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服下鸩毒?他记不大清了。见到周粥时,他就已脑袋昏沉,后面的一切记忆都是模糊的。
褚清睁大了眼,怔怔看着楚渟岳,打量他的视线触及药碗后,目露惊恐。
楚渟岳看清他眼中神情,遭会心一击,心尖抽痛。
他以往放在心中最柔软地方的人,被宠爱的无忧无虑的人,对他信任无比依赖无比的人,正害怕又惊恐的看着他。
在褚清的目光中,他好似坠入深渊,溺毙在深潭之内,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压他胸腔内最后一丝空气。
褚清盯着他手中药碗,不但惊恐万分,就连呼吸都滞住了。
楚渟岳端着药碗,是他给他喂毒还是在给他喂药?
褚清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心惊胆战到了极致,无论楚渟岳是哪一种情况,都很恐怖吓人好吗?!
亲手喂毒,因他没服下鸩毒,没死,没如楚渟岳所愿,所以亲自动手送他上路?以楚渟岳的恶劣,也不是做不出来。
给他喂药亲手喂药?褚清简直不敢想象。褚清嘴里苦涩,苦水直往外冒。
皇上?褚清小心翼翼喊出两字,声音轻之又轻,只有气音。
楚渟岳掩藏满面伤痛,柔和了面庞,也放轻了声音,是我。
褚清不自觉地往后仰,怪异的目光看着楚渟岳,直觉哪哪都不对劲。楚渟岳一向冷淡又漠然,时常拉着一张脸,何曾出现过这么丰富的神情?
楚渟岳怎么了?还是又想着什么阴谋诡计。
求助的目光投向容音,褚清只想摆脱现在的处境。
他心底还有满腔怒气怒火没发泄,委屈可怜的是自己,但楚渟岳这模样,好似自己怎么样了他,反应完全对调。
怕是一回事,气又是一回事。怕楚渟岳不会让他怕死,气楚渟岳却会让他气的肝肾脾胃疼,气大伤身少寿命。
褚清是不会咽下这口气,可目前的情况实在让人莫名其妙,褚清慎之又慎,忍了又忍,先将怒气压了下来。
楚渟岳见他不看自己,求助时竟然是看向一个小丫头,垂下眼帘,睫羽颤了颤,唤了声:阿清
阿清?
褚清皱紧了眉头,楚渟岳这是在叫谁?
他视线转向楚渟岳,便见他殷切地看着自己,又是那一副神情压抑克制,但眼中情绪复杂至极的模样。
把药喝了吧。楚渟岳舀起褐色汤药,看向他。
褚清直接拒绝,不喝。
楚渟岳手里的药,他敢喝吗?不怕被毒死。
你染了风寒,喝了药才会好。楚渟岳把药送至他嘴边,等着他张嘴。
褚清耷下眼皮,药就近在咫尺,苦味逸散,直往他鼻腔里窜。
容音,我想喝水。褚清别过脑袋,声音故作镇定,心里既疑惑又慌乱。楚渟岳实在太不对劲,让人胆寒。
好,奴婢这就去!容音忙不迭应下,倒了茶水回来。
楚渟岳放下要碗,接过她手中茶盏,上手扶褚清起来,喂他喝水。
容音两手空空,手足无措地站着,慌乱的目光望向褚清。
褚清:
褚清往床里边挪了挪,脱离楚渟岳的手臂范围,臣自己喝,不劳烦皇上您。
楚渟岳顿了顿,将茶盏递给褚清,收回手。
褚清取过他手中握着的茶盏,捧着茗了几口,眼神一直偷偷打量楚渟岳。褚清喝完,把茶盏递给容音。
主子,还喝吗?
褚清摇头,咳了两声。
楚渟岳将药端了起来,把药喝了。
他给的药,褚清不敢喝,更何况还是楚渟岳拿着汤匙要亲手喂他,褚清想想就胆颤。
褚清扯了扯嘴角,敷衍道:臣等会喝。
楚渟岳默默把药碗放下,好,你尽快喝了,凉了效用不佳。
褚清颔首,皇上,天色晚了,您不回去歇息吗?
