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社长那话对付别人或许还行,但怎么能糊弄得过沈天卓去。
在沈天卓的眼里,事情没有什么能不能的,只有做不做。
沈天卓左手拿枪,右手上膛,发出那种特有的金属声,在无人出声的报社里,像从众人耳里闷到脑子里。
杨社长不敢去看她手中的枪,只能尽量试着试图把事情往严重了说。
“沈长官,您看,我们先前写您的那些,也不过是玩笑之言,哪里敢动真格的,于您也没什么损失。您说的这件事,牵连甚广,我们只是个小报社,不敢做这种事啊。”
沈天卓呵呵笑了两声,眉头挑得高高地看着杨社长。没什么损失?现在晋城的人恨不得把从营里拖出来扔到江里去了,免得她拽着那点小权在手里挡了李参谋的道。
她眯了眯眼,语带威胁地道,“玩笑?既然你们这么会开玩笑,那就给我把这个玩笑开下去。”
杨社长刚想说什么,潘玉良也道,“沈长官的话倒是没错,李参谋的事,你们也当是开玩笑好了。”
杨社长觉得自己的脚都站麻了,他想了片刻后,他的眼神落到潘玉良身上,“少夫人,您是饱读诗书懂情达礼知人,您可得帮我们说句话,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我们实在是不敢……弄不好要获罪的,李府的玩笑哪里敢开。”
潘玉良还没说话,沈天卓便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李府的玩笑你们不敢开,我沈天卓的玩笑你们倒是开得起劲,怎么?我司令部还不如李府?杨社长是觉得我的脾气好,还是觉得我枪里的子弹是泥做的?”
杨社长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了,他握着拳头的手狠握了几下才勉强立住身子。
潘玉良撇了他一眼,扬起一个温和的笑。
“杨社长,我今日只是陪沈长官过来看一看,不参与你们的事。
可能杨社长你只听说过我的为人如何,还没听地沈长官的为人如何。我们这位沈长官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你们报社编排了她这么久,拿她当笑米,她能忍到现在,我都有点吃惊。这不,我还以为她今日是来大开杀戒的呢,却没想到她居然是来讲道理的,老实说,我是既吃惊又意外。”
杨社长本来以为潘玉良至少比沈天卓好说话,却没想到是个更难说话的。
潘玉良的话才说完,一边的沈小猴便立即接道。
“少夫人、沈长官,我看这报社与其说是报社,不如说是李府自己养的园子。
同他废话什么,把这些人全都拿下,再换批人进来不就好了吗?我虽然没文化,但营里面要找几个文化人出来还不容易吗?”
潘玉良笑着说,“你瞧,我就不喜欢跟你们这些粗人说话,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事啊,你们自己解决吧,我就不管了。”
报社里的众人听着他们的话,再看看旁边提着枪站着的面无表情的其他人,都暗暗地提着气。
天卓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杨社长,手上还在无意识地玩着枪。
片刻之后,她才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了,小时候我养了只看门狗,养了很久,突然有天它咬了我一口,你们猜那狗最后怎么了?”
沈小猴不明白她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接道,“杀了吃了?”
沈天卓摇摇头,瞪了沈小猴一眼,“粗俗,我让我爹请的教书先生同它讲了一天的理,我这个人原来还是很喜欢讲道理的,可那狗后来还是咬人。”
真是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沈小猴又问,“后来那狗呢?”
沈天卓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后来我就把它送给隔壁的屠夫了,晚上的时候,那屠夫给我娘送了一大块狗肉过来。”
杨社长深吸了口气,“沈长官,您大人有大量……”
沈天卓咳了一声,“高帽子就别给我扣了,杨社长,我虽然很愿意花时间同你讲道理,但你也知道,医院里的那梁医生还没应我呢,大家都很忙是吧,我哪时抽得出那么多时间来陪您呢。”
说着她给沈小猴使了个眼色,沈小猴手中的枪立即对准了先前记录的小孙。
沈天卓道,“杨社长,我手底下这些人,读书不行,打枪可个个都是好手,从来没有失手过,你说这一枪下去,往哪里打好一点?”
杨社长心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闭了闭眼,“我……我答应沈长官。”
沈天卓啧了两声,“你早点答应啊,我不就可以早点腾出时间去医院了看梁医生了吗?”
