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来几乎已经成为小镇真正的主人,所谓的镇政府也开始为他服务,召开全镇的会议,按照魏东来的要求,严格的勒令镇子上发生的事情必须保密,不得外传。
  事实上,那个时候的通讯不发达,不像如今这种岁月,一件事情的传播只要通过网络,就会取得‘爆炸性’的效果,再不济一通电话,也可以让事情的流传出现不可控制的后果!
  这个小镇的地理位置本来就偏僻,人们最多的通讯方式不过就是写信,但邮局是被谁把握的?
  剩下的,无非是本人亲自出镇子去宣传这一件事情,可是人如果乐于分享,这个世界也不会产生如此多的纠纷,这个镇子上的人本能的,没有原因的就想要捂紧这个秘密,谁会想着去传播?
  所以,事情的一开始就被严格的控制在了这个镇子里!
  可这也像被装入了瓶子里的水果,总有一天就会发酵,不由自主的变成了酒……这样被捂住的事情,也不可避免的会变了性质!所以,人们本能的想保密,也只是一开始……
  因为魏东来的要求越来越多了,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就比如人们要开始准备大型的献祭活动了,就比如献祭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了,从一开始被剥离的粉碎的家禽,变成了大型的牲畜……到某一天,竟然变为了人!而且,第一批被牺牲送上那诡异之船的不是别人,正是魏东来的儿女!
  刘卫军一开始也被这种诱惑弄得有些疯狂,那十天分外的漫长,他不停的在与自己做着思想斗争,一方面是林叔沧桑沉重的眼神,父亲痛苦悲伤的脸,还有他们的嘱咐,一方面又是来自生命的诱惑!
  直到第九天,开始的疯狂献祭,才让刘卫军的心里彻底的清醒过来!
  他才知道这个镇子疯了,这个镇子上的人们疯了,而自己也差点跟着发疯!
  那根本就是一个血腥的夜晚……
  第三十八章 回魂
  有的回忆总是痛苦,你想要逃避,却不能遗忘,这种记忆大概就是人灵魂内的刺。
  那个疯狂献祭的一夜,大概就是卫军叔灵魂里的刺,可是对镇子里的许多人来说,却是第一次的神迹!
  “我想你也看见了吧?那虚幻的大船,听见了那其实听了让人很心慌的喜乐吧?那一夜,是那些东西出现的第一次……”说起这段回忆,卫军叔的表情都变得非常的痛苦,而我的情绪也随着他的痛苦,仿佛看见了那一夜的画面。
  在跪拜的人群中,那虚幻的大船出现,魏东来带着残忍的笑意,亲自把自己尚且年幼的三个孩子亲手送上了那神秘的小船。
  在岸边,是第一个被祭献的人,他的尸体还孤零零的挂在高台之上,胸腔从小腹的位置被刨开,内脏拜访在前,血仍未完全的冷却,还在滴落……
  那一个被献祭的人就是最反对魏东来‘装神弄鬼’的一个人,在卫军叔的叙述中,那是一个倔强的男人,他始终坚信着魏东来是用什么办法弄出了这一切看似‘奇迹’的事情,揭开原因后,那会是一个可悲的骗局,而他竟然被自己的弟弟,还有最熟悉的街坊亲手绑上了献祭台。
  人性的最恶一面,在某种时候爆发开来,那是绝对惨不忍睹的惨剧。
  “在那次献祭以后,终究是有人清醒了。或许是怕这样的命运落在自己身上,也或许是怕这样的命运落在自己亲人身上,亦或者只是血腥的一幕刺激了他们的良知……我还记得那一晚上,有这么一段对话,我始终不能忘记。”卫军叔继续的诉说着。
  那是魏东来把自己的孩子牵上船时的一段对话,其中最大的一个孩子9岁了,是个女儿,她这样对着自己爸爸说道:“爸爸,我害怕,可不可以不上那个船?”
