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桑见完付贵以后,我拜托日本的朋友查过了。事实上,当时中日关系已经极度恶化,没有外交官参与过许一城的审判。而且,也没有一个驻华外交官叫做姊小路永德。”
  “也就是说……”
  “那个人,很可能是冒充的。”
  姬云浮颔首喃喃道:“这倒是能解释很多事情了……如果姊小路永德是冒充的,那么这个人一定和木户有三、许一城都有关系,说不定,正是那张照片上的神秘第三人。”说到这里,姬云浮用双手垫住下巴,双眼露出狡黠的光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许先生和木户小姐,应该各持有一本莲银牛皮笔记吧?”
  我们都承认。姬云浮道:“看来,那个神秘人拿到笔记以后,把其中一本交给木户带回日本,另外两本留在中国,其中一本就留在许家。”
  “听起来,你一直在等我们。”我问出了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
  “没错!五脉和木户的后人,只要稍微多动些心思,就会发现笔记上与味经书院的联系,一定会来岐山寻访。而我在岐山研究味经书院的名气,尽人皆知。所以你们一到岐山,自然就会被引导到我这里。”
  我们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木户加奈是通过文物局官员,而我是通过秦二爷,两条不相干的线都被引导到了姬云浮这里。他只要稳坐中军帐,早晚会有人上门来。
  “可是,为什么你会对这种事如此上心?明明和你毫无关系啊。”我忍不住问。
  姬云浮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神情:“你见过小孩子捉蜻蜓吗?”我有点发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姬云浮伸出手在半空,一脸迷醉:“小孩子会拿一个网兜,系在竹竿上,追着蜻蜓跑,一玩可以玩上一整天,不知疲倦。你若问他捉住蜻蜓有什么用,他反而答不出来。”他把手收了回来:“我也是一样。佛头这件事,我没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好奇。你们不觉得,把一件旧事从故纸堆里挖掘出来还原真相,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么?”
  我真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存在这样的人。看着他一脸兴奋的神情,我真不知道是该佩服他,还是该说一句你太闲了。木户加奈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这么多年来,姬桑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只要能有机会让玉佛头回归祖国,也不枉我在岐山等了这么多年。”
  听到他这一句话,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念头起初荒诞到不值一提,可却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迫使我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姬云浮问道:“二十多年以前,您曾经接待过一个叫许和平的人吗?”
  姬云浮听到这个名字,唇边露出微笑:“你终于发觉了?”
  听到这个答复,我霍然起身,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按照姬云浮刚才所言,凡是持有莲银牛皮笔记,而且又对许一城案有兴趣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来岐山找他。而我父亲恰好在二十多年以前,扔下我、我母亲和他的学生,从西安消失了三天。果然他是来岐山见姬云浮的。
  换句话说,虽然我父亲从来没提及过,但他也一直默默地调查着许一城案的真相,而且调查方向与我惊人地相似。我感觉自己不仅开始触摸到爷爷的过往,也开始挖掘关于父亲隐秘的一面。
  姬云浮善解人意地为我添加了一杯开水,颇为怀念地说道:“许教授那一次来,和你差不多,都是顺着味经书院这根线摸来的。当时我已经小有名气,他就先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说会趁着去西安考察的机会,前来拜访。我当时也很兴奋,那是我第一次接触五脉中人。我们见面以后,谈得十分愉快。你问我为什么会对许一城的事情知道这么多,其实很大一部分资料,是许教授给我的。”
  我安静地听着,沉默如我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在家里从不提任何关于爷爷的话题,甚至连古董一类的话题都不说。实在没想到,我父亲不显山不露水地,居然偷偷搜集了那么多资料,而且把调查做到了这地步——可是,他为什么宁可跟一个陌生人沟通,却不肯与家里人谈谈呢?
  姬云浮愉快地回忆着他跟我父亲的碰面。他告诉我,我父亲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和他一见如故,两个人相谈甚欢。“我问过你父亲,是否考虑过回归五脉、寻回佛头、为许一城平反昭雪什么的。你父亲只是叹了口气,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追之无益,他也不想把这个包袱留给后人,希望就在这一代终结——或者淡忘。”
  “所以才会来找你?”