对着这杨社长的脸说话,她还真是越说心情越不好。
沈天卓往椅背上一靠,“那就现在写吧,写完给我过过目,我帮你们润润色。”
杨社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沈长官,既然已经答应了您,我们便一定会做到,只是……这写文章也是需要时间。”
沈天卓想了想点点头说,“那好吧,那我们还是先走吧。”
说着沈天卓走到潘玉良身边扶着她的胳膊起了身,“我跟少夫人去春满楼吃个饭,你们慢慢写吧,我们晚些时候再来。”
沈天卓跟潘玉良出了报社,沈小猴留了几个人在报社门口,其他人便都随着沈天卓一块出了报社。
等沈天卓他们一走,报社的人便看着杨社长小声地问道。
“社长,现在该怎么办?”
杨社长咬着牙思考着,他哪里知道怎么办。如果可以,他是一辈子不愿意跟营里的人打交道的,打不过不说,还讲不清楚道理。
他往门口看了眼,对着问他的小孙道,“给李府摇电话。”
小孙迟疑了一下,“可是李府现在……”
他们自己都乱着,分得出神来管他们吗?
“去!”
小孙连忙跑到电话边,给李府摇电话。
不过跟她想的一样,李府的电话压根就没有人接听,小孙连着摇了四五遍,电话光响根本没有人接听。
“社长,没有人听。”
杨社长推推眼镜又抓抓脑袋,最后道,“给保卫局打电话!”
众人一惊,“社长!”
杨社长道,“司令部再厉害,也不能乱来吧?”
反正人已经得罪了,那就不如得罪的更彻底一点。
小孙看了报社的众人一眼,见大家都不出声,又改摇保卫局的电话。
小孙直接把电话摇进了廖局长的办公室,这次廖局长倒是接了,杨社长走过去拿起电话。
“廖局长,您好,我这边是新民报社。”
电话里传来廖局长清冷的声音,“什么事?”
杨社长深吸了口气,“廖局长,是这样的,方才司令部的沈长官突然来我们报社……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能跟他们比。廖局长,这种事情,你们保卫局还是要管一管啊,得保护老百姓的安全不是?”
廖局长耐着性子听了杨社长拉拉杂杂说了一堆,也没跟他废话,而是直接问他,“司令部的人现在还在吗?”
杨社长道,“沈长官他们已经离开了,留了几个人在门口,但是沈长官说他们吃完饭还要过来。廖局长,您一定得救救我们啊,我们报社里都是小年轻,还有女同事……”
廖局长打断他,“司令部的人又没对你们做什么,我们不好管的,不如这样吧,等你们报社真出事了,或者真死人了,你再来报官,我一定让人过去看看。”
杨社长一愣,不敢置信,“廖局长……”
可那边廖局长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杨社长盯着话筒久久没反应,还是边上的小孙喊了他一声,“杨社长。”才让他回过神来。
“杨社长,廖局长那边怎么说?”
杨社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有点想骂人。
“廖局长把我电话给挂了。”
众人也没太意外,他们心里都清楚,从廖局长抓李佳时开始,就说明了保卫局跟司令部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至于李参谋……他们本来还以为押了个大宝,却没想到失算了。
众人心里暗骂着,这李参谋命也太短了,他若不死,这戏还能唱下去。可他这一死,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杨社长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抬着看了众人一眼。
“我去楼上再打个电话。”
有人赶在他上去之前问,“社长,那个沈长官吃完饭就要过来了,她要的文章还写吗?”
