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可瞧见东家了?”
“没有啊!“
“不在后宅,也不在前院,能到哪儿去啊?”
“各柜的掌柜们述职,可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敬家府院里伙计和下人们乱成了一团,等在前院前厅的掌柜们也提心吊胆。
老东家回了运城祖宅,人们称呼敬石如,一半时间叫东家,一半时间叫少东家。
左右迟早,大盛魁的东家都是他。
“明明昨个夜里还在卧房啊?”
“昨儿是谁守的夜,人呢?还不他娘的赶紧滚出来?”
伙计们满宅子的找,前厅的掌柜们面面相觑,不知敬石如这是要给他们下马威还是怎么的,晾着他们?
少东家要是不来,他们是等还是走啊?
铺子里可都还一大堆子事呢。
“还没寻见?”
票号的掌柜第一个按捺不住,起身询问伺候的伙计。
伙计摇了摇头,不做言语。
其他的掌柜们听了这话,也有点着急。
“别不是被响马劫了?”
票号掌柜摇了摇头,响马就是去把将军衙署里的公主和驸马爷劫了,也劫不走大盛魁的东家。大盛魁的地库比国库都满当,想进来可不容易的。
皮货栈的掌柜低下头端起茶盏,歪着嘴光是笑也不喝,阴阳怪气道。
“咱少东家年轻火气旺,别不是半夜睡不着,去了美人儿桥吧?”
归化城是个杂居的边境大城,各地的名字也和中原地区不同。
湖不叫湖,叫海子。
村不叫村,叫板子。
雁民住的地方不叫镇子,叫营子。
买卖集中的地方,不叫街市,反倒叫桥。
卖羊的叫羊桥,卖石方沙土的叫石桥。
人牙子做皮肉生意的烟花酒肆,便是美人桥。
“胡说八道!叫东家听见拔了你的舌头!”
票号掌柜黑了脸,当下就指着皮货栈掌柜的鼻子骂了起来。
谁都知道敬家规矩森严,能做两朝皇商,一要胆大心细有手段,二要洁身自好没把柄。
如若私德有缺,天地间早就容不下了。
别说美人桥,敬家谈买卖去茶楼,都不带叫姑娘弹筝的。
生怕落了别人的口实,去御前告一状。
“玩笑玩笑,老哥咋还急了。”
皮货栈掌柜连忙放下茶盏,赔起了笑。
“那你说这少东家,要是没去找女人,是去哪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怎么答。
真找女人了还好说,如若去做什么查账啊数货啊之类的,他们可就要慌了。
敬家前厅乱成了一锅粥,叫一众人心慌的元凶敬石如,此刻正藏在路沅君卧榻的帘子后头。
衣服倒是穿上了,但这床却是下不得。
一来是他这身儿衣服昨夜压出了褶子。
二来是他昨夜来的太迟。
叁来怪他开始之后兴致又太浓。
眼瞅着天快亮了,仍然贪恋温香软玉,揽着路沅君的腰不愿放手。
这下好了,走不了了。
他能听见外头人来人往,脚步窸窣。
他就坐在帘子里,动弹不得。
天一亮丫头进来伺候,路沅君就穿好衣服走了,说是柜上有事,掌柜的们都在前厅等着呢。
还吩咐了丫头们今天不用收拾床褥,放着就成。
“帘子也别拉开。”
路沅君走的时候添了这么一句。
她刚一出门,几个丫头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
“不晓得的还要以为小姐藏男人了呢。”
丫头们无心的一句调笑,把帘子后头的敬石如羞得无地自容,越发懊恼。
他真是昏了头,才会落得这般田地。
收拾屋子的丫头们一走,敬石如便从榻上下来,快步走到门前,把栓子挂上,避免有人进来。寻了个外头瞧不见的位置,搬着椅子坐了过去。
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
一会儿想着此刻敬家前厅掌柜们会怎么想,一会儿想着昨个夜里有多舒畅。
一边庆幸自己来了,一边又后悔自己没走。
敬石如此刻如坐针毡。
快到晌午的时候,正在枯坐的敬石如忽的听见脚步声走近,支棱起耳朵仔细听。
来人直接推门,把屋里的他吓了一跳,这幅模样可不能叫旁人瞧见了。
好在门拴着,没有被推开。
敬石如摒着呼吸,盯着紧闭的房门瞧。
“是我。”
路沅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但在敬石如听来,却和昨夜的呻吟声重合。
那一声声,像是勾着他的魂,像是会要了他的命。
他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侧着身子开了一条小缝,才放路沅君进来,就急忙重新锁上。
“委屈敬少东家了。”
路沅君手中提着食盒,晋阳楼以酒家发迹,私宅的厨子手艺也是极佳。
“你的车驾我叫人引到了偏僻处,没人瞧见。下夜了便能走。”
她这里嘴上说的是委屈敬石如,心里想的可是活该他。
天快亮的时候她可一直催促他快些走,但敬石如的手硬是在她身上游走。
捉着她的手腕子,就往自己的胯下送。
对着她的肩头又是摸又是亲,要不是丫头进来伺候,说不定还要来一次折腾。
敬石如倒是没听出路沅君口中的嘲意,只是瞥见她指上有一处浅浅的牙印,耳后也有一块红。来历他自然晓得,毕竟衣衫下头藏着的,还有更多。
“好,入夜我再走。”
敬石如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夹了一口。
再好的厨子,他这会儿也吃不出咸淡了。
寻常人借新郎,不会借到敬石如这般身份的人身上。
要么寻个外地的,要么寻个知根底的。
路沅君是担心日后买卖艰难,得借个好新郎才能生个有本事的娃,将主意打到了敬石如的身上。
转念一想,如若敬石如想要女人还不容易,便是皇帝的闺女,也不是不能娶的。
和硕公主住的宅子,驸马爷的将军衙署,俩加一块儿也没有敬家的府邸气派敞亮。
敬石如本犯不着,藏在路沅君这儿受这种委屈。
昨夜能来,想必也是念着和兄长的情谊,担心路家当真断了香火,并非就好她这点美色。
如若叫敬石如知晓路沅君想的是什么,他非得羞愧难当不可。
他纠结了几日不假,可夜里入梦半点没想起昔日旧友,全惦记路沅君了。
“沅君承少东家的恩情。”
她提起酒壶,给敬石如满了一盅。
“日后如若大盛魁有什么需要我这小门小户帮衬的,少东家尽管开口。”
也不等敬石如回话,路沅君自己就先仰头喝了一杯。
这也是近来和掌柜的们勾心斗角时学的,管他占不占理,说一句软话先喝一杯,就他娘的不占理也占理了。
大盛魁怎么会需要她帮忙,即便需要,大盛魁的麻烦比天大,她也帮不了啊。
帮不了是帮不了,场面上的漂亮话仍要讲的。
敬石如闻言放下筷子,看看路沅君,再看看手边的酒。
喝还是不喝?
喝吧?有愧。
他这哪儿算得上恩情呢。
不喝吧?路沅君敬的。
即便是酒里下毒了,他这会儿色令智昏,就着路沅君的温香软语,也能一口饮尽。
正犹豫着,忽的敲门声又响,伙计来唤路沅君去铺子里查账。
说是晋阳楼有一笔坏账,掌柜的们不晓得如何是好。
路沅君用手背擦了擦什么都没有的唇角,恰好她指上的那处牙印,也蹭过了瞬间,把对面的敬石如看的血气上涌。
“你去忙。”
他倒是善解人意。
只是夜里回来,路沅君才晓得,他不仅善解人意。
还善解人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