  “他一开始到岐山只是为了味经书院的事。但跟我谈完以后,认为像我这样纯粹出于兴趣才来调查的人,没有历史包袱,比他更适合保管真相。于是他倾囊所授,把几乎所有资料交托给我,并说很高兴让许一城这件悬案变成一个单纯的历史研究课题,而不是家族恩怨。”
  我闭上眼睛,想象父亲说这番话的样子,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陌生。
  “许教授离开的时候,很高兴,说他终于可以放下这个重担了——我想,这也是他对你绝口不提家族历史的原因吧。”
  姬云浮盯着我,语气诚恳。我挪动嘴唇:“我父亲……他还说什么了么?”姬云浮道:“他唯一没给我的资料,是你家珍藏的那两本莲银牛皮笔记。他说这是刚刚得到的先人遗物,无法交给外人,于是我只研究了一下装帧便还给他了,没有翻阅里面内容。我对莲瓣镶银笔记的追查,就是始于此。”
  “等一下。”我拦住了他,“你说两本?”
  “不错,两本。”
  我和木户加奈交换了一下疑惑的眼神。笔记一共三册,当初都被“姊小路永德”收走,一本是《木户笔记》,一本是《素鼎录》,还有一本不知所踪。可听姬云浮的意思,似乎我父亲手中,原本就有两本笔记,而且是才得到不久——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两本笔记入手,才促使我父亲有了这趟岐山之行。
  “笔记里有什么东西,你父亲没有详细说,估计他也有顾虑。”
  “那笔记是加密的,如果你不知道密码,拿到也没用。”我说道。
  “我知道是加密的,但若说看不懂,倒未必。”姬云浮双手抱臂靠在书架上,“当时我没办法,但后来我认识了一个高人,跟他聊过笔记加密的事。那个人听了以后,对我说,只要给他点时间,那种程度的密码,根本不堪一破。”
  “哗啦”一声,木户加奈手边的杯子被碰倒在地。我陡然想起来什么,表情变得和木户加奈一样激动。
  “你说的那个人,他有把握解开笔记密码?”我按捺着快要爆炸的心情,做着确认。姬云浮的表情很古怪:“嗯,以那个人的能力来说,应该差不多吧,不过……”
  木户加奈从背包里拿出一叠装订好的纸,这是她从日本那边传真的木户笔记的原本,我手里也有一份。如果那个人真能解开其中内容,可绝对是个天大的突破。
  姬云浮也吓了一跳,他可没想到木户加奈居然会把木户笔记随身带过来。他立刻意识到,一个让他研究可以大大迈进一步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不由得双目圆睁,兴奋得孩子般手舞足蹈。
  “那咱们事不宜迟,马上去找他。”他忽然又拍拍脑袋,“哎呀,不行,这样去不行。这样吧,我准备点东西,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说完他转身冲入后屋,只剩下我和木户加奈。她捧着水杯,向我展露一个甜美的微笑:“如果这次能够破解笔记就好了,我就有自信能够说服东北亚研究所交还佛头。”
  “那也得等那佛头确定是真品才行。”我生硬地回答。“说的也是呢……”木户加奈重新垂下头。我有些不忍,想说点话缓和一下气氛,一张嘴却变成了:“方震知道你在岐山的行踪吗?”
