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日,距离201X年高考还有五天。
作为应届考生,方宁在家里的待遇是前所未有的。
苦瓜不想吃就不吃,再不用因为挑食被絮叨,每天晚餐都有浇了醋和香油的凉拌豆腐丝——这也是她夏天为数不多能吃得下去的东西。
甚至西瓜都被陈婉琴去皮切成整齐的菱形小块,盛在圆滚滚的玻璃碗里,在调到零上五度的冷藏里冰上一小时,插着几根牙签送到她房间的书桌上。且那牙签也必是尖头朝下,插进瓜的一半,却又不插透,将伤到她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种莫名其妙的隆重仪式感。
迫得她也不得不装出几分身在其中的肃穆来。
可其实一模二模叁模四模,还有无数断断续续的周考这么连番轰炸下来,人早就疲惫、麻木到失去知觉。就好像被剃干净毛儿,丢进沸水里煮过一阵的大公鸡,再怎么用针刺也不会打鸣和扑棱翅膀。
几天后的考试,也就是那最后的一柄刀。
就算真的砍下来,见了血,也不至于太痛,只会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
在她的认知里,高考就是遵循着一个半是既定半是未知的流程,考一个随机的分数,去一间随机的大学,开始一个随机的新人生。
更何况,也没人对她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就连她自己也没有。
反正,她也是考不过方继亭的。
再早些的年岁里,她一直认为她哪里都比不上方继亭是因为名字的缘故。
方宁和方继亭这两个名字都是外公给取的。
陈老爷子颇有一点旧时大家长的做派,退休前曾是小学高级语文教师,常以文化人自居,动不动便写两笔卖不出去的毛笔字,作一首工整却又稍显迂腐的七绝,让亲邻们捧着。
对于孙辈取名这种体现文化水平的事,他自也是揽过大权,挥毫泼墨,在雪白的生宣上潇洒而就——这是他本人对外的说法,真实情况如何,他是上厕所时妙手偶得还是抠脚时有的灵感,谁也不得而知。
“继亭”即“继庭”,是继承门庭之意,之所以以“亭”作“庭”,据外公说,是因为中华文化讲究“藏锋”,意思不能太满,遮一遮才好。
他的名字承载着太多的宠爱和期待。
而方宁的名字就不同了,说破天也就是个平安、娴静的意思。仿佛摆明了说女孩子老老实实待着别惹事就好了。
方宁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小学时在日记本上信誓旦旦地写:我到18岁的时候,一定要去改名。
后面还打了叁个巨大的感叹号。
这个执念在亲戚串门时一次又一次有意或无意将她与方继亭作比较,她一次又一次咬着牙冲回房间疯狂翻那本红皮字典的滥俗剧本中凝结成冰。
却又于某一年春天,在她手足无措、羞愤欲死时,被方继亭电话里那声平淡却安定人心的“宁宁”给吹化了,散成四月里一道轻飘飘的雾霭。
那一天之后,方宁就再没提过改名的事情。
因为她习惯了方继亭在现实中这么称呼她,也习惯了他在她的梦里,靠近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她的名字。
“宁宁,宁宁……”
醒时是了无挂碍的清风明月,梦中却成了惑人心神的魔咒。
方继亭比她大四岁,今年在本地燕城大学读大四,主修历史。等她高考分数公布,他也就该毕业了。其实毕不毕业也没什么分别,他早在去年初秋就保研到了燕城大学的考古学专业。读完研之后估计还要读博,读到地老天荒。
几年前,方继亭高考时考了燕城理科前十名,顺利升入全国顶尖学府燕城大学。也多亏了这样靠前的排名,他才得以和燕城大学的招生组协商选择了一个只有文科生能报考的专业。这种不为功利目的读书,跨越文理科执着追求自己兴趣的精神恰好是燕大想要宣扬的政治正确,方继亭还因而成为了那个典型范例,被大肆报道过一阵。
怎么又想到哥哥了。
是因为他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吗?
方宁自嘲地牵了牵嘴角,于是那弧度也成了一柄冷锐的刀,意欲斩断琐碎思绪下深藏着的一缕绮思。
它太狡猾,像小时候住的老塔楼砖墙上,藏身在四壁绿油油藤蔓之下的,那一只灵活的,丑陋的,见不得光的壁虎。
它在阴影里悠哉游哉,尾巴却偶尔一晃一晃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又迅速溜走,宛如无声的嘲弄。
方宁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好像就能看到那得意而恶毒的尾巴了,清晰得无以复加。
她盯着它斩去——
却毫不意外地失了准头。
于是她又想,四年前的今天,即将高考的方继亭在做什么呢?
厌倦,紧张,无聊,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四大皆空?
她想不出什么结果,倒是记起方继亭在这个时候,早已通过燕大的自主招生考试,降六十分录取,就算作文跑题也是稳稳的。
他一直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有能力去他想去的地方。
方宁看了一眼自己半死不活的政治大题,叉起一块西瓜往嘴里送去——
沁凉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的一刻,她终于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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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夏天写的故事拖到了冬天。
初来乍到,如果喜欢的话就投个珠珠帮作着上榜单吧~
第一天更新两章,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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