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看向镝木晖,对方正好也在看自己。
中原中也的视线又下意识地飘了一瞬间,这次他没有躲避,很快就拉回来了。他和那双眼睛对视。
琥珀色温柔的颜色。他看着那双眼睛,恍惚地想。
镝木晖看着他,问道:我的名字你知道了,那么你的名字是什么呢?语调轻柔,是不会吓到小孩子的程度。
听到这句话的中原中也却浑身僵住了。一阵难以形容地迷茫袭击了他。
他手上用筷子的动作停了,只是愣愣地和镝木晖对视,双眼没有一点焦距。
为什么被问了才发觉到呢?这不是刚醒来时就会发现的事情吗?他注意到了的,这里的一切他都没有见过,陌生的鞋、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但实际上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镝木晖的疑问。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没有自己之前的记忆。
我不知道我是谁。
中原中也的心脏一瞬间沉入无边深渊,一种无边的空寂席卷了他。我真的该在这里吗?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一丁点记忆都没有?
他就像一个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一片纯白的婴儿。
但他没有父母,没有其他的羁绊。
他一无所有。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
自己多大了?刚刚看手应该是六七岁吧?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会一点记忆都没有吗?中原中也不知道。
他只是沉默着,呼吸清浅到几乎没有。
沉默很快就被打断。
中原中也感觉到头上有重物压来。
他抬头,入目便是一张带着微微关切的脸。
这是镝木晖的手。中原中也后知后觉地想到。
镝木晖的手慢慢地揉中原中也的头,同时手上略微用力真的只是略微。
只是这样的一点点触碰而已,中原中也却感觉自己回到人间了。
中原中也盯着镝木晖的眼睛,眼神直勾勾得像个小狼崽。
镝木晖毫不畏惧中原中也带有侵略性的眼神,同时不觉得冒犯。
今天的阳光刚刚好,镝木晖的眼睛被光芒照到,浸染光芒的眼睛像是宝石晶莹剔透,水润到简直有水附在眼珠上,柔和的色彩不带一丝恶意。
镝木晖的身上有善意散发,他将自己完全放松,甚至近乎摊开自己,只为了告诉对方:嘿!小家伙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知为何,中原中也的呼吸慢慢回复正常。
他的手动了动,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想把头上的手挥开。
但实际上中原中也开不了口。他希望对方的手在自己头上再呆一会儿。
见中原中也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镝木晖收回了自己的手。
没有名字的话,我要怎么称呼你呢?镝木晖问他,面上并不疑惑,同时带有一丝胸有成竹,看起来在得到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名字这个信息的时候,他的心中就有答案了。
我中原中也刚开口,就被镝木晖的话打断了。
你自己先起个名字吧?镝木晖笑着说:或者可以先给我一个代号,然后在知道名字、或是确定要叫什么后再和我说。
怎么样?
中原中也看着镝木晖,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了。他能察觉到的,是镝木晖足够尊重自己这一点。
他安静了几秒,随后点头道:好。
暂时叫我A吧。A说。
******
无独有偶,中原中也那里发生情况的时候,太宰治这边也是同样。
太宰治披着黑色的长西装外套,他悠闲地走在街上,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摆动。
他右眼上绑着绷带,脖子、手腕等各处同样有绷带露出来,他皮肤苍白,浑身的气质像是幽暗森林的某种生物。
他前进的脚步突然停了。
太宰治的手摸上自己的右眼,指尖触碰的是柔软的绷带。
熟悉的质感。太宰治环顾周围,阳光、人流、呼吸的空气都很正常。
他是要去做森先生给自己的任务来着,事情太简单,蛞蝓又被派去做其他事了,所以他在让手下人自己去干后便逛起来了。
他打算随便逛逛,没准就有什么新的自杀灵感冒出来了呢?反正自己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等着手下那些人做就好,不一定非要自己在场,他在预估的环节前赶过去不久好了嘛,能顺利死亡的话更是可喜可贺!
