不再理他,撸了袖子继续奋笔疾书。
贾玩反而有些心不在焉德琢磨起来:四分之三,这个数据是挺吓人,但未必可靠。
这些人,不可能都是张家的势力,做臣子的,其实都希望能早立太子,就像考完试希望早点发成绩一样,早知道早安心。
这四分之三的人中,张家嫡系且不说,仅赵轩中宫嫡子身份,便天然具备部分支持者,且此刻情况特殊,太上皇的党羽正处于群龙无首、惶惶不安的状态,今天的事,无疑是一个攀上新主子的大好时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若这封折子早来或晚到两个月,必不会有现在的效果。
剩下的,别有用心者有之,跟风者有之早朝之上,那么多人都跪下表态了,若自个儿直挺挺站着,被记住了、报复了怎么办?
话虽如此,但朝中大半的人支持二皇子却是事实,众望所归之下,便是乾帝,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贾玩很好奇,当事人中,最了解和最在乎乾帝的皇后,反应是不安,甚至惶惑,显然她既想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却又不愿引起乾帝的不快,才拖着病体,亲自熬粥送粥,妄图解释或得到安慰。
那张家和二皇子自己,这会儿又是什么心情?什么反应?
惶恐不安,还是心喜如狂?
赵轶赵轩两个皇子,一个以退为进,一个咄咄逼人谁都不省心啊!
皇上起驾!
刘总管尖锐的嗓音让心不在焉的贾玩和奋笔疾书的周凯一下子醒过神来,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乾帝带着人朝门外走,两人四目相对,同时使眼色让对方先上,正你来我往的谈判,却听刘总管咳嗽一声,对着他们一抬下巴。
两人大喜,笔一扔小跑跟上,周围侍卫极为默契的放缓脚步,将乾帝身后最近的位置让出来,给这两位提笔侍卫。
见他们两个死皮赖脸的跟来,乾帝冷哼一声,算是默许。
离开勤政殿的乾帝并没有什么目的地,不过是心情郁结,随意出门走走罢了。
初春的风干净又冰凉,能让燥热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这时节,便是宫里也没多少好景致,只是外面正化着雪,但凡有房屋的地方,屋檐上都挂上了珠帘,跟一个个小瀑布似的,滴滴答答此起彼伏,颇有几分意境。
乾帝就顺着这个声音,缓步而行。
宫里一向清静,便是有人说话也只敢轻声细语,然而走了一阵,竟有喧嚣欢呼声入耳。
乾帝脚步微顿,刘总管早做过功课,轻声禀道:皇上,是上书房读书的皇子和学生们在蹴鞠呢!
皇室教育培养的是全才,除了经史子集、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也是必不可少的科目,且时不时会开展些有竞争性的活动,以往多是马球,后来因有皇子在打马球时坠马而亡,这项运动就被更安全以及更平民化的蹴鞠所取代。
乾帝道:带路不必惊动他们。
说了不必惊动,那么打球看球的,便是见到乾帝也要假装没看见,以免扫了皇上的兴。
这个时代没有人工草坪,夯实的黄土地上,一黑一白两队人马正你追我赶,周围加油的儒生表现的比场上的人还激动。
贾玩到底在上书房混过一天,场上的人认识大半,黑白两队的领队分别是二皇子赵轩,和三皇子赵辅。
这会儿最醒目最风光的,无疑是二皇子赵轩。
比起周围的人,他的身手明显高出一截,一身白衣,风流倜傥,脸上挂着汗珠和笑容,和队友们配合默契、频频得手,引起周围阵阵欢呼,看着光芒万丈、耀眼无比。
贾玩却心思阴暗:作秀的吧?立太子啊,多大的事,就二皇子这心性,能这么心大的开心玩球?
不过,若真是做秀,这一招其实还不错,在合适的时候,将自己的光彩展露在乾帝面前。
乾帝是一位父亲没错,可他更是一国之君,而且作为父亲,他也不只是一个人的父亲便是感情上再有偏爱,作为一国之君,是要将这天下,传给阳光健康、优秀聪慧、宽厚孝顺的嫡子,还是拿来补偿受过委屈的,性情偏激阴郁的庶子?
作为明君,这道选择题一点都不难。
显然小人之心的不止贾玩一个,周凯撇撇嘴,无声的切了一声。
见乾帝看的津津有味,贾玩一拉周凯,笑道:你说这黑白两队,是自由组队,还是先生分派的?