杨社长想了想,“先写着,以防万一。”
杨社长说完就往楼上走去,他走得又急又快,木质的老楼梯被他踩得发出吱吱的声音。
杨社长一上楼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办公室也有部电话,只是很少用,有什么事他也让底下人去办了。
杨社长薅着自己的头发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还是叹着气走到了电话前。
说报社的人是李参谋的人,其实也不算,李参谋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养个报社出来,他一个粗人,也想不到这个。
杨社长是直接从南京过来的,底下的人也都是杨社长亲自挑选的,他们要在晋城做什么,一早就确认了目的的。
他们站在李参谋这边,也不是因为李参谋给他们许诺的一点蝇头小利。
当初南京那边来人劝说沈晏均,到后来南京那边的人在晋城做的那些事,一直到现在沈晏均他们去成都,还有报社先前抨击司令部的那些文章……
这些,仅仅是因为上面有人想把手伸到晋城来。
大家都在分饼,沈司令跟沈晏均一直不表态不站队的司令部就成了心头大患。
做这些事的目的也不过是想瓦解司令部,既然不能留为己用,那就除掉,这是上面的一惯做风。
李参谋不是他们想到的第一个人选,却是最适合的一个人选,与其让他们费时费力,司令部自己内部打起来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如今李参谋一死,计划就得变了。
杨社长壮着胆子给上面摇了个电话,得到的却是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总之,有困难,他们也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杨社长,现在大家伙都忙着呢,关健是沈晏均去了成都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我们也不知道那边具体什么情况,如今李参谋已死,晋城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们不适合出面。”
他们把宝全押在了李参谋一个人身上,如今倒是陷入了两难的地步。
上面的人跟杨社长打着大极,晓以大义了一番,让杨社长自己顶一顶。
杨社长心里知道是没有人会再管他们了,他咬着牙忍着撕破脸的冲动,听着对方说了一堆的废话,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求到的把电话给挂了。
电话一挂,杨社长整个人都摊在了椅子上。
他在楼上坐了好一会,才又撑着身子下楼。
楼下的人都是他带出来的,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家一块死。
众人的心从杨社长上楼开始就一直提着,如今见他下来,不禁纷纷朝他看过来,眼神中带着希望的光芒。
杨社长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有些不忍,但还是道,“继续写文章吧。”
众人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杨社长找了把椅子坐下,小孙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社长,上面的人也不肯帮我们吗?”
杨社长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小孙盯着自己的脚尖,忽然道。
“社长,我们唯一的生机大概是在李小姐身上了。”
众人包括杨社长在内都看向小孙。
小孙道,“我们做的很多事都是李参谋跟李小姐授意的,如今李参谋一死,便只剩李小姐了。如果说人能帮我们,那也只能是李小姐了。如今李府上闹成这样,李府很可能会易主。验尸是李小姐提出来的,她肯定是有什么证据,不然不会提这种事情。反正沈天卓也想让我们写那文章,我们不如此成全了她,还可以推一推李府的事,也顺了李小姐的意,我们倒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糟糕,这说不定是件好事。”
小孙说完众人好一会都没说话,似乎都在思考她的话。
良久之后才有人开了口,“是啊,社长,我觉得小孙说的有道理,您想想沈天卓要的这个结果不就是李小姐要的结果吗?我们之前就一直是在帮李小姐,如今也算是在帮李小姐。李府如果要选一个人的话,我们自然是要选李小姐,那大少爷我们可没接触过,若是他当了家,我们之前一直帮李小姐的事……”
这话不用说出来大家也都明白,这种成王败寇的事,接下来就是挨个收拾他们这些配角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对此的认可。
“是啊,我觉得这文章发出来,倒跟我们之前做的事不冲突。”
“没错,我们这么做,说不定还能帮李小姐一把。”
杨社长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思索了良久后才道,“赶紧写文章吧,沈长官他们过来还要看。”
众人似得到了肯定般,立即埋头写文章去了,彼此间还小声讨论着。
这被动跟主动,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加之,这可是在救他们自己的命,自然会尽全力。
沈天卓跟潘玉良他们直接去了春满园,若是潘玉良没在,沈天卓倒是想去做点别的,但是现在就只能忍着了。
沈小猴看出沈天卓的蠢蠢欲动,小声地提醒着她,“头儿,你可得忍着。”
沈天卓烦躁地看了他一眼,“留在报社的人你吩咐了没有?”
沈小猴摇摇头,“少夫人在,我们哪里敢?”
本来他们是准备吓唬吓唬人的,但潘玉良在,他们也不知道这少夫人的底线在哪里,万一撞到枪口上了……他们也不敢冒这种险。
沈天卓给了他一个没出息的眼神。
潘玉良把沈天卓跟沈小猴一路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径直走进了春满园。
容翠阁门口那个算命的先生不知道怎么又摆到春满园门口来了,沈天卓忍着想过去把他的破桌子踢翻的冲动,对着沈小猴道,“送他一把锄头,让他回去种地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骗人。”
沈小猴缩缩脖子,“头儿,您还是先陪少夫人吃饭吧。”
管这等子闲事做什么?
今日有潘玉良在,沈天卓大点了不少好菜,顺便给她手底下的兄弟们谋点福利。
只是等到吃完后,潘玉良却等着她付钱。
沈天卓脸色僵了僵,“少夫人,你我同桌吃饭,怎么还能要我付钱呢?您可比我有钱多了。”
潘玉良笑了笑说,“你若是去了司令府,自然是我请你吃了。”
去了司令府那还叫请吃饭吗?
