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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乐找到炎麒的时候,炎麒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盏灯。灯的样式很是奇特,上面还隐隐浮动着祥云,全身还泛着灵气。灵乐觉得有意思,伸手想借来看看,不想炎麒却一躲,猛地出手给了他一掌。
  灵乐躲闪不及,竟还真的被炎麒一掌击中,还好他底子不错,未受伤,却着实被他打恼了。
  “你干吗?不就是一盏破灯,至于吗?”他们几百年的兄弟感情,他竟为一盏灯就对他出手,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懂什么?这是聚魂灯。”炎麒的神情却比他还恼怒,“这里面有着幽柔的残魂,她要是有点事,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灵乐一愣,瞬间就来了精神,却不是对聚魂灯的,而是炎麒念着的那个名字:“幽柔?谁是幽柔,好呀,枉我跟你做了几百年的兄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快快快,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怎么认识的,她又是怎么到这灯里的。”
  炎麒却猛地回头看向他,那神情似是看着什么珍稀事物似的:“你脑子坏了?幽柔是谁,你会不知道?如今她有机会回来,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但有件事我得说清楚,我和天音没什么,无论你信还是不信。”
  “天音?”灵乐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心口猛地一窒。他找不着原因,越发笑得没心没肺,“天音又是谁?好呀,你小子,一会儿幽柔一会儿天音的,你不会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炎麒的表情更加震惊,看向灵乐的眼神似是看着什么怪物一般:“你……你不知道天音?”
  灵乐越发觉得好笑:“我应该知道吗?你这么看我干吗?我说你这人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奇怪的事。”
  炎麒呆立原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都是不可置信,半晌突然似是记起什么,喃喃自语道:“昨日天官的药……莫非是……”。
  炎麒的神情瞬间沉了下去,看灵乐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防备尖锐,变得柔和关切起来,还夹着一丝莫名的怜悯。
  灵乐被他看得有些奓毛,心底更是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顿时也有些恼了:“你干吗?有话就说。”
  “你……真的不记得天音。”炎麒再次问道。
  灵乐喷笑一声:“我该认识她吗?”
  炎麒脸色一沉,总算是移开了那让灵乐莫名的眼神,他仍旧小心翼翼地擦着手里那盏灯,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语地呢喃:“也好……这样也好,只是难为她……”
  炎麒欲言又止,最后全化成一声长叹。
  灵乐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隐隐觉得好似炎麒所说的那个人,跟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可是他却半点都想不起来,只有心口闷闷的,郁结成团,一直以为的好心情,倒是消失得彻底了。
  灵乐看向前方的炎麒,见他仍旧不厌其烦地擦着那盏灯,看来是没心思跟他商量如今仙妖两界的战事了。
  灵乐正打算转身出去,却突闻九天之上,一阵轰鸣,响彻天际。
  “什么声音?”灵乐心中一惊,一种莫名不祥袭上心头。
  炎麒皱了皱眉:“好似……是天雷的声响。”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疾步走了出去。
  只见正东的方向,一道道紫色的雷光如蛟龙一般,划破整个天际,发出响彻三界的雷鸣。
  “那处是天启台……莫非那是九重天的紫极天雷。”炎麒一眼看破那不同寻常的闪电,眉头越发紧皱,“天启之日早已经过了,会是谁引下的天雷?”
  灵乐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降下天雷的天空,心口却一寸寸地疼痛。
  “不知是不是妖界所为,不行,得派人去查看一番,灵乐……灵乐!”炎麒回头,却见灵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躬下身子,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胸口,似是强忍着剧痛,身形都有些摇晃起来。
  “灵乐,你……你这是怎么了?”炎麒伸手扶住他。
  “不……不知道。”灵乐摇头,按在心口的手却越抓越紧,“我不知道……就是好痛,心口好痛。我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灵乐是真的不知道,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那刺眼的紫色天雷,心口却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剜了一般,入骨的疼痛蔓延全身,似是灵魂正被人生生撕裂一般。
  灵乐隐约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而去。他想抓住,却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泪水决堤而出,瞬间就模糊了他的视线,灵乐伸手抹向自己的脸,一脸错愕地说:“我……我为什么要哭?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哭过,为什么……为什么现在?”