切,周凯不屑的给了他一个白眼,道:这都看不出来?当然是自由组队没见好手都在白队那边给他喂球呢?忒没意思。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他们两个声音不小,乾帝自然听得清楚,他原本只是看个热闹,没怎么在意,这会儿也看出端倪来,不过谈不上反感:皇子和底下的人上场打球,大多是这种局面。
道: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确实没什么意思不如你上场去试试?
周凯道:可是皇上,臣要是去了,双方实力不是差距更大了吗?
贾玩噗嗤一声失笑,道:世子爷打球的实力倒也罢了,吹牛的实力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周凯脸色涨红,怒道:有本事你也下场,咱们两个比比,看小爷我是不是吹牛!
贾玩抱起胳膊:我不去。
你怕了?
贾玩道:嗯,怕了,怕了怕了怕了。
敷衍的语气让周凯气的要命,偏生拿他一点法子没有。
这两个活宝!乾帝摇头无语,道:再去几个,一起下场玩玩。
侍卫们应诺,对望几眼后,走出来五个,加上周凯正好一边三个,褪了铠甲都是黑色内衬,一半人在额头上系根白布就算白队了。
于是换人上场。
方才两队人马你争我夺的也算战况激烈,然而六个侍卫一上场,立刻形势大变,菜鸡互啄变成饿狼围猎,惊人的速度、激烈的冲撞、利落的争抢,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身法
没被换下场的几个皇子和儒生,自然都是高手,方才还挥洒自如、大出风头,如今遇到这群武夫,顿时变得蠢笨的不可思议起来,站在场中不知所措,几乎沦为看客。
这里面,竟也包括了二皇子赵轩:因身份关系,以往每次球赛他都是绝对的中心,自有队友源源不断将球送上门来,可现如今,便是侍卫里有有心同他交好的,因先前贾玩和周凯的对话,哪敢在乾帝面前弄这个巧?
赵轩脸色铁青:他这辈子何曾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跟着傻子似的站在这里,连球毛都摸不到一下,可冲上去抢,又哪是这些粗人的对手?只怕更狼狈。
瞥一眼正一根筋追着球跑的傻弟弟,赵轩朝场外打了个手势示意换人,用袖子擦着汗,小跑着下场,笑道:父皇您来啦?儿臣给父皇请安。
乾帝看了他一眼,目光依旧落回场上,点头道:累了就歇一会。
赵轩笑道:父皇身边的侍卫好生厉害,儿臣实在不是对手。
解释了他下场的原因,不是对手没什么了不起的,君子坦荡荡。
乾帝不置可否,赵轩站到乾帝身侧,陪他一起看球。
少了一个赵轩,场上的激烈局势丝毫未受影响,武人们的球局,少了几分潇洒,却多了许多热血刺激,旁的不说,看他们凶悍的冲撞在一起,就四个字痛快、解压。
能进上书房的,哪有笨蛋,那些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儒生们,竟也渐渐融了进去,开始和同队的侍卫打配合,尤其三皇子赵辅,也找到了最适合他的打法仗着身份高,谁见着他都得减速拐弯,奋不顾身的扑上前充当人工障碍物,好几次害的急刹车的白队侍卫差点出交通事故。
哪怕心情极差的乾帝,也看的连连失笑。
赵轩有些不自在,又看了一阵,看向贾玩,笑道:怎么贾侍卫不下场玩玩?
贾玩道:臣要去了,旁人就没得玩了。
乾帝闻言回头,虚点他的脑袋,道:刚刚还说别人吹牛呢,朕看啊,朕身边就数你最能吹。
贾玩道:皇上您又冤枉臣臣要是证明自个儿没吹牛,皇上怎么补偿臣?
乾帝笑骂道:好大的胆子,合着朕说错一句话,还得给你赔礼道歉?
贾玩笑嘻嘻道:赔礼道歉不敢,只要皇上免了臣的抄书,臣就心满意足了。
乾帝点头:好,若是你没吹牛,你的那份,朕让周凯给你抄。
皇上,贾玩哭丧着脸,哀声道:不带这样挑拨离间的,回头世子爷该恨死臣了。
乾帝不理他,道:你要是证明不了,那周凯那份,你帮他抄。
死道友不死贫道,世子爷对不住了贾玩快手快脚的扒掉铠甲:这位小公公,可否把外衣借我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