潘玉良看着沈天卓继续说,“其实,也不是我不请你饭的事,只是……”
沈天卓问,“只是什么?”
潘玉良认真地说,“只是我今日出门没带钱。”
沈天卓抿着唇,深吸了口气,还真他妈的理直气壮啊!
沈天卓忍痛花了她将近半个月的薪水付了这顿饭钱。
付完钱,潘玉良还对着手里拎着打包的吃食的沈小猴他们道,“没想到你们沈长官这般大方,居然在这请你们吃饭,你们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沈长官。”
众人忍着笑,嘴里说着,“少夫人说的是,谢谢沈长官。”
沈小猴偷偷看了眼沈天卓的脸色,心里道,一会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为了避免那个倒霉的人是自己,沈小猴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其他人,夹着尾巴先下了楼,把门口算命的先生轰走后便在那里等着。
沈天卓跟潘玉良他们又折回了报社。
沈小猴让先前留在报社的几人去吃饭,跟在沈天卓和潘玉良身后进了报社。
他们一进门,杨社长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
“唉呀,沈长官,你们这么快就吃完饭了,我们正在抓紧时间写呢,只是写文章的确是费时间的,还望沈长官再给我们点时间。”
他这前后差别明显的态度让沈天卓跟潘玉良不自觉地相视了一眼,但两人都没有说话。
沈天卓嗯了一声,“写到哪了,给我先瞧一瞧。”
杨社长也没推脱,找人要份正写的手稿,“沈长官,您过目。”
沈天卓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一遍,她原本还以为这杨社长是在拖延时间,拿话来糊弄她的,却没想到,真的是在认真在写。
沈天卓把报纸又递给潘玉良,潘玉良看过后道,“杨社长手底下的人文笔倒是不错。”
这遣词造句,倒跟写沈天卓的风流韵事一样,犀利又戏谑。
沈天卓皱了皱眉,把潘玉良看过后的报纸又抓在手里,像是找不到人发泄般,只能鸡蛋里挑骨头,“文笔是不错,可这字也太难看了些。”
杨社长连忙陪着笑道,“是是是,沈长官说的是,回头我就安排下去,让他们好好练练字。”
沈天卓嘴里嗯着,眉毛却越挑越高。
不管杨社长因为什么原因变了态度,反正看这架式,是已经打不起来了。
潘玉良便道,“沈长官,看来这事已经解决了,我便先回去了,你是继续留在报社还是?”
沈天卓道,“我送少夫人回府吧。”
沈天卓把沈小猴留在了报社,自己带了一个人送潘玉良回了司令府。
路上沈天卓收起玩笑,“那杨社长为何突然改了态度。”
潘玉良一点也没有因为杨社长态度的转态而开心,眉头反倒锁得更死。
“我们走后他们可能找救兵去了吧,这事,要么是能救他命的人授意他这么做的,要么就是他已经搬不动救兵,只能识实物都为俊杰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因为无论是哪一种,都验证了她的猜测,这晋城……早被人盯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寄出的信沈晏均有没有收到,她只能希望沈晏均是因为太忙,所以顾不上给她写信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沈天卓并没有打算进司令府,只是把潘玉良送到了府门口,看着她进府,又准备离开。
潘玉良想了想,又把她给喊住了。
沈天卓转身,不解地看着潘玉良。
潘玉良看着她笑了笑说,“你先前有句话说的对很,梁医生既然好用,那你可千万别让别人给用去了。”
沈天卓吸了口气,少夫人这是在开黄腔?
像她这种混在男人堆里的人听这种话虽然见怪不怪,但这话从潘玉良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乍舌。
潘玉良的话还没说完,她看着沈天卓的反应继续说,“这晋城里有用的人不少,沈长官还得费些心思,都留作己用才是。”
潘玉良说完转身进了府,留下沈天卓在原地跟鸡打鸣似的抽着气。
这也是在开黄腔?
这也太黄了吧?
沈天卓皱着眉回到车里,无意识地说了句,“去医院。”
然后便靠着车窗想着潘玉良的那句话。
沈天卓想了一路都没明白过来潘玉良那话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医院,她收起思绪下了车,又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对着车里的人道。
“你先回营里,不用等我了。”
沈天卓一路踩着军靴进了医院,医院的人对她已经熟悉起来,特别是那些小护士,见了她就笑了起来。
“沈长官又来啦?”