  “……”
  “爸爸,上了那个船以后,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还回来做什么?爸爸是送你们去好地方。”
  “爸爸,可是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见奶奶,妈妈了?”这时,魏东来的大女儿已经开始哭泣。
  可是魏东来却紧握着自己孩子的手,并且暗示另外两个牵着自己孩子手的人一起加快了脚步,沉默着把孩子往船上‘拖着’,是的,已经是拖着了,孩子们不肯走,从大女儿开始哭闹,他们呼喊着自己的亲人,呼喊着熟悉的叔叔阿姨,街坊邻居,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刘卫军在那个时候是很想站出来的,可惜他害怕了,他怕破坏了这一次的祭祀,会被周围愤怒的人所‘淹没’,他没有勇气站出来。
  “谁都不是圣人,谁都要痛苦的面对自己的怯懦,只为了一个随大流。在一片错了方向了流水中,能站出来的都是真正的英雄,如果还能坚持自己,那就可以是圣人,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假装随着大流,才悲哀的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我那时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就是一个平凡人。”卫军叔自我调侃的说了一句。
  “可你现在是一个英雄,带着一群人始终在坚守。”我望着卫军叔认真的说道。
  “现在吗?不是我是英雄,而是我的爸爸回来以后,我明白了,如果我是他的儿子,我就必须要承担一些责任,你懂吗?”卫军叔认真的和我说道。
  “刘二爷真的回来了?”我诧异的看了卫军叔一眼,我以为刘二爷从那次以后,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嗯,他回来了。”卫军叔淡淡的说道。
  那一夜过去以后,镇子就彻底的变了,魏东来成为了镇子真正的主宰,而镇上的人对于杀人这种事情也麻木的觉得平常了,那不是给神的献祭吗?就包括镇上的政府,各种机关里的人也是如此……莫名的诱惑,彻底的颠覆了这个镇子。
  刘卫军却在那一天晚上失眠了,那是和自己的妈妈在一起,守在空旷的房间里,彻底的失眠。
  那个被杀男人的惨叫声,那血淋淋的开膛破肚的刺激,让他整个人都恍惚,不要说睡觉,他连闭眼也不敢,因为一闭眼,他仿佛就能看见一片血色,自己也被人群推搡着,送上那个祭台……
  他始终忘不了,在献祭的最后,魏东来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了他的身上,恶狠狠的,还咧嘴笑了一下,那样的发现让他一想起来,全身都发抖。
  那一天晚上没有睡,第二天白天刘卫军也不能闭眼,就算整个镇子安静异常……
  因为魏东来的出现已经彻底的改变了整个镇子,人们不再勤奋的生活工作,而是变得神经兮兮,无所事事起来,除了他们所要信奉的神每天必要的拜祭以外,他们好像真的找不到任何的事情做。
  “有了悠长的生命,一切的事情不就可以无限的推诿吗?或者是这样!你看见的如今的镇子,人们不事生产,却还能活着,因为有莫名其妙的钱来养活着他们,我觉得像是在圈养牲口,可是却让这里的人们更加信奉所谓的神。”卫军叔给我解释了一句。
  “莫名其妙来的钱?”我不解的扬眉。
  “是的,那个使者除了带人走以外,偶尔也会出现一次,送来大量的金钱,而这些钱有专人打理着,这些人是镇上真正的‘高层’,而镇子上的人就被这样的钱养活着,每天定时的去吃饭,每次献祭以后则可以随意的吃喝,甚至领取一定的金钱来娱乐。所以,才有了你看见的狂欢之夜。”卫军叔说的语气很平淡,可我听来却像是一个天方夜谭。
  这背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甚至还有金钱来‘圈养’一个镇子的人?谜题越发的深重,我需要答案,而刘二爷的回归会不会带来答案?我继续的听卫军叔说下去。
  一个黑夜和一个白天的失眠,让那时的刘卫军精神出于完全崩溃的状态,而极度的惊恐则随时的折磨着他,以至于让他忘记了今天就应该是父亲和林叔回归的日子。
  因为忘记了,所以没有任何的盼望,却在深夜的时分,持续的失眠中听到了院中传来的动静。
  “谁?”几乎是同时的,他和妈妈一起听到了院子外的动静,然后喊了一句。
  “是我。”刘二爷的声音传入了刘卫军的耳中,充满了疲惫和压抑。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声音,也让刘卫军的心中得到了莫名的安宁,他一下子冲出了屋子,看见院中站着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又是谁?
