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还在医院。”林辰回答我的也很简单。
  就是两句话,我们已经无话可说,各自都干脆的挂断了电话,他在医院,估计是上次和我斗法的烧伤还没有好,但这话的意思是拒绝吗?我懒得多想,我只是握着那包在黑布里的指骨,默默的在心里对艾琳说道:“我已尽力!”
  我和慧根儿到达昆明的时候,是六姐来接的我们。
  那么多年不见,六姐依然风情依旧,眉眼间成熟女人的味道更重。
  见到我和慧根儿,六姐微微一笑,既不过分热情,也绝对让人感觉不到疏远,她妥帖的挽住我和慧根儿,说道:“今天我早早关了花铺,家里备了几个小菜,很久不见,你们尝尝我的手艺退步没有?”
  六姐就是这样,一言一行都让人感觉甚是舒服,到了她的小店,一切依旧,六姐给我夹了一片儿火腿,又给慧根儿夹了一块儿糯米藕,笑笑的解释:“人总是怀旧的,这店子我还真舍不得变。”
  怀旧?那一年的我生命漂泊,一个人茫然无措的来到云南时,就是住在六姐这里,竟然从她这里得到了淡淡的温暖,我忘不了那个时候的妥帖热食,干净床铺,若说怀旧,那是人的共性,又岂止是她一个人?
  我和慧根儿没有急着出发,在六姐这里住了一夜,我和六姐说话说到很晚,她有她的智慧和对人处事的从容,和她聊天,心灵上总是能得到宽慰。
  我说起艾琳和林辰的事情,也说起这一行的目的。
  六姐听后久久无语,最终只是说道:“有一种人,他是这样的,在拥有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重要,而总是要失去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曾经是多么幸福。这样的人呢,是自私的,为什么?因为在他拥有的时候,他觉得是理所当然,失去的时候也就格外不能承受!这是心理落差吧。”
  “你是在说林辰吗?”其实我相信林辰的一份深情,如若不是如此,他不用冒险去取得一份指骨,招来艾琳的残魂陪伴,我无意去评论他的行为是否极端,但他去月堰苗寨这样做,总是冒险的,为一个人冒险,心中没有深情,说不过去。
  “呵呵,也不是林辰吧。”六姐挽了挽耳边垂落的发丝,这一抹风情的动作一如当年,只不过我敏感的看见了六姐的鱼尾纹,人,终究是会老的。
  “每个人或许或多或少都会这样吧,这叫一种对幸福的惰性,无论一开始是如何的诚惶诚恐,如何的珍惜,日子一久,变成了习惯,也就觉得应该。我在想,如果每一个人都记得最开始的那份珍惜,这世间的感情会多一些完美的。”六姐淡然的说道,她总是那么深刻,可对自己也总是绝口不提,我知道六姐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但我真的没兴趣知道再多的故事,总觉得听多了,心杂了,有时候就承受不来。
  或许,这也就是师父为什么说我心性有缺口,很难圆满。
  只不过,这句对幸福的惰性,我悄悄记在了心间,提醒自己时刻记得要珍惜。
  月堰苗寨还是隐藏在深山里,去的路经过了十年,也没有任何的改变,那一年我是和饭饭团团一起上路,这一年,慧根儿走在我的前面,显然比我有精神多了。
  我自嘲的笑笑,32的年纪不会是老吧?
  到了去月堰苗寨最后的路上,我再次看见那幅美景,每一次看见都会震撼,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只不过不同的是,在原来的那片平原以及平原旁边的山坡上,又多出了许多吊脚楼,那是黑岩苗寨的新寨子吧?
  一瞬间,有一种往事如烟的感觉。
  “哥,你说这两个寨子的人还会在山里呆多久?”戴着墨镜的潮流少年慧根儿望着对面的寨子,这样问我。
  “会慢慢走出去的,我听你如月姐姐说,小的一代已经慢慢的在往外面送了,只不过她们或者已经老去的一代,总会安守在这个寨子里的,你知道一个人的习惯尚且难以改变,何况是一个寨子祖祖辈辈的习惯?”我这样对慧根儿解释到。
  “习惯有时候是一种束缚,偏偏却是让人最难察觉到的束缚。如果一个人能超越自己的习惯,他的心或者在那一刻就自由了,那也是一种心境。”慧根儿忽然对我说道。
  我转过头去,望着打扮的像街头小痞子的慧根儿,听着他说出这么一番深刻的话,总觉得有一种咖啡用来配包子的感觉,很不搭调,不过我还是揉了揉慧根儿的脑袋,对他说道:“你小子够深刻的啊。”
  慧根儿不满他那么大,我还摸他脑袋,在我的手底下扭来扭去的躲,接着说出了他的伟大愿望:“什么深刻不深刻的,我才不要当什么深刻的人,我要当帅哥。”
  “好吧,那你这辈子都无法超越我了。”我微笑着说道。
  “得了吧,哥,你老了,你哪有我帅。”慧根儿不屑的撇撇嘴。
  “你不懂男人的魅力是越成熟,越醇厚。我都懒得跟你解释!”