沈天卓笑着跟她们点头。
“沈长官,梁医生在诊室呢,今天病人比较少,沈长官可以跟梁医生好好呆一会了。”
沈天卓虽然经常到医院里来,但因为医院实在是忙,她过来其实跟梁医生私下里接触的时间也不多,大部份时间只能在诊室里看着梁医生接待病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觉得梁医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他拿手术刀的时候,跟她拿枪的时候倒是一样。
手一点都不抖。
这一点沈天卓还是十分认可梁医生的。
沈天卓走到梁医生的诊室门口,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正在看病例的梁医生抬头看了门口一眼,随即又脸色不大好地低下头去继续看手中的病例。
沈天卓撇撇嘴,自顾自地往里走,“梁医生,你这个人也太没礼貌了,怎么不请我进来。”
梁医生呵了一声,“反正我不请你也会进来。”
沈天卓见他也不忙,便带着一种今日有空我要同你好好讲讲道理的神色,拉了把椅子坐到梁医生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隔了一个桌角。
“梁医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能因为我的无赖,就降低你自己的自我要求标准啊。”
梁医生被她自杀式的讲道理方式惊得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无赖?”
沈天卓无所谓地耸耸肩,她一个女人,别说进司令部了,就是在家族里面生存下来都是件难事,她总得有些过人之处才行,不然老天爷凭什么厚待她一人呢?
她从来不介意别人怎么说她,她要是像族里其他大家闺秀般,早在报纸上写出那样的文章时就捂着脸跳河去了。
“梁医生,有时候过程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结果。”
梁医生看了眼敞开的门一眼,沈天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们两人又不是医生跟病人的关系,这样敞着门说话的确有些怪。
沈天卓起身,去将诊室的门关上。
只是这一关,比方才更怪了,好似他们两个要在诊室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般。
就在沈天卓纠结着要不要再去把门打开时,梁医生叹了口气道。
“算了,你别折腾那个门了,你今天来找我有事?”
沈天卓坐回椅子上,这回倒是把椅子拉开了些,两人间有了些距离。
“没事,来看看你。”
梁医生发现他自从认识了这个沈天卓之后,每日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
“沈长官,你让我帮忙的事我已经帮完了,我理解你的立场,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也懂,只是……我是个医生,这种事到底是违背了我从医的初衷,你放心,以后若是沈长官生病依然可以来找我,可我们两个到底不是一路人,也没必要成为朋友,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他的话说得是否过重了般。
但沈天卓这人,若是不把话说得重一些,她根本就不会把别人的话听进去。
果不其然,沈天卓一点也没把梁医生的话往心里去,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梁医生,你别这么说啊,你看啊,你们是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吧,你再看看我,保家卫国的,本质上我们是同一类人,哪有什么不能成为朋友的?再说了,你跟我们少校不是很熟吗?怎么他官大我官小,你瞧不上我啊?”
梁医生扶了扶眼镜,有些无力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沈天卓做的那些事也是出于无奈,只是他做为一个医生,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沈天卓笑笑道,“梁医生,跟我做朋友还是好处很多的,你别忙着拒绝啊,试试总可以的嘛。”
梁医生沉默了一会,终于把话说软了些。
“沈长官,我觉得你可能说的对,我们是可以试着做朋友,不过做为朋友,你觉得你是不是不要在我工作的时候来打扰我的比较好。”
沈天卓很想拍桌子,不过想想还是忍了。
她好像有点明白过来潘玉良的话了,要留作己用,不能被别人用去了。
她咧开嘴笑着道,“梁医生说的极是,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梁医生也冲她笑着道,“沈长官再见。”
沈天卓起身,转过背就捂着自己的心口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非常有文化的话,“色令智昏。”
潘玉良回到司令府后,沈晏庭跟沈晏回也已经从赵府回了府。
准确地说,还不止他们两个,跟他们一块回来的还有两个跟沈晏庭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
