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的脸上,顿时敛去了方才的温润笑意。
突然调转马头,面向海内方向,高高的举起右手。
贺兰见状,立刻大声喝喊道:“出发!”
凌风关外,巨大的动荡在不久之后,又恢复了静寂。
夜色愈发深沉,夜空之中的寒星更加明亮闪烁。
一弯残月,似乎正不停的追逐着简渊贺兰等人的身影。
和那些逶迤不断的,跳跃的火把一起,不断的远去。
偌大的凌风关前,夜色之中,只剩下和我并肩站在一起的含烟。
我的战马和含烟所骑乘的一匹胭脂马,分列两边候立着,一副互不搭理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安慰含烟,便伸出手去,握住寒夜之中,她被冻得冰凉的双手。
我以为含烟会紧紧搂抱着我哭泣的,没想到,星光之下,她却含笑看着我。
并且还从我的手中,轻轻地抽出自己的双手。
“大小姐,请原谅含烟在殿下面前的鲁莽请求。”
这个似乎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居然很沉静的说道,并且,口中很自然的换回了先头对我的称呼。
“含烟,你不要难过……”
我看着她,勉强的说道。
“国家的情势如此,只要不是死别,分离都是正常的……”
我话还没有说完,含烟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她那冰冷的手掌挡住了我的嘴巴。
“大小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含烟之所以留下您一会儿,只是因为大小姐拯救含烟一场,含烟实今生今世,实在是无以为报。”
“所以,含烟想为大小姐一人歌舞一曲,聊尽此心罢了。”
我顿时惊讶的看着含烟,想不到她竟是怀着这样匪夷所思的念头。
我也知道,当年,她被翠红院的老鸨子买去之后,精心养育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含烟肯定是接受了极其严苛的琴棋书画,歌舞管弦训练。
只是,翠红院还没有来得及明码标价出售含烟学到的这些技艺,就被石少雄一把火给烧了。
含烟被我带到龙府之后,我们对她身世来历,更是讳莫如深。
所以一直以来,我几乎都忘记了。
含烟不但识文断字,还应该是精于琴棋书画,歌舞弦乐的。
含烟却不待我点头,或者是拒绝。
已经于星光之下,寒冷的夜色之中,在我面前轻摆裙裾,开始婀娜起舞。
我怔怔的看着不断轻盈起舞的含烟,眼前的天和地,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殿堂。
而身着宽大披风的含烟,便是这个殿堂之中,一个秀雅飘逸,摇曳绝伦的舞者。
很久以后,我的眼前,都会不停的飘过含烟轻盈的舞姿。
在如水的冬夜里,如烟似梦,亦真亦幻。
耳边,不停的回荡着含烟温暖明亮,婉转而又充满了忧伤的歌声。
“棠棣花开,密密层层。”
“杨柳依依,絮随风吹。”
“碧草连天,渐往渐复。”
“将军威武,箭袋雕弓。”
“战马嘶鸣,龙剑吟鞘。”
“秋风起兮,日月渐消。”
“漫天飞雪,征途遥遥。”
“回看家乡,关山茫茫。”
“我心戚矣,莫知我伤!”
…………
待我追上疾行的队伍,天边的残月已经完全坠入漆黑的夜色之中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含烟在此后的戎马一生之中,再也没有为任何人舞蹈歌唱过。
而凌风关外,那个冬夜里的一曲辞别歌舞。
也算是完结了她曾经对我所怀着的,极其复杂的情愫。
感激,依恋,不舍,甚至,还有她不愿意去深思的。
我和她都心知肚明的,却又无启齿言说的某种情绪。
不管我和她愿不愿意去想,愿不愿意去面对。
我们都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这种无法启齿情绪。
就是那夜,她在阳陈郡统领营所遭受的噩梦一般的凄惨经历。
因为造成她所不得不承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好像恰恰正是被她以恩人相待的我。
当含烟明白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出乎意料的,她并不想去恨我。
毕竟,所有的一切,并不是我有心为之的。
善良的她,甚至连对石少雄都选择了宽恕。
虽说父债子偿,但面对勇敢鲁莽,毫不知情的石少雄。
含烟还是大义无比的先国家情怀,后私人恩怨。
哪怕石少雄一看见她就两眼放光,她也只是尽量躲着他。
其宽容忍耐之力,简直非同一般。
所以,她岂会在心中,和我纠葛这样一份已经无可挽回的无心之失?
可是,她却知道,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
那件事情,已经不仅仅是她心中的一道坎。
也成了我心中耿耿于怀的事情,一个我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不但让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更不敢去面对她那份赤忱。
…………
青山城守备王章早就接到通知,正率兵高举着通明火把,大大的敞开城门以待。
我们一万多人马呼啸着,马不停蹄的穿城而过,径往西秦海内进发。
疾速行驰的队伍之中,石少雄是最兴奋的。
虽然,我们所有的人对于能打回海内都很高兴。
毕竟,那里的战场离自己的家乡近些。
但石少雄却是最开心的一个。
这个听说打仗就来劲,看见砍人就兴奋。
对杀戮有着无尽兴趣的二愣子,总是会时不时的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哇哇大叫。
引得不是贺兰和他嚷嚷,就是六儿和嘟囔。
龙童龙严也会和他杠上几句,只是,心大的他却和小武不一样。
不管大家和他说什么,如何鄙弃他,最后都会在他嗬嗬一笑之中了之。
转眼又和无事人似的,瞪着眼睛,粗着大嗓门继续咋咋呼呼。
有时候,连晋伯和简渊都会被他逗得莞尔。
尤其是晋伯,好像把少雄不明不白打跑了他师弟苏先生的事情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
不但不再提起,简直连个脸色都没有给过少雄。
还对贺兰夸赞少雄:“这样的人,才算得上是一员真正的福将。”
说得好像我们这些人好像都是狗苟蝇营,没有心胸之辈似的。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我手下的那些兵士是不是曾经被石逋修统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