  木户加奈道:“他安排了当地官员陪同我,不过被姬桑支开了。”她停了停,又说:“许桑请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行踪说出来,因为你是我在中国唯一可信赖的人。”我看着她的大眼睛,在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事隔几十年后,许、木户两家的后人再度在岐山重逢,再一次拥有同一个目的,不知算不算一种宿命和轮回。
  我伸出右手,与木户加奈简单地握了一下,正色道:“无论如何,希望两家几代人的恩怨,在我们这一代有个了结。”木户加奈咧开嘴笑了,元气十足地“嗯”了一声。这时姬云浮从里屋冲出来,我们两个赶紧把手分开。
  当天晚上,姬云浮在家里请我们吃了顿饭,又聊起天来。我发现这个人实在不得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是鉴古方面的见识,不输给五脉。而且他态度平和,与之谈话如沐春风,一点压力也无。我们三个人一聊就聊了大半夜,从收藏掌故说到金石碑刻,学了不少东西。我相信,如果跟他多混些日子,我的鉴古水平应该还能更上一层楼,跟五脉正面对决也不是没可能。
  “你这么想就错了。”姬云浮道,“鉴古这个行当可不是武侠小说,没那么多一剑封喉的绝招,东西就那几样东西,掌眼就那几招手法,写在纸上,印到书里,所有人都看得到,一点都不神秘。真正重要的,还是经验。同样是蚯蚓走泥纹,一个浸淫瓷器几十年的老专家和一个大学生看出来的信息绝不相同。五脉为什么这么多年声威不坠?靠的不是几本秘籍,而是人才的厚度和经验的累积。”
  我听出他有点看不上《素鼎录》的意思,有些不服气。姬云浮笑道:“理论必须要学,经验也必须要有,两手都要硬嘛。有机会,咱们多多交流。”
  “你没考虑去北京发展一下?”我又问道。以他的水准,无论国家机构还是私营团体都会抢着要,就算到了海外,这种资深人士也会极受欢迎。木户加奈也表示如果他愿意去日本讲学的话,她可以帮忙安排。
  姬云浮在椅子上重新换了个姿势,笑道:“我在岐山待着就够了,外头的世界,翻阅资料是一回事,真的跑出去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嗯?”我听他似乎话里有话。
  姬云浮压低声音道:“现在鉴古界有一股暗流,形成了造假、鉴假、销假的一个黑色产业链。这条庞大的产业链潜在水面之下,难以把握。五脉虽然是鉴古界的泰山北斗,可在其中的关系,却显得不明不白。其中水太深了,我不想掺和。”
  “可五脉的原则,是绝不造赝啊。”我惊道。
  姬云浮意味深长地用指头点了点桌面:“大势如此,五脉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我忽然想到刘局让我鉴定的那枚汉印,想必那件几可乱真的赝品,也是这暗流的手笔。如此看来,他们掌握的技术,相当惊人。如果这种级别的赝品大量出现在市场上,可真的是天下大乱了。
  姬云浮道:“你知道么?这股鉴古界的暗流,不光是在国内,还与国外有勾结——跟这佛头的案子,还大有关系呢。”
  我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你还记得,木户有三为什么会来中国么?他是受了‘支那风土会’的委托,而这个研究会曾经出过一本书,叫做《支那骨董账》,里面囊括了他们打算劫往日本的中国古董列表。”
  我点点头,这件事木户加奈也曾经提到过。
  姬云浮道:“这个研究会,在当时派遣了许多人来中国,木户有三只是其中一个。即使《支那骨董账》的目标只实现了三分之一,我国的损失也是相当惊人的。这个研究会在战后改组成了东北亚研究所,表面上是做学术研究,骨子里还在觊觎中国的文物。我一直怀疑,那股伪古暗流的背后,说不定就有研究所的支持。”
  我听到这里,陡然想起来,木户加奈跟东北亚研究所关系匪浅,需要得到他们的首肯,才能拿回佛头,这其中的渊源,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我看了一眼木户加奈,她神色如常,对姬云浮的说法并没反驳或辩解。
  “如果能拿到《支那骨董账》就好了,我们中国流失了多少东西,便可一目了然。”姬云浮拍着窗边的无线电台,深深感慨道。
  谈话就到这里结束了,我们各自回房去睡觉。到了第二天,我们三个离开了姬家大院,坐着姬云浮的大吉普开上了路。吉普从大院开回到了县城里,到了一处书店。姬云浮下车进去,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一摞薄薄的书,那些册子看起来印制的颇为粗糙。
  “这是什么?”