  “爸……”刘卫军激动的喊了一声,就要走过去。
  却不想刘二爷却莫名的退了一步,对刘卫军还有冲出来的自己的妻子痛苦的说了一句:“不要靠近我。”
  刘卫军的妈妈在这个时候拉亮了院中的灯,看见站在院中的刘二爷一身的尘土,像是在黄河的滩涂里打了一个滚一般,眉眼间写满了疲惫和哀伤,就这么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远远的站着,看着他们。
  “为什么不能靠近你?”刘卫军不解的问了一句,因为一天一夜的失眠,他的脾气也不太好,说话的言语之中也充满了某种愤怒。
  仿佛是为了发泄这种愤怒,他朝前走了两步,非要和刘二爷对着做的样子。
  这些天他那么无助,好不容易父亲回来了,却莫名的不允许他靠近,这是一个什么道理?
  可是不出意料的,刘二爷又退了两步,然后用一种更痛苦的声音对刘卫军说道:“我会害你吗?让你不要靠近,你就不要靠近!如果你还想和我说说话,你就真的不要靠近我。”
  刘二爷是如此的痛苦和无奈,这种情绪甚至不需要说明,就已经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
  毕竟是父子连心,刘卫军的心痛了一下,他终于站住了,就这样含着眼泪,有些呆呆傻傻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在他的身后,他的妈妈莫名其妙的开始哭泣,声音先是很小,后来变成了大哭,但为了不让邻居听见,他妈妈用袖子堵住了自己的嘴,只是压抑的哭泣着,让院中充满了一种哀伤的气氛。
  “卫军,镇子就靠你了,这个镇子里的人都中了‘毒’,一个都没有办法跑掉了,可你必须得守着这个镇子,知道吗?当做最后的防线守着它,否则这种‘毒’会蔓延开来,毁掉很多人,到时候就不止是我们的镇子要面对这样的命运,很多地方都会一样!这里,不能变成人间地狱。”看着自己的儿子,刘二爷一字一句的说了这样一段话。
  可是,刘卫军却完全不能理解,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信一封,这是我给你交待,你一字一句仔细的看着吧。”说话间,刘二爷把一封信摆放在了地上。
  刘卫军又是悲伤又是难过,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看什么信,可是刘二爷竟然在把信摆放在地上以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爸……”刘卫军追了两步,却听见妈妈一下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妈,你不去追爸爸,你哭什么?”
  “傻儿子,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你爸已经死了,刚才回来的是他的魂啊!”
  “什么?”
  “我开灯的时候,看见你爸没有影子!”
  第三十九章 决定
  说完这一段,卫军叔开始久久的沉默,然后望着我说道:“你叫陈承一,对吗?我就叫你一声承一吧,你是一个道士,你来告诉我,那一天晚上我看见的真的是我爸爸的鬼魂吗?”
  我看着这样的刘二爷不知道说什么,我无法形容那种伤感,十天以后的再见,本以为能得到依靠,却不想是和自己的父亲生死两隔。
  我只能这样对卫军叔说了一句:“他是心愿未了,来还自己的执念。”
  “他的执念就是这个镇子,还有这个镇子里所有人的安危吗?”