  灵乐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有更多的泪水冒出来,连绵不绝。
  他明明没有什么可以伤心的事啊,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没来由地心痛?就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一样。
  “炎麒,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炎麒看了看天启台的方向,又瞅向身边的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只是他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只余灵乐一人,被那突然莫名出现的心痛蔓延,却无论怎么回想,都找不着伤心的理由。
  天音死了,衍歧是不信的。
  在他终于真正为她做了一件事后,却有人来告诉他,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做的事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当然不信,无论是父君亲口告之,还是绿水发疯似的拉着他哭诉,他都不信天音已死。
  天音怎么可能死,在她那么绝望地跑来找他,让他保住青云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愿意重新叫他一声衍歧哥哥;好不容易开始重新信任他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以死!
  他已经保下青云了不是吗?他只身冲入青云的围困,就算被妖界逼入困境,他也拼着一死,等到了仙界的援军,救下了她最在乎的青云。
  他答应她的事情他都做到了,她明明可以放心了,为什么会死!
  对,他们一定是骗他的,所有人都在骗他,她一定还活得好好的。他都已经找到了方法,治好她的伤了,她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当他带着满腔的愤怒回到天界,发疯似的满世界找寻她的身影,却只寻到天启台上那把已经残破得只余半边扇骨的赤姬。
  一瞬间,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全身的力气仿佛全被抽干净了,瘫坐在地,脑海里只余嗡嗡的轰鸣。
  她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魄魂尽散,尸骨无存。
  衍歧在天启台从日升坐到日落,脑海中空白得可怕。
  直到绿水哭喊着寻来,拿剑指着他,让他还她的尊主。他才猛然惊醒,他要寻回天音,纵使是魂飞魄散,亦有残魂留下,只要收集这些散落的残魂,总有一天能聚齐完整的三魂七魄,她还是会回来。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还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几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司命台求借往生镜,他急于寻找天音的残魂,却忽略旁边司命欲言又止的神情。
  往生镜,可以照出三界所有人仙妖的前世今生,亦记录着每个灵魂从诞生至灵魂消亡的所在。
  可是……他却找不到天音的魂魄,甚至连一丝丝残魂的气息,他都找不到。
  他不死心,一遍一遍仔细地找,可却还是找不着。
  “为什么?为什么独独找不到她的?”
  “太子殿下。”司命的脸色有些难看,唯唯诺诺地回了声,“这世间之人仙妖,每个魂魄皆可历万世轮回,这往生镜,只可照到这万世轮回中的魂魄而已。”
  “万世轮回,天音乃天生仙胎,更是神族后裔。她的魂魄乃天地万物所孕育,生来仙体,也只是她的第一世,就算她落入凡尘,也只区区五百年而已。五百年轮回,怎么也不足万世。”
  “太子殿下,您忘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仙界五百年转瞬即逝,但凡间早已是沧海桑田。况且……”司命的脸色却更加为难与小心翼翼,“况且,天音……山主,下凡所历为世世苦劫,每世寿命必不过双十年华,而且……只少不多。”
  衍歧身形一晃,几乎要站不稳跌坐下去,猛地一拉司命的衣襟:“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此事你没有禀告?”
  “我……我有禀问过的。”司命一脸慌乱,急急地解释,“我曾多次向您禀告,可……可我每次还没说话,您就训斥我退下,所以……”
  衍歧一愣,的确这五百年间,他恨透了天音,最讨厌听到的便是“天音”二字,又怎么会听司命的禀告,翻天覆地的悔恨顿时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司命的话却像是利刃一般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我最早禀告的是天帝,但天帝说此事由您来做主,其实在她上一世轮回的时候我前去求见您,可您说……以后她的事不用再来禀告,所以我……
  “原本此世已是她轮回的最后一世,加上她是被紫极天雷给……
  “想必缘德天君之所以不顾性命,强行出关也要寻她回来,也必是算到了这是她最后一世。
  “除了九重天外的天神,三界内的魂魄历万世轮回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太子殿下,在往生镜里找不着天音山主,是因为……她此次不是魂飞魄散,而是……永不超生了。”
  衍歧步步后退……胸中一阵剧痛,一阵腥甜涌入口腔,沿着嘴角流下刺眼的猩红。没想到短短五百年,他却已经错过了她万世。
  是他亲手造成了她的永不超生。
  他曾经那么执着于心底那道在瑶池曼舞的身影,执着了一千年。但这份执着先是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再令她永不超生。
  他甚至从未真正相信过她一次,五百年前,他抗拒她的真心。五百年后,他明知自己控制不住被她吸引,却仍是一遍又一遍地伤她至深,直到最后也未看清自己的心意。