  “贿赂。”姬云浮眨了眨眼睛。
  吉普再度上路,七转八拐,很快来到了一片低矮的平房前。这些平房都是砖瓦房,已经颇有年头了,平房之间的道路上堆满了煤球、木柴、大白菜、砖瓦和残缺不全的旧家具,每家屋顶都伸出一个熏黑了的烟囱,乱七八糟的电线缭绕在半空,好似台风过后的蜘蛛网。
  姬云浮从吉普跳下车,带着我们走到其中一户平房门前。这一户的门前比别家都要干净些,门前没那么多杂物。最有趣的是,别人家两扇门板都贴着福字门神,这一家却贴着两个洋人的画像,一个是高斯,一个是牛顿。这两张画像一看就知道是中学的教具,下面还写着陕西教育局印几个字。
  姬云浮抬手敲门,敲得很有节奏,似乎是某种暗号。过了一阵,一个老头探出头来。这老头身子瘦弱,脖颈细,脑袋却很大,似乎轻轻一晃就会掉下来。他是个秃顶,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其中一个眼镜腿还是用筷子改造的。
  老头抬起头看看姬云浮,又看看身后的我们,语气很冷淡:“我很忙,你有什么事?”
  姬云浮道:“老戚,我给你带了点研究材料。”然后把那一摞册子递过去。老戚一把抓过去,翻了几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你这带来的都是什么破烂,早就过时了!这些论文已经失去了价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现在唯一的目标,是哥德巴赫猜想!陈景润证明了1+1,我必须赶在他前头,把最终的证明拿出来。”
  我有点惊讶,这离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报告文学都过去十多年了,竟然又冒出一个陈景润?姬云浮却早有准备,乐呵呵又递过一本册子:“这是这几年国际上关于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论文集。”
  “哦?”老戚拿过去翻了翻,又看了看我们。老戚看人很有特点,他会先把头略微低下去,让眼镜滑落半分,然后眼睛上翻,越过眼镜框的上方注视你,看上去好似翻白眼一样。
  “进来吧。”老戚把册子放下,让开半边身子。
  老戚的屋子里很整洁,一张书桌、一个简易书架、一张单人木床,剩下的就是大摞大摞的手稿,上面用蓝黑与红两种颜色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
  在路上,姬云浮告诉我,这个叫老戚的人,也算是岐山当地的一位奇人。他原本是西安交大的数学教授,“文革”时下放到岐山,后来一直就没回城里。老戚疯疯癫癫的,除了数学什么都不关心,大家都当他是疯子,连红卫兵都懒得批斗他,给他扣了个白专的帽子就扔在岐山不管了。他现在在岐山的一所中学里教数学,没子女,也没什么亲戚,只有姬云浮与他有旧,会偶尔过去探望他一下。
  姬云浮还笑着说,老头其实不怎么会教书,给中学生讲课居然把高数也掺进去了,结果绝大多数学生根本听不懂,就一个听懂了,后来成了全国高考数学状元。多亏了有这个业绩,老头就算教得再烂,学校也忍了,一直教到现在。
  我们进了屋子以后,老戚也不让座,他把册子扔到桌子上,转身生硬地说道:“你们有两分三十秒时间。”
  姬云浮花了三十秒说明来意,可惜无论是玉佛头、五脉还是莲银牛皮笔记,对这个老头子都无法产生任何震撼。他一直面无表情,左手的拇指压在右手腕口,利用脉搏默默地在读着秒。
  木户加奈乖巧地把传真件递过去,老戚扫了一眼,开口道:“这是简单的位移式密码,破译起来没有难度。”
  姬云浮连忙道:“老戚你能帮我们破译吗?这对我们很重要。”
  老戚摘下眼镜,一脸不屑地说道:“破译这种密码,原理很简单。无论哪种语言,都有自己的字频。比如英文,最常出现的字母是b和s;中文最常出现的汉字,是‘的’、‘了’之类。在位移密码中,这些汉字被替换成了其他字,但字频规律却不会变。所以只要统计出哪些字出现频率最高,就能推算出它与原始明文之间的映射关系。但是!”
  说到这里,老戚右手做了一个用力向下劈的姿势:“但是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做对照。对不起,我没精力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人类的终极真理还等着我去追寻。好了,时间到了,你们走吧。”
  说完他不由分说,起身送客。我们三个被赶出门以后,姬云浮无奈地说:“他这人就是这么个臭脾气。我特意搜集过一些最新的数学期刊,就是等有朝一日能用上打动他,可惜,太傲了,看不上眼。我看除非华罗庚再世,或者把陈景润请来,否则老头谁也不买账……”
  “就没别的办法了?”我问。
  “难!老头脾气特别犟,顶起牛来,天王老子也没辙。”姬云浮搓搓手,也是一脸沮丧。说到古董鉴定,我和姬云浮都是头头是道,可涉及到数学领域,就完全茫然无措了。
  这时候木户加奈怯生生地举起手:“要不……我去试试?”
