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你爹娘?”玲珑有些不可思议的道,“还是三十几年前?怕不是弄错了吧,我今年也才十七岁而已……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
刘氏却并没有理会她,仍然在那里瑟瑟发抖着自言自语,“我这些年也没做过坏事,我一直都很穷,我嫁给了一个穷小子,因为你,我从当年的刘大小姐到现在一无所有,你已经把我害的那么惨了,你放过我好不好,好不好啊。如果你不泄恨,你去杀了白家人……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行不行。”
此话一出,整个堂屋里,包括白老爷子的面色都惨败了下去。
他嘴唇蠕动了片刻,有心想说两句什么,但是又觉得特别悲哀,竟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眼,低声哽咽道,“当年,娶你回来,你那么美,那么高傲……我觉得我是高攀了你,我待你如珠如宝,你想怎样就怎样,就连不让我拿钱找我弟弟,我也艰难的应了。可是我没想到……在你心里,我始终什么都不算……”
说到这里,他忽然轻蔑的笑了笑,“也对,连你哥哥你都能推出来,我又算什么……”
说完,白老爷子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扭头进了东屋,将东屋的门关上,并上了门栓。
白芍悄悄地凑近了东屋的门,用自己那受损的耳朵,勉强听见了一丝丝低低的呜咽。
她叹了口气,收回倾听的耳朵,扭头看了一眼仍在自说自话的刘氏,以及双目呆滞,面色惨白的白川柏,低声道,“爹,咱们回吧。”
“恩。”白川柏木木然的点了点头,就被白微和白芍一左一右的拉着出了堂屋。
吴氏和玲珑对视一眼,吴氏没说话,玲珑嘴唇蠕动了片刻,最后又抿了起来。
一行五个主人,才来到十里铺不过两盏茶时间,就又重新坐回了马车之上。
不同于来时还算轻松的心情,回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沉默。
当回斜阳县的路途走到一半的时候,玲珑看了一眼白芍,悄声道,“白叔,婶子,芍儿,微微,我想我可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吴氏低声问道。
玲珑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想,白奶奶看到的那个人,我可能认识……可能……可能是我亲娘。”
此语一出,吴氏和白川柏全都抬起了头,讶异的看向玲珑。
“这事儿是我听寒哥哥说的,唔,你们别听我喊他寒哥哥,其实他已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头儿了,只是他娘亲和我娘亲是姐妹,所以我就只能喊他寒哥哥了。”玲珑一脸纠结的解释道,“是这样的,大概四十几年前,寒哥哥从自己的娘亲身边走失,被一对居住在河水村的夫妇收养。后来那对夫妇因病逝去。寒哥哥就被那对夫妇的兄嫂给收养了。不同于那对夫妇对寒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那对兄嫂却是十分恶毒,不仅打寒哥哥,不给他水喝,不给他饭吃,最后瞧着他长得俊俏,甚至将他卖了去,并霸占了那对好心夫妇留给寒哥哥的银钱和他本身带的一些物什。后来那对兄嫂用这些银钱做起了生意,愈发的富有,更是带着全家都搬到了安阳郡,成为了有名的大地主……”
“再后来,寒哥哥的亲娘拜托我娘去寻找寒哥哥,我娘一路追踪到了河水村,发现了这些事情之后……就……就用剑杀了那对兄嫂,并将他们的家财尽数施给了贫苦人家……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白奶奶,应该是当年那对兄嫂的孩子吧。”玲珑一边细致的解释着,一边悄悄瞥了一眼白川柏的脸色。
如果事情真如玲珑所说,那么玲珑的娘亲可是杀了白川柏姥姥和姥爷的人啊。
“竟然有如此复杂的事情。”白芍喃喃道,“那奶见到你如此害怕,应当是你长得像你娘吧。”
“大概是的吧。”玲珑抿了抿嘴,又看了一眼白川柏,见他脸上没有出现仇恨的表情,这才放松了心情,低声道,“其实这些事情都已经很久远了,我没想到白奶奶竟然如此害怕……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出现在十里铺了……”
“这不怪你。”白芍安慰的拍了拍玲珑的手,又扭过头去看白川柏,“爹,这些事情都发生了三十几年了,应该过去了对吧。”
“对……”白川柏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本就不是那种记仇的性格,再加上年代实在久远,不可能因为这事儿就敌视了玲珑,“只是我有点心疼你奶那副样子……唉,但她说的话,实在是太令人心寒了,连爹都难受了……唉,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说着,白川柏闭上了双目,靠在车厢上,养起了神。
