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得来的?”凌菡看着手中的虎纹金如意,心霍地一跳,这是殷国一等侍卫立功后才有的赏赐,获得的人很少,她知道的只有赵侍卫。
“我命赵侍卫带了人马,一路保护女儿,他们武功高强,定会安然无恙的。”穆皓轩曾经如此告诉她,可是一年后侍卫、乳母和宫女的尸体被先后找到,她噩梦无数,除了耳边回荡着女儿的哭声外,再无半点母女连心的感应。只是生为母亲,如何肯放弃?
“我让人在殷国搜寻排查,留意三四岁的女孩,果真在流离失所的百姓中,查到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四岁左右的女孩,那个女子曾经是宫女,而且从她身上搜出了这个。”
“什么!你是说我女儿找到了!”凌菡简直不能相信,她抬头看着楚瀛飞,急切地问着,不过片刻,眼眸中的狂喜又被担忧所替代:“你让人帮我找女儿么,可是、为什么呢,是皇上让你找的?她现下在哪里,你们不会想用她做什么吧……”
“嘘!”楚瀛飞捂住凌菡的嘴:“镇静点,是我派人悄悄找的,没人知道。”
“你怎么会想起、帮我找女儿?”凌菡抬头望着楚瀛飞,眼神疑惑之余,又含着几分惶然与感谢。
楚瀛飞看着她欲溢又含的眸,心里不觉一阵动容,然而他耸耸肩,不在意地笑着:“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好奇吧。”
“我已经让手下把她们带到召国来,半个月左右就能见到了。”楚瀛飞转身离去,见凌菡依旧愣在原地,遂补了一句:“放心,这是绝密。”
“那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凌菡上前抓住楚瀛飞的衣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央求。
“我想知道,你这么爱她,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还是因为她是你和穆皓轩的女儿?”楚瀛飞的眉头又纠结到一起,脸上有些悲凉的意味。
“……我不明白。”凌菡很是纳罕,在惊喜和担忧之后,她的心思早已不够用。
“再说吧。”楚瀛飞也不追问,拿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
穆皓轩行事还算利落,三天后就让夏姬把药送了进来。夏姬没有进出皇宫的特许,所以用心筹备了一番,管事女官收了重礼之后即刻和颜悦色起来,让两个女官给夏姬搜了身,又派了个宫女给她引路,一路送到了尚服局。
原来皇后不喜管理后宫诸事,一些掌事内官和女官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只要不涉及重要的主殿,和容易出事的御膳房、太医院,像尚服局、尚仪局这些小地方只要钱给够,“探亲”还是比较方便的。
“姐姐。”夏姬虽已听说暴房事件,但看见蒙着面纱的凌菡,还是有些难过。
“没事的,这样还少惹祸呢。”凌菡把夏姬带到自己的小屋,引路的宫女有些不放心,也想跟来,于是夏姬又故技重施,摘了支金钗奉送。
“姐姐,这召宫管得还不算太严,我以后可以常来看你。”夏姬倒是颇为高兴。
“还是要谨慎为好,来一趟不仅会留下行迹,还得破费,落暮侯的俸银肯定不高,你们带着一帮旧臣和随从在召国、”
“算了吧,一群亡国囚俘,过一日算一日,还有什么奔头吗?”夏姬苦笑道:“我现下别说是惜财,就连命都不想惜了。”
“半夏,别这样想。我知道你是有气节的女子,若不是放不下穆皓轩,你断不会来召国受辱。”凌菡牵着夏姬的手,深叹了口气。
“若论气节,我可比不过姐姐,只是、姐姐为何在召国这般、忍辱?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事。”夏姬紧盯着凌菡,再次问出自己的困惑。
可惜了你,怎就变成这样了……
凌菡侧过头,她禁不起这样的凝视,心里一阵七上八下。她和夏姬在殷国时虽未深交,彼此却有一种知己之感,如今还千里迢迢地延续到了召国,若自己表现的“自甘堕落”,定会给她摇摇欲坠的心墙再添一击。
凌菡踌躇了一会,轻轻开口,说了另一个缘由:“心里总是放不下,想知道女儿的消息、”
夏姬闻言,手蓦地一颤,抬头望向窗花,似乎在平定心绪。
“怎么了?”凌菡很是敏感,急忙站起身,面对夏姬。
夏姬心里一阵惊乱,她原以为那件事凌菡已经知晓,故才痛恨穆皓轩,谁知她仍然蒙在鼓里,一点风声也未闻。自己无意间捅到这层窗户纸,还是瞒住为好。
“想到小公主流落在外,真替姐姐难过……”夏姬语气怅然,低头避开凌菡的眼神,凌菡心底徒升一缕凉意,隐隐的不安。
“半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能瞒我。”凌菡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让我知道真相,是对我最起码的尊重。”