他原本是这么想着的。
违和感。
太宰治走到一家有大窗户的店铺前,伸手摸上玻璃。
光滑、冰凉,真实的触感通过指尖传递到大脑皮层。
他凑上前去看自己的倒影,玻璃便映出一个看上去十六岁左右的少年。
头发、脸上的细小绒毛、鸢色的眼睛、眼下的黑眼圈一个个都是它们本该有的样子。
不对劲。
太宰治伸手,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折叠小刀。
他把刀刃转出来,干脆利落地往脖间划去。
第14章
太宰治前进的脚步一停。
他睁开眼睛,此时他正站在一条街上,周围人来人往,不远处还有一家有着大玻璃的店铺。
他伸手去摸右眼。
熟悉的触感。
太宰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继续前进了。他不像之前漫无目的地随心散步,极有目的性地往某处而去。
******
A站在门外。
他在吃好饭,解决了肚子饿的情况后,和镝木晖进行了短暂的交流,表明自己想要去找和自己相关的东西,想要找到自己的名字。
于是镝木晖就干脆利落地将他推出门了。
加油!小孩子终究是要自己去面对世间一切的!去努力探索世界吧!镝木晖笑盈盈地说,随后就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动作干脆利落,让人完全想不到这个冷酷无情的人和刚刚那个耐心安抚A的人是同一个人。
A站在门口,他浑身上下一身轻。
我这是,被净身出户了?他的脑袋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会!A用力摇摇头把这种想法摇出去。是我希望离开还差不多呢!怎么会有这种类似于不想离开却被迫离开的词用到我身上呢!
而且,镝木不是还给了自己东西吗!A的视线不自觉放到脖子前的项链。项链由银白色链子吊着琥珀,非常普通的一款项链。A注意到项链还露在外面,便将项链放进衣服内侧。
他可不想这东西丢了,回去面对要被镝木晖说的可能性啊!
他吃饭的时候,镝木可是说自己想回的时候就回去呢,这样他不是也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嘛!
A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点。他往前走几步,又停住了。
他的头不自觉往后转了一下,似是想看看门是否还给自己开着。
A咬了一下牙,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就径直离开了。
他不会发现的是,原本还有人的房子里已经空了。
A走到楼下,他抬头,用手遮住过于刺眼的阳光。周围的建筑很眼熟,像曾经见过一样,同时又有一种外观老旧的感觉。但怎么会呢?这里的建筑都是这样款式的,而且它们看起来还是新建不久的!
A暂时将内心的疑惑放入心中,他双手插兜往前走。
这里好像很乱。A想。
店铺几乎都紧闭店门,街上的人来往之间面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紧张感,走路时姿势畏缩,同时步伐很快,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
A注意到某个方向过去格外荒凉。
他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独自出门的时候可能会有无所适从感,同时可能会无所畏惧。
A正是无所畏惧的那一拨,同时他并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盲目勇气,而有着某种依仗。他的脚步不曾迟疑,下意识地,他就知道他人很难伤害自己。
他顺着那个方向走去,过去的路上建筑逐渐稀少,人也明显更加有惊弓之鸟的感觉。
怎么了?他们在怕什么?
A想着这件事,很快脚步就停住了。
坑。
它不同于一般的坑,直径多少A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它肯定葬送了无数人的生命。
陨石袭击?大爆炸?
都有可能。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这个城市以这样的形式被印上可怖烙印。
A看着那个坑,眼神近乎凝固。
他的身体仿佛不再受他的控制,脚不自觉地动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眼神便向下走去。
坑很大,乃至于边缘的圆弧在延伸下与地面的角度也小了起来,A往下走的同时只有略微的倾斜感。
他的脚落在地面,往周围看去。
土、房屋的遗骸,它们混在一起,近乎分不清彼此。
A看见了衣服的残骸,它大部分埋在土里,破烂不堪,原本鲜艳的色彩也因所遭受的事情而不再鲜艳。他一顿,将视线移开了。
坑太大了,A走了有一会儿才走到坑的最中间位置。
A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在看到这个坑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
他好像不再是他自己,反而以某种高维视角看这一切。
他在莫名的指引下来到坑的中间,原以为会有什么发现,却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仅仅是一片荒凉。他能看出来,这里曾经是人们的居住地,他甚至能想象到人来人往的场景。
如今,这里只是一片废墟罢了。
A抬头,他看到坑的边缘有人往他这里看,他们谨慎而胆怯,只是看着他,却并不上前。
A离开这里了。
他从坑里出来,明明已经走了不少路了,身上连一点疲惫感都没有。
我的身体素质好像是比较好的那类?A不确定地想。
镝木那家伙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把自己捡回来?A在吃饭期间,从镝木晖那里得知自己昏迷在一个地方,然后镝木晖发现自己便将自己捡走。
他不怕自己做点什么不好的事吗?不怕这是什么利用人们同情心的碰瓷吗?