她回来的时候,大家正在厅里陪未未玩着,人多,未未倒也玩得开心。
不过见了潘玉良,未未还是连忙把其他人都抛下,往潘玉良这边跑了过来。
潘玉良笑着弯腰将他抱起,未未身上的衣服又越穿越多,算下来,离过年又不远了。
瞧着这样子,今年过年大概就是现在府中这么些人了。
潘玉良抱着未未有点走神。
沈晏庭开口唤她,“嫂嫂。”
潘玉良回过神来看了他们一眼,“不是去了赵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晏庭看另外两人一眼,没说话,先给她介绍了起来。
“嫂嫂,这是我两个同学,跟刘立诚跟黄新,他们碰到点麻烦,我想让他们在我们这里住几天。”
潘玉良不动声音地打量了沈晏庭的那两个同学一眼,笑着道,“你们好。”
可能是因为年纪的关系,两人见了潘玉良都有些抱紧,潘玉良也没多说什么,只让赵管家带他们先去客房。
等他们走后,潘玉良才问沈晏庭,“把人往府里带,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一声。”
沈晏庭道,“他们只是我的同学。”
潘玉良看了沈夫人一眼,沈夫人道,“你嫂嫂的意思是,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把有隐患的人清出府去,他们虽是你同学,但你也不完全了解他们,你把人往府里带总是不安全的。”
沈晏庭虽然觉得沈夫人说的对,但也并不认为他那两个同学有什么问题。
“娘,他们跟差不多大,能做什么事,你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坏。”
潘玉良打断他,“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
沈晏庭道,“是之前组织学生游行的事,听说廖局长那边在抓出头鸟,他们到底是我同学……”
潘玉良点点头哦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廖局长在做这事。”
沈晏庭正欲说什么,潘玉良又说了句,“人你已经带回来了,我们也不能把人赶出去。”
沈晏庭连连点头,“是啊,我都答应了他们。”
潘玉良道,“不过娘说的也对,不如这样吧,孙艳菲之前住的那个小院,她把钥匙给我了,里面没人住,什么都是齐的,今日就让他们在府上住一晚上,明天让沈元带他们过去。
我知道那是你同学,不过,咱们同廖局长关系也不浅,他要抓的人我们藏在府里总归是不好。”
沈晏庭想了想,觉得潘玉良说的也对,他虽然觉得他的这些同学没什么错,但廖局长那边抓人也没什么错。
“那好吧,就按嫂嫂的意思办。”
潘玉良这才笑了笑又问他们,“你们去赵府可有什么事?”
方才一直没吭声的沈晏回道,“别提了,我舅娘简直就跟疯了一样,没有一刻安宁的。”
沈晏庭也道,我们给晏回他舅舅送完信就跑了,也没敢多呆。
潘玉良点点头,信大概是赵红梅让送的,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没对给她大哥找姨太太这件事死心。
两人对赵府的事都是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潘玉良便也没多问。
倒是沈晏庭问她,“嫂嫂跟沈天卓去报社的事怎么样?”
潘玉良淡淡地道,“挺顺利的。”
这边正说着话,沈元从外面匆匆忙忙进了府,“夫人,少夫人,大少爷的信。”
两人连忙惊喜地起了身。
沈元手里拿着两封信,一封是给沈夫人的,一封是给潘玉良的。
潘玉良算算日子,离上次收到沈晏均的信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日。
潘玉良抱着未未手里捏着信,“娘,我先回房了。”
沈夫人十分理解地笑着说,“你去吧。”
现在收到沈晏均跟沈司令的信是她们最大的盼头,沈夫人跟潘玉良都高兴着呢,倒是沈晏庭的脸色实在算不上愉快。
“大哥就不能顺手多写一封吗?”
沈夫人道,“你大哥写给我的信还不是你念的?里面不也提了你吗?”
沈晏道,“那不一样。”
沈晏均写给沈夫人的信里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沈晏庭觉得他写给潘玉良的信里才会有重要内容,但潘玉良的信又不给他看。
潘玉良回屋子后就等不及地拆了信,沈晏均在信里写了他们现在的情况。
他们人还在成都,对于接下来会去哪的事还在商议,可能就是这封信寄出来后几天的事,所以接下来的信可能要隔段时间才会寄给潘玉良,让她不要担心。
千言万语写到纸上也只是只言片语,再多的衷肠也诉不清。
潘玉良看着信一会哭一会笑的,未未窝在她怀里抬头看着她,伸着小手给她擦着眼泪。
“娘,不哭。”
其实沈晏庭想错了,沈晏均从成都寄回来的信,这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多,根本不知道最终会落到谁手里,沈晏均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在信里根本不会写重要的事。
她方才拆信的时候分明看到信上的蜡特别的厚,分明是滴过两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