他这是在变相的赶楚渟岳走,他不想看见楚渟岳,看着楚渟岳他怕压抑不住心底翻涌的火气。
楚渟岳眼中仅有的光变得暗淡,我看你把药喝了就回去。
褚清别开眼,深呼吸压下不耐,没言语。
楚渟岳看着他,褚清脸庞轮廓柔和瘦削,比之从前肉嘟嘟的脸颊变了些许,但终究还是相似。
褚清分明与阿清有诸多相似,他却似眼前蒙了布,看不清看不透。
他说,他不要带上有色眼光去看褚清,一切让证据来证明褚清的身份。可他还是没能做到。
他不是在等证据证明褚清便是阿清,而是在等证据证明褚清是南梁的细作。所以,抓到褚清是南梁细作的把柄后,他无条件的就选择了相信,选择了处死褚清。
他结了因,造就了果,便需自己承受。
阿清
楚渟岳才开口,就被褚清冷淡打断,皇上,臣不叫阿清。
褚清视线从新落回楚渟岳身上,冷眼看着他,思索他口中的阿清是谁。
楚渟岳呐呐张了张嘴,复又合上。他无法开口称褚清为侍君,那本是该成为他皇后的人,他们本该恩爱美满,而不是如今这样。
褚清。
楚渟岳最终还是唤了他名字,我有话对你说。
褚清不置一词,奇怪地看着楚渟岳。
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楚渟岳郑重地望着褚清,所言皆发自肺腑,我自认为足够清醒,能够看清一切,但我才是最不清醒的人,闭目塞听的是我。
他希望阿清仍然活着,他满心期盼。可期盼的同时,他也在害怕,他怕所有的期盼会落空。
他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保持理智。但,最不清醒,最不理智的就是他。
褚清微怔,楚渟岳为什么会说这个?
你入宫后,苛责折辱你,皆是我对不住你。楚渟岳顿了顿,喉结滑动,日后不会再这样了。
楚渟岳是什么意思?求原谅吗?褚清眼底划过不解,依旧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就这样简简单单认个错,便想得到谅解,不可能。
楚渟岳的目的不是求褚清原谅,而是表明他现在的态度,他不想从褚清眼中看到惊恐害怕的神色。
他做错之事,日后可以慢慢弥补,前提是褚清要先养好身体。
徐院正所说的寿元不永一直在楚渟岳耳边回响,刻在了心底,不敢忘却。
褚清一言不发,楚渟岳也没再说话,殿内寂静,落针可闻。
两人维持了这个状态好一会,褚清自觉耗不过楚渟岳,扭头对他道:您明日还要上早朝,还是快回去罢。
他说的话看似是在关心楚渟岳,实际上却是在赶楚渟岳离开。他不想同楚渟岳说话,也不想他继续留下。
楚渟岳没说话,垂下眼伸手探了探药盏的温度,药是温的,记得喝了。
让他喝药就过不去了吗?谁知道楚渟岳是否在药里动了手脚,褚清绷着脸,一字一顿,臣、知、道。
楚渟岳再无留下的理由,硬是留下也不过是让褚清对他更加厌恶。楚渟岳道:我先走了。
楚渟岳话音一落,褚清立即道:恭送皇上。
他巴不得楚渟岳赶紧走。
楚渟岳掀起眼皮子看他,仅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起身缓缓离
褚清话语中的急切未有丝毫隐藏,如一把把利刃插在楚渟岳心上,痛到麻木。
楚渟岳能清楚明白的感受到褚清对他的厌恶与嫌弃。
他的确令人生厌。
楚渟岳行尸走肉般踏出青衍宫,亲信前来传信,皇上,褚大人要见您。
楚渟岳死寂的眸子动了动,前去见禇元宴。
禇元宴一身伤病,被救下后直接带回了皇宫中,送到了太医院。徐院正才回去,还未坐下,就被迫接诊了他。
给禇元宴处理包扎完一身伤口,徐院正净了手,对褚元宴叮嘱需注意的事项。
褚元宴一一应下,探听起关于褚清之事。
他离开楚京许久,又因南梁死士追杀东躲西藏许久,消息滞后。可楚渟岳亲自前去救他,听他说了褚清就是小弟后,丢下他就跑,褚元宴感到了怪异。
那不是楚渟岳的行事风格。
徐院正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楚渟岳下令处死褚清,赐下鸩毒之事没什么不能说,只是现在知晓褚清身份是元后,是褚家幺子,其间阴差阳错,实在是造化弄人。
褚大人还是亲口问皇上吧。徐院正道,他还是不说为好。他虽见证了所有,但终究是个外人,不管是什么事,都让他们自己解决去,他就不瞎掺和了。
褚元宴敏锐的嗅到了不对劲,吩咐人去找楚渟岳。要么楚渟岳来见他,要么命人把他抬到楚渟岳面前,无论如何,他今日是必须要见到楚渟岳。
候了两柱香的时间,差去请楚渟岳的亲信终于回来。
楚渟岳踏入太医院厢房,就能闻到浓烈的药香味。褚元宴身上四处包扎着白色纱布,有些地方甚至有血迹渗出,斑驳了净白的纱布。
身体如何?楚渟岳问道,在青衍宫时起伏的心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面上已看不出分毫。
没事,都是些皮肉伤,未伤及筋骨,养些日子就会好。褚元宴回到,目光直勾勾打量他,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汹涌的心绪,问,我不在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他平日里对褚清的压迫、折辱,发生了他下令处死赐鸩毒,发生了许许多多。
楚渟岳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在褚元宴的视线中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
褚元宴心中产生不良预感,你到底做了什么?