  “你还懂数学?”我和姬云浮大为惊讶。我记得她应该是考古专业,那专业虽然需要点数学能力,但跟专业的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吧?木户加奈难得地露出一副卖关子的戏谑表情:“老头子最在乎什么,我是知道的。你们先回吉普车里,等着我的消息好了。”说完歪着头眨了眨右眼,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头秀发,把笔记影印件捏在手里。
  于是我和姬云浮把木户加奈留在门前,回到吉普车里,都是茫然不知所措。姬云浮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百思不得其解:“她能有什么法子?女色?老戚那人对女人可是毫无兴趣啊。”
  “交给她吧。这个女人,总能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我靠在椅背上说。
  姬云浮把头缓缓转过来:“呵呵,你看来对她的评价还挺高——现在她不在了,你可以说说你的事情了。”
  我一愣,旋即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原来姬云浮早就看出来我和木户小姐之间的关系不对劲,似乎对彼此都有所隐瞒。他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这也难怪,木户教授和许一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你们作为后人,恩怨未了之前,自然没法真正交心。何况又掺杂着把佛头归还中国的事,牵扯到诸方利益,里面的文章,怕是不小啊。”
  我长长吐了口气,伸手问他要了支烟。我轻易不抽,不过在做重大决定时,总会叼上一根。
  既然姬云浮已看破我的隐晦,我也就索性和盘托出。我父亲既然选择把佛头案托付给他,相信他应该是可信赖的。这时我多少能够体会到我父亲许和平的心情,一个秘密隐藏得太久了,会迫切需要跟一个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分享。
  于是我把从安阳开始遭遇的事情一一说给姬云浮听,其中包括了最关键的两条信息:海兽葡萄镜上残留的“寶志”二字;还有郑虎前往岐山铸造青铜关羽的事。
  姬云浮到底学识渊博,他思索了一阵,告诉我说:宝志是南朝齐、梁朝的一位高僧,又叫志公,喜欢披头散发拖着锡杖在街上闲走,曾经被齐武帝拘禁,又被梁武帝接入宫中供奉,精通佛法,在当时有很多传奇故事。
  玉佛头是武则天明堂供奉之物,无论怎么想,都跟宝志和尚还有关羽扯不上半点关系,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我们两个百思不得其解。姬云浮说让他再想想。
  我们正苦苦思索着,看到远处木户加奈走了过来,手里空空的。
  她走到车门旁,我们连忙问她怎么样了。木户加奈扬了扬手,意思是搞定了。姬云浮又惊又喜,问她施展了什么手段,竟能让老戚头这么快就范。
  木户加奈有点赧然:“我知道中国老一代的人,对于日本侵略者都有厌恶感。所以我告诉戚桑,日本有许多出色的数学家,他们认为中国的数学水平不高,只有拿到日本去,用最先进的电子计算机才有机会破译。戚桑听完以后很生气,说小鬼子们懂什么,一把抓过笔记,说用什么计算机,他一个礼拜肯定破出来。”
  我和姬云浮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戚老头这么容易就被一个日本女孩子给糊弄了。
  “不过戚桑说,破译这个笔记需要很大的工作量,还需要有精通古董的人,才能配合统计字频和一些关键语句的识别。”
  姬云浮自告奋勇:“我去吧,我跟他熟,你们未必受得了他的脾气。你们会开车吗?”木户加奈点头。姬云浮把钥匙扔过去:“这车你们拿去用,这几天在岐山附近随便溜达溜达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直奔老戚的房子而去。这个人浸淫佛头案这么多年,眼看真相近在咫尺,比我们两个当事人都要急。我和木户加奈没办法,只好上了车。木户熟练地发动了吉普,侧脸问我:“许桑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我想了想:“先去胡哥那把龙纹爵拿回来吧。”
  黄家的龙纹爵如今还押在他手里,早些要回来才好。木户加奈听到,笑盈盈道:“好的,到时候许桑记得不要露馅儿。”她把“馅”的儿话音发得很生涩,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