  是的,他喜欢的是天音,或许是从五百年前她不惜一切,只看着他开始;或许是从她自凡间回来后,对他视若无赌开始;更或许只是因为千年前,她轻舞飞扬,回眸轻笑的那一刻惊艳开始。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上放着的人,就是天音。
  可是……他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阴风阵阵,似是永不停歇地吹着地府的每一个角落。
  漆黑的忘川河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即使是再汹涌,也仍是一片死静。
  衍歧望着前面这方空寂的忘川河水,久久没有移动一步。天音曾说,她把对他的情,都埋在了生生世世的忘川河边,所以他想来看看,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是这么一块空寂得令人窒息的地方。
  可她却在这里待了万世……
  “年轻人,这可不是长待的地方。”许是他站得太久了,有眼拙的孤魂看不见他身上的仙气,前来劝戒,“这忘川的水噬魂,喝一口可焚去前生印记,忘却前尘。但要整个掉下去,你就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衍歧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一片黑水。
  孤魂也不在意,却自顾自地说开了。
  “你可别不信,我孟婆在这忘川河边上千年了,看过想不开跳入其中魂飞魄散的孤魂不知好几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就前几十年,还有一个女鬼,每世投胎,也跟你一样日日站在这河边,似是等什么人。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兴许就是掉进去了。”
  衍歧愣了一下,回过头来。
  孟婆见他有兴趣,于是说得更起劲:“说起那个女鬼还真是奇怪,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长得挺清秀的,身上的衣裳也好,看着跟仙女似的。却也不知道为啥,自那次以后,她一世比一世惨。来这地府的时候,不是缺臂膀,就是断腿,就没一世是完整的,也不知道她造了什么孽……”
  衍歧身形一震,身侧的手隐隐地颤抖着。
  “我估摸着,她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遭了天谴了。就连喝了这忘川河的水,好似也不能忘记那些悲催的前世,就这样一世一世地记下去,啧啧啧……”孟婆越说越摇头,“生生把好好一个姑娘,逼成了疯子。”
  他的手越发握得紧,隐隐似是渗出了血滴,嘴唇抖动了几下,才沙哑地开口:“后来呢?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孟婆摇了摇头,“她就连跳入这忘川河中,也只能被河水给吞噬得皮开肉绽而已,偏这一世世苦难的记忆,就是洗不掉。但这转世轮回之事,又岂是一个女鬼可以逆转的?她疯着疯着,也就习惯了,也不哭不闹,更不会往这河中跳了。只是……自那以后,就不再来这河边找石头了。”
  “找石头?”
  “是呀!”孟婆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笑道,“那个女鬼也着实奇怪,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抱着一块红色的石头,放在了忘川河边,然后每一世轮回,她就拿着细石子儿在上面刻着字。后来刻不下了,就在这河边捡别的石子儿刻,现在这河边恐怕找不到几块没有被她刻过字的石头了。”
  “那红色的石头在哪儿?”衍歧上前一步,急切地问。
  孟婆被他突然加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却还是指了指前方不远的一块红色的石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前的身影一闪,已经奔向了那方。
  光是一眼,衍歧就认出,那块石头便是月老的姻缘石,也称三生石,是用来缔结凡间男女姻缘的石头。这个虽不及月老的那块大,但那上面浮动的仙印,却在证明源自一体。
  他蹲下,尽量让自己不要颤抖地抚向那块石头,触摸上那刻得密密麻麻的文字。
  衍歧——衍歧——衍歧……
  全是他的名字,占满了石块上的每一个角落,寻不着一丝空隙。
  他突然明白她的用意。
  三生石上定情缘,所以她偷偷从月老的三生石上凿下一块,带到了忘川河边,其上刻满了他的名字,不留一丝空隙。可她却忘了,这三生石只可定就凡人的情缘,又如何定仙人的。
  五百年前,她爱他入骨,爱得忘了她自己,所以把他的名字满满地刻在这块石头上,却偏偏忘了加上自己的名字。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她会说,她的情早已经消散在了生生世世的忘川河边。
  天音把所有的情都融入了这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中,一直等在这忘川河边,一直等着他想起她,一直等着他来接她。
  可是没有人想起来,所有人都忘了她。
  包括他!
  可她就这么一世世地刻下去,直到她消磨光了所有的情……
  她曾说过,就算天界倾塌,四海水竭,混沌重临,我不要再爱他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句话有多重。她对他的心,死得有多么彻底。
  所以她在走之前,为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幽柔的复活、灵乐的忘情,还有青云永世的平安,每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却独独漏了他。
  她狠心地让他带着这份刚刚才醒觉的情,尝尽永世的愧疚与孤寂。
  他把那块红石拥入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似乎想要嵌入怀里。可越是抱紧,却越是觉得那石块寒冷,正冰冻着他的心,好似再也不知如何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