夏姬怜悯地看着凌菡,终还是把心一横,黯然道:“一年前,据一个回来报信的宫女说,她们遭到追杀,躲在一个村子里,天寒地冻的,小公主发热得厉害,又找不到郎中,她连着哭了好几天,嗓子都坏了……”
“后来呢?”凌喃喃问着,想到午夜梦回时耳边的啼哭,只觉眼前发黑。
“她说小公主……哑了。而且、只怕是凶多吉少。”夏姬声音低得宛若冬蝉的哀鸣。
“穆皓轩怎么不派人去找,不派太医去诊治?”凌菡颤抖着,一呼一吸都牵起疼痛。
“他当时就派人去的,但村子里的人说她们走了,还说……孩子病逝了。”
轰然一声,凌菡只觉心墙坍塌,她靠着一把椅子,勉强站住,却觉得自己摔进了井里,一口黑暗冰凉的井,看不到任何光亮,孤寂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穆皓轩不相信,他说没看到、就不能相信。而且之前不是被人追杀么,肯定是杀手怕任务没完成,威胁村民这么说的。”夏姬扶着凌菡坐下,轻声劝慰:“这个说法,也很有道理,所以他现下还一直托人去找。”
“你还不知道,他最擅长自欺欺人……”凌菡趴在扶手上哀哀哭泣,心仿佛被藤蔓一圈一圈地箍紧,痛得不可言喻。
“聊完了没有,该走了。”宫女在门外喊道。
“姐姐,你既为小公主受了这么多苦楚,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放弃,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啊。”夏姬忙忙地安慰着,这次进宫本想和凌菡好好聊聊,因她觉得凌菡不是苟且偷生之人,身上定藏着秘密,谁知却聊到了最凄惨的往事,弄得她失魂落魄,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但宫女已经催促,她不能再留,遂赶紧拿出藏在衣襟暗袋里的荷包塞给凌菡。
“妹妹去吧,我没事的。”
“姐姐一定要保重,我改天再来看你。”夏姬觉察凌菡受辱求生是为了女儿,但不是只为女儿,遂放下担心她会轻生的担忧,紧了紧她的手,出了房门。
凌菡伏在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啜泣声变成了滴滴答答的雨声,寒意从窗缝潜入,漫延至全身。
“放心,这是绝密。”
“半个月左右,就能见到了。”
女儿即便活着,也哑了……若真是如此,楚瀛飞应该会知道才对,怎会带着几分得意来告诉自己。他找到的是谁?
倏然,冷风破窗而入,吹干了凌菡脸上的冷泪,寒凉刺骨。
*
次日,凌菡便将药拿给了婧美人,她很是满意。
“不错,你还挺能干的,我可以奖励你一个、糟糕的消息。”婧美人又勾了勾食指,示意凌菡上前。
“我听太子妃说,三皇子特意让人从殷国带回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三四岁的小女孩。这几天正住在一个将士家里,教着怎么对口供呢。”
“对口供?”凌菡眸光茫然,不见一丝神采,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是啊,教她怎么认娘呗。”婧美人撅撅嘴:“其实也挺好的,让你以为亲生女儿还活着,不是很安慰吗?不过我是最讨厌欺骗的,所以觉得是一种奖励。”
“哎,怎么回事啊,告退礼还没行就走,懂不懂规矩!”一旁的宫娥喝道。
“算了,看她这气色,还忍心说她吗?”婧美人摆摆手:“回去好生歇着吧,这几日不用来了。”
婧美人和上官蓉的话固然不能相信,可楚瀛飞的话就能信吗?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半个月后,楚瀛飞果然派了个小太监,到尚服局找凌菡。
“凌掌衣随小的去趟麟阳宫吧。”
凌菡点点头,她认得这小太监是阮公公的心腹,看来楚瀛飞对此事还是很谨慎的,只是、他要做一出怎样的戏呢。
“奴婢见过三皇子。”
“怎么回事,这才几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楚瀛飞看着孱弱的凌菡,吃了一惊。
“没什么,这几天总做噩梦,梦到女儿被人追杀、还生病,最后、”
“快别说了,我看你是不是这阵子太受罪,听到件好事反而多思起来。”楚瀛飞皱着剑眉,伸手探了探凌菡的额头:“等会吃点‘祛热散’。”
楚瀛飞犹豫了一下,握着凌菡的手肘,引她进了两层隔门,才伸手去推墙上的暗门。
“等等。”凌菡拦住楚瀛飞推门的手,看见他袖口露出几条被抓的伤疤,自然是她那天的“杰作”,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找到的、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当然,我派人找了许久,应该不会弄错的。”
“我总觉得我没这么好的运气。”
“你是怀疑自己的运气,还是怀疑我的居心?”楚瀛飞的脸沉了下来,低头盯着凌菡,这次的目光不犀利,反而带着些许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