  “和一个小孩儿争帅的人叫成熟?哥,你醒醒吧。”慧根儿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额……我发现我无言以对了,竟然说不赢这小子,那就动手吧,我想也不想的就掐了掐慧根儿的脸蛋……
  就这样我和慧根儿一路笑闹,走到了山脚下,却不想再山脚下早已有人在等着我们,是林辰还有他的几个手下。
  林辰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很好,尽管穿着衣服,也能看出身上裹着绷带,可他一如既往的张狂,见到我,取了下墨镜,对我说道:“陈承一,你打电话通知我,可我却比你早到了半天!我的伤口很疼,这么热的天气,如果引起什么,你负责吗?”
  我平静的看着林辰,觉得这个人你越了解他,也就越难讨厌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人其实很有小孩子的一面,只不过掩藏的很深。
  “事关艾琳,你觉得你不该早到吗?”这是我的回应。
  林辰戴上墨镜,也看不出他的表情,过了很久他才说道:“我不管,总之我的病有任何的后果,下次斗法,你要让一招。”
  其实骄傲如他,也不见得能承受我让他一招,只不过他总是想表达他和我对立的一面。
  为什么要对立?一生的对手,就一定要对立吗?我无奈的摇头。
  我们绕过黑岩苗寨,直接去的月堰苗寨,尽管我和黑岩苗寨算得上是恩怨已消,但我总觉得他们见到我,不见得会很愉快,毕竟,我是攻打他们寨子的人的其中一个,就算他们开始了新生活,这也是他们的选择,可不见得就会因此忘记一些东西。
  所以,让他们在月堰苗寨旁边生活,有监管,还是好的。
  只有岁月才可以沉淀一切的东西,随着两个寨子相处久了,一切才会真正的重新开始。
  进入寨子,我没有先去见如雪,总觉得在这个我们曾经热恋的寨子见她,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剩下的是一场电影,和偶尔如朋友般的见面,从分开以后,我们再也没在寨子里见过。
  而林辰在这里,当然是不受欢迎的……好在一切有我的解释。
  在处理了一些琐事以后,我决定在今天晚上11点以后,就为艾琳重聚残魂!
  第二章 红
  这一片山坡背后,是月堰苗寨的祖坟所在,艾琳在当年为了爱情做了寨子里的叛徒,可她又用生命证明了对寨子的爱,不管她生前是活在多么挣扎的忧郁里,在林辰和寨子之间是怎样的难以选择,她终究还是被葬在了这片祖坟地。
  这或许是寨子给她的一个回答,不论你犯了怎样的错误,只要你心里还有寨子,你终归也会回到寨子的怀抱。
  山坡的地势很高,山风凛冽,吹得我和林辰乱发飞扬,林辰也不知道是出于怎么样的想法,尽管此时已经是深夜,他依然戴着墨镜,这样的人或许不喜欢别人窥视他的内心吧,一副小小的墨镜倒能掩藏很多事情。
  至于我,站在事先已经画好的阵法里,全心全意的为艾琳聚集着残魂,做法的过程繁琐费力,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重聚是何等艰难的事情?
  我的灵觉终究帮助了我,这种聚残魂的过程重要的是一个——寻字,灵觉强大,自然更容易感应艾琳的另外一分部残魂,她不能去轮回,魂魄自然是徘徊在葬身之地,这是唯一一点最让人轻松的事情。
  或许因为是残魂,在我施法彻底释放灵觉,找寻到艾琳的时候,在我的灵觉里,她总是有些木然而呆滞,我在内心叹息,没想到快十年,我还会再次见到艾琳,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是有些伤感。
  找寻到了艾琳,自然是点亮阵法里的引魂灯,再用喊魂的办法,把艾琳的残魂聚拢。
  引魂灯是林辰帮忙点亮的,喊魂的过程却不怎么顺利,毕竟我不是艾琳的至亲,很难喊回艾琳的残魂。
  这时,倒是慧根儿机灵,早早的去找来了艾琳的哥哥与双亲,终于把艾琳的残魂喊了回来。
  我释放了藏在指骨中的艾琳残魂,利用阵法,终于艰难的聚拢了艾琳的残魂。
  残魂在聚拢的瞬间,艾琳清醒了,她的目光落在了林辰的身上,而林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天眼,两人四目相对,竟是沉默。
  我无法说出这十年后再次相见,两人给我的那种感觉,总觉得是艾琳已经放下,而林辰却有诸多的欲言又止。
  两人仿佛对望了很久,但实际上只是短短的几秒钟,艾琳就收回了目光,我看不透她眼底的情绪,或许是伤感,或许是一种彻底失望后的放下,我的脑中想起了艾琳的声音:“承一,谢谢。”
  在清醒之后,艾琳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句谢谢的背后仿佛有很多的欲言又止,但我觉得一句谢谢其实已经足够,这是了却生前事的最后一句,其余的都已经埋藏在岁月中,包括自杀以后的各种情绪,所以,之说一句谢谢,艾琳是对的。
  说完这句谢谢以后,艾琳转身,她已经错过了轮回的最佳时机,必须有我的帮忙,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不再留恋,我也知道我该做什么。
  行咒,打出手诀——引路诀,这是为孤魂野鬼指引黄泉路的一个仁慈手诀,道家人会在特殊的日子,这样去帮助孤魂野鬼,但其中有太多因果在内,平常的日子是不会轻易相帮的,天道秉持公平,错过自然要付出代价。
  当然,本人与亡魂有因果,自然也可使用这引路诀!