楚渟岳的性格他有所了解,楚渟岳在深宫中长大,母后早逝,又不得皇帝疼爱,在吃人的皇宫里摸爬滚打长大,还有能力与当初最先帝喜爱的三皇子夺嫡,根里早就烂了。
若不是中途有小弟拉了一把,楚渟岳会阴鸷偏执到极致,手段狠厉,喜怒无常,真真正正成为现在百姓口中的暴君。虽然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下令处死他,赐了鸩毒。楚渟岳嗓音低哑,不是徐院正冒死拦着亲信,褚清已经死了。
褚元宴愣住,他猜想了许多楚渟岳会做的事,但独独没想到,他会直接下令处死褚清!
不是说了未查明身份前不能动手吗?你!
褚元宴情绪激动,只想先起来揍楚渟岳一顿,可他满身伤,一激动扯了伤口,疼的他倒吸气。
嘶褚元宴捂着腰上刀口,眼含怒意瞪着他。
你先养好伤,日后再动手吧。
褚元宴死死瞪着他,见他自责,见他悔不当初,褚元宴无奈叹气,心中有再多不满与责怪也不忍在此时说出。
三年来,楚渟岳过的有多苦,他亲眼目睹。褚清出现后,楚渟岳是何反应,也还恍如昨日。
楚渟岳够苦了,不必他再添砖加瓦。虽然他还是很气。
褚元宴生硬转移话题,小弟他是何反应?
小弟最是记仇,未报之仇的小火苗留在心底,只会烧的愈来愈旺,寻机加倍报复。
他现在不愿见到我。楚渟岳说及此,心底泛起绵软的疼痛,似针扎了般。
褚元宴:你尽快想办法让他消气,亦或是让他将怒气发泄出来,如若不然,此后如何便你自己受着。
楚渟岳颔首,他会让褚清慢慢消气。
见他识相,褚元宴不再多说,转了话头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我此次南梁皇宫之行,探听到一个消息,与徐院正说的是吻合的。
楚渟岳聚精会神,是什么?
小弟失忆,是由外物所致,具体是何还不清楚。褚元宴道,谨记不要试图用过去经历唤醒他记忆。
为何?楚渟岳不解,过去不能被提及,要如何帮助他恢复记忆。
南梁尝试过多次,始终无用。不仅会让他头痛欲裂,将最近经历之事也忘记,还会令他重病,从鬼门关走一圈。
褚元宴刚探听到这个消息时,怒气直冲头顶,恨不得回到大楚,告知大哥三弟后,领着褚家军踏平南梁皇宫,将南梁皇族之人凌迟处死,尸身悬挂在城门外,以儆效尤。后面查探到的消息愈来愈多,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小弟在南梁遭受的折磨与苦难,褚元宴已经由最初的盛怒转为平静,不曾表露出过多心思。
他仅表现出的情绪,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是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部分,一旦出现,便能掀起惊涛飓浪。
楚渟岳骤然听闻,带来的刺激不可谓不大,愤怒从神经末梢传至全身,楚渟岳攥紧了手。
南梁尝试过多次,次次皆从鬼门关过。
他们怎么敢!
楚渟岳红了眼,眼底深处是席卷的恨意与疯狂。
还有其他许多,褚元宴眉头紧皱,打了个哈欠,是服下的药发挥了效用,我头疼,先不说了,迟些我将探听的消息一一列出,你再看。
楚渟岳颔首,褚元宴眸光深沉,关于南梁你早些谋划,有何用得上褚家军的地方,便给大哥传信。
我知道。
他能想到的楚渟岳怎么会想不到,褚元宴自知多说无益,可还是没忍住叮嘱了最后一句:记得传信给阿爹阿娘,小弟之事他们最应当知晓。
楚渟岳应下,我会处理好,你先休息。
出了太医院,楚渟岳呼吸着潮湿的晚风,凉意带走了胸口的郁气,也让他头脑更加清醒。
三年来,他所行之事的目标从未像现在这般明确。
他想让罪有应得者付出代价,活着时生不如死,死后永堕地狱。
他想让褚清长命百岁,后半生无忧也无虑,想让三年前两人一起期许过的未来,变成现实。
楚渟岳修书两封,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边关驻扎的褚家军处,那处驻守的是褚家老大禇元海。一封送到蜀中,将军府在蜀中,禇明渊老将军与他妻子杨毓秀,三子禇元河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