白芍和玲珑白微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吴氏有些嗔怪的看了她们一眼,自己的嘴角却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这一趟十里铺之行,她们本担心刘氏和白老爷子勾起白川柏心中的亲情,让他对这里依依不舍,甚至不愿意离去。
谁曾想玲珑一出现,竟然让刘氏失了控,不仅发了疯,还彻底伤了白川柏的心。
算是将他心中最后一小块名为亲情的地方,全都打碎了。
从此以后,白川柏对十里铺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再也没有了任何眷恋。
不过他生性敦厚,还是嘱托了大春娘,每年十里铺白家送一定的银钱过去,保他们衣食无忧。
但也仅此而已。
回斜阳县的路上,途径了出云镇,这回白芍一家人没打算停下来,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道吹吹打打的白队伍挡住了他们的路。
白队伍,在十里铺方言里,其实就是指办白事儿的队伍,白事儿自然就是死人了的事情。
一般来说,大家都不会跟这种队伍抢路,所以赵龙很自觉的把马车停在了路最边缘,等着那白队伍慢慢的走过去。
期间,白微有些无聊的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两眼,正瞧见那白幡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白蔻”。
她心底一惊,拉着白芍也往那看,“芍儿,你看,那是不是白蔻的幡?”
这一看,姐妹俩都惊住了,赶忙下了马车,拉了队伍最后的一个送灵小厮,先是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随后问道,“这白队伍是谁的?”
“是我们朱家少爷的五姨娘的。”小厮看在银子的份上回答了她们一句,就要离去。
白芍身后的弗冬很是机灵的又给小厮塞了块大银子。
这回小厮说的话就多了,“我们那姨娘,听说刚进门几天就失宠了,毕竟腿断了嘛,后来少奶奶也就没管过她,一个失宠的姨娘,给口饭吃就行了呗。可是谁知道前段时间,那姨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又勾得少爷过去了,听说还怀了身孕……这可了得?我们那少奶奶性格……哎,不说也罢,反正后来啊,这五姨娘算是一尸两命,少爷觉得亏欠她,就让我们扯了幡,捧着骨灰送了过来……看到没,是骨灰……”
那小厮指了指最前方的一个小盒子,随后就大步的跟上了队伍。
“白蔻死的不同寻常啊,朱家连尸骨都不肯给,直接送了骨灰回来。”白芍低声喃喃道。
要知道,这个年代是想来信奉全尸入土为安,只有少数对仇家,才说要挫骨扬灰。
“你没听人小厮说,她要是好好的没那争宠的心,指不定还能好好的活着……”白微撇了撇嘴,倒是没太多伤感的情绪,拉着白芍的手就上了马车。
“是不是……大姐儿?”吴氏看见车帘掀动,便有些着急的问道。
白芍最先坐了进去,低声道,“是她。”
“哎呀……”吴氏呆了一呆,片刻后才有些紧张的道,“是不是,是不是跟芍儿当初的举动有关?”
“哪能呢娘。”白微怕吴氏内疚,急忙安慰她道,“以白蔻的性格,到哪儿都是作死。更何况,听芍儿的描述,那朱家少奶奶肯定不简单,这年头女人多了,为了争宠什么手段都做得出来,听刚才那小厮说,白蔻正是因为怀了身孕,所以才……才没了的。”
“不是就不好,不是就好。”吴氏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叹道,“可怜了这大姐儿……今年也才不过十八岁,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一旁的白川柏没说话,只是眼圈有些红。
吴氏拍了拍他的手,两口子对望了一眼,全都叹了口气,缄默了下来。
关于白蔻对白芍和白微做的事情,他们不能忘记,但此刻因着白蔻已死,所有的仇恨都已烟消云散。
马车在赵龙的鞭打下走的飞快,约莫用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回到了柳山胡同。
一家人连带着玲珑,将早就收拾好的东西放进了马车队里,只留了几床铺盖,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再收拾一番,做了顿早餐,又带上那要跟着离开的绣娘和伙计丫鬟小厮等等,就离开了柳山胡同。
侯家人送着白芍一家到了斜阳县南城的亭子外,互相道别,唏嘘。
在临上马车的那会,一直沉默不语的侯玉忽然问了白芍一句话,“以后还回来吗?”
白芍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最后,她轻声说了句,“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