  “他是一个真正的道家人,他懂得什么是道义,他明白正道的。”我想起了那天刘老爷子跟我说他是一个英雄,看来真的是,从始到终,这个小人物的表现竟然一如既往的义无反顾,把整个故事连接起来,你会发现他根本没有考虑过的就是自己。
  “呵呵,谢谢你这样评价我的父亲,我很骄傲。我要跟你说的故事,到这里就说完了,还可以告诉你的就是,在镇子里坚守的我们,是一群被剥夺了寿命的人,你也知道,在屋外的那些可怜人活不过五十岁,可是为了不让这种‘毒’害了自己的血脉亲人,他们必须坚守在这个镇子上,等待着有一天到来的光明!至于我,没有被剥夺寿命,可是我却被剥夺了健康,这还是在所谓的‘庇护’之下……总之,我祈求祭拜一次,我就要付出一个代价。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上有不下十几种病,呵呵,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拉我去医院检查,会发现我患了不下五种各类型的癌症。”卫军叔说了那么久,疲惫了,最后一段话说的尤其费力,说完以后就已经懒洋洋的靠在了椅子上。
  我震惊又难过的看着这个人,心里的感受简直不知道如何表达,他竟然被十几种疾病缠身,还这样坚强的守护着,虽然我不知道是在守护什么,故事也结束的莫名其妙,我依旧从内心尊崇这个普通人。
  我根本不能够想象,被十几种疾病缠身的人是要承受何种痛苦,要知道这个世间,光是身患一种癌症,或者一种病症的人都觉得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可是他还活着,就这样活着,为了心中的守护而活着。
  “你是一个英雄,能活着有时就是一个英雄。我觉得不空虚的生命,怎么都是有意义的,你把这种意义演化到了极致。”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赞美,而是内心有一种冲动的情绪不得不发泄,我说的不止是真诚,而是一种虔诚了。
  在他面前,有的人轻易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简直就是卑微的对比。
  “有时候,某种正确的坚持,会让任何人都成为英雄,我很开心人们始终都还追寻着,梦想着英雄,这是这个世间最正的能量。看看这个吧,可以慢慢的看,明天再告诉我,你的决定!我能为你说明的,解答的就只有这些了,我的能力有限,不能完全的解开每一个谜题,但愿你能。”说话间,卫军叔有些费劲的从身上很是珍惜的掏出了一件儿东西,郑重的摆放在了桌子上。
  我看见那一是一封泛黄的信,从折痕上来看,已经被阅读过很多次了。
  我知道,这就是刘二爷鬼魂的执念,在约定的时间内回魂也要送回来的信,所以我也抱着一种郑重的心情,拿起了桌上那封信,小心的收好。
  “还有问题吗?”卫军叔喘息的厉害,看来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我虽然于心不忍,可是有些问题是必须问的。
  “卫军叔,这个镇子的政府……?”
  “不要指望了,他们的人,其实换过一次政府,我总觉得其中几个人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但后来变成了他们的人。”
  得到这个答案以后,我的心中忽然抓住了一个关键,如果推断没有错的话,这里的情况应该是被上报了的,但……要是接管人欺上瞒下的话,可是……我皱紧了眉头,心中在盘算着某件事情,不肯定自己要不要这样做。
  我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镇子的情况那么特殊,来这个镇子的人不会说出去吗?还有,就是这个镇子不是出去了一部分人吗?他们不会说出去吗?”
  “你知道生活在一个地方的人,他的亲朋好友大多是这个地方的人,就算有不是的,慢慢的淡了往来,也就是陌生人了!而且,你也来到了这个镇子,你觉得来这个镇子的人,会有机会说出去这个镇子上的一切吗?在政府机关都是保护伞的情况下?不能的,就算从这个镇子走出去的人都是不能的,人们都中了‘毒’,中了诅咒,出去还想好好活着的话,就最好不要提镇子上的一切,否则会死得莫名其妙,一切都被一双无形的眼睛监视着。”
  听到卫军叔如此说,我的后背都感觉到发冷,我看着卫军叔,发现这个镇子的事情细想起来真的异常恐怖,而怀里的这封信就变得异常重要。
  “另外,卫军叔,这个镇子上会不会来一些和常人不同的人,你知道,我指的是我们这样的人。”
  “会来的,可是很多人的目的,其实也和这个镇子上的人差不多,是为了,为了长久的,甚至永恒的生命。可他们都是有去无回,你懂我的意思吗?”
  “卫军叔,我明天会给你一个答案的。”我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大概已经明白了想要知道的,然后站起身来,郑重的对卫军叔说道,我没有迫不及待的去读这封信,我需要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仔细的读完它,卫军叔说的是要一个答案,显然这关系到我的某一种决定。
  “嗯,我期待你们就是带来光明的人,我等着你的答案。另外……”卫军叔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然后对我说道:“其实,我也是在那个所谓的神的庇佑下,才能抗争到如今!确切的说,那是林叔留给我的庇佑……这真是讽刺啊。”
  “如果你是正确的,方式是什么不重要。”这是我能给卫军叔唯一的安慰,但也是真诚的安慰,我知道这是他的心病,他想摆脱这个。
  卫军叔挥了挥手,表示要休息了,一个时时承受着如此痛苦的人,能和我说到现在也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我怀揣着那封信,轻轻的走出了房间,内心莫名的沉重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