A的脑子想七想八起来,他努力不去想刚刚所看到的东西。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离大坑不远处的街道上,路上没什么人,但环境也和容易发生龌龊事情的阴暗小巷不同。
就是这样的情况,他还是察觉到周围有人在暗处看着他,似乎蠢蠢欲动想要动手。
他们是想打劫自己吗?他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吧?想到这里A眼神一凝,他想到镝木晖给他的项链。
项链是银的。
他们是想要打劫的话就来吧,理由不明,但他对自己的实力可是相当自信啊。他们需要的话,他用一点暴力让他们学一学为人处世之道也未尝不可。
那些人窃窃私语,慢慢退走了。
看来并没有他要做到那种程度的机会。
他的头上忽然有重物出现。
A浑身一颤,他伸手就挥向头上的重物,同时身体已经摆出了有爆发力的姿势,下一刻就能到远处去!
他的手被抓住了!A抬起头,入目赫然是一张今早才见过的脸。
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暴力呢。镝木晖边揉他的头边说,另一只手抓着A挥上来的手。
嗯这是什么能力体系呢?听了镝木晖的话,A才发现自己手上有红光。红光略微有些不稳定,它忽闪忽闪,却切实存在。
是有关于重力的能力啊,应该是异能力?镝木晖喃喃自语,他能感觉到,身上的重力在这样的红光下明显增大了,同时没有咒力波动的痕迹。他抓着A的手一直没松。
喂。A说话了。
嗯?镝木晖疑惑地看过去,丝毫不觉自己有什么问题。
给我松开手啊!A忍不住喊道,手上的红光已经在他的控制下消失了。
啊,抱歉抱歉。镝木晖毫无诚意地道歉,他松开手,另一只手却还在A的头上揉着。
倒是把头上的手也移开啊!
A气鼓鼓地想。
同时忽略了刚刚一闪而逝的想法他总觉得自己在刚刚喊镝木晖松手的时候,会用出威力更大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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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它或许该被称作是森林,实际上这里树都光秃秃一片,看不见绿叶,偶有的几片叶子也是象征了无生机的枯黄色。
森林不远处有一条河,河水浑浊不清,其中甚至能看到露出水面的干枯的手。
怨恨、痛苦、悔恨的情感在此地盘旋上升,零散而众多的负面情绪让这里成为了滋生咒灵的最好场地。
这里生出许多咒灵,它们大多毫无意识,只有本能让他们不断吸收周围四溢的负面情绪。
从河的上游,有一个篮子顺着河水留下来。
篮子中放着呈茧状包起来的布料。
一只小手从中伸出,这是一只婴儿的手,指节处却没有健康婴儿该有的小窝窝,小手甚至是有些瘦的。
婴儿早没了声音。
它看起来出生一个月多一点。
久饿让它发不出声音,本能的求生欲望让它想获得可以进食的食物。
没有啊,这种东西。
河上的咒灵往小篮子爬去,婴儿已饿得几乎没有力气,伸出的手也只是最后一点求救。它没有一点点负面情绪,不知是刚出生还没有自我意识,还是其他原因。
咒灵们窥伺婴儿,它们没有负面情绪可以获得,然而内心有比起对起对负面情绪的渴求更加殷切的期望让它们不断靠近。
有咒灵将手一类的东西伸向婴儿它的手瞬间断掉。
婴儿还是无所觉,它虚虚地睁着眼,依稀能看清是琥珀色的眼睛,似乎还是重瞳。它面上有点痛苦,嘴唇干瘪,呼吸微弱。它就快死掉了。
它周围有淡淡的波纹出现,它们是透明的,以扭曲周围空间的形式展现自身的存在,它们呈现半圆状包裹婴儿所在的小篮子。
咒灵不管肢体断掉的痛楚,它还是想去接触婴儿。
周围的咒灵都向婴儿所在的篮子前进,浩浩荡荡几乎要将婴儿淹没。
啊。婴儿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再不进食的话,这会是它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声残响。
被切断手的咒灵换了只手去伸。
这一次的手没有被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