  想当年,师父想为李凤仙做一次引路诀,可惜魂飞魄散的李凤仙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引路诀下,黄泉路开,或者我不是灵体的状态,我根本看不见所谓的黄泉路在哪里,可是艾琳却亦步亦趋走的坚决,仿佛在她面前是真的有一条路。
  “艾琳,对不起,我爱你。”忽然一个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带着明显的哭腔,不用说,那声音是林辰的。
  我没想到林辰会如此克制不了情绪,借着火光回头看去,在林辰的墨镜下,竟然有两行泪痕,或许在此刻已经不用掩饰什么,林辰干脆取下了墨镜,双眼通红。
  林辰的这句话引来的是艾琳家人的骂声,家人对林辰的这种恨,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尽管他们一开始很克制,但他们一定是听不得林辰说这个爱字的。
  林辰是一个不会在乎他人想法的人,在骂声中,他只是紧紧的盯着艾琳的背影,或许他在期望艾琳能再回头看他一眼吧?可是,既然如此,为何在那个时候不珍惜?如果是爱,其实林辰不用让艾琳去做叛徒的,最多也只是让他在组织里少一些功劳。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其实是古人告诉我们的,异常沉重的道理。
  可惜艾琳的身影只是停留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回头,而是再次毫不犹豫的朝前走去,快要消失的时候,一句:“罢了!”传到了每个人的脑海里。
  艾琳的双亲失声痛哭,她的哥哥也悲从中来,再也不想去骂林辰。
  而林辰仿佛是被抽走了骨头,一下子双手撑地的跪了修来,山风凛冽,风中传来林辰断断续续的声音:“她为什么不肯再看我一眼?为什么?”
  至于我收了手诀,脑海中反复翻腾的只是一句话:“这声罢了,到底背后埋藏了多少的情绪?”
  慧根儿唱了一句佛号,一步一步走到了林辰的面前,低声说道:“艾琳姐一句罢了,那也就是她已表达愿放下这世的所有!她自杀之后,是我师父和我亲自加持念力于身,不会轮回不顺。你……你也罢了吧,诸多牵挂,只会为她平添因果。”
  慧根儿的话有些无情,其实我很明白这才是一种正确的态度,至亲至爱之人离去,你可以怀念和悲伤,但绝对不要长久的怀念与牵挂,那是他(她)轮回之路的羁绊,会有上世恩怨迟迟未了的意思,严重者甚至会影响到久久不能入轮回!
  因为感情是一根线,还牵绊着他(她)。
  这是佛家道家皆有的说法,只不过这做到太难,人们往往只能软弱的依靠时间。
  或许是慧根儿的话刺痛了林辰,他有些脚步不稳的站了起来,说道:“她竟然对我说罢了,那我也就罢了吧。”
  林辰就是如此,一点不肯软弱,但他这话在我听来是如此的没有底气,有一种深深的受伤感觉在其中,可也但愿他真的罢了。
  走到我的面前,林辰对我说道:“指骨给我。”
  我拿出了指骨给他,艾琳的哥哥对我喊道:“别给他,他带走,我妹妹就没有完整之躯了。”
  其实在我以为,魂魄已走,剩下的只是皮囊,就如用过已经坏掉的机器,可是这种无情的道理,我没办法对林辰的哥哥说出口,只能对林辰说道:“了她家人的愿。”
  林辰根本不理会艾琳她哥哥,只是走到艾琳的坟前,挖了一个小坑,把指骨埋了进去,他说:“我曾经承诺,生死相依,若你死掉,我亲手葬你,若我死掉,你亲手藏我。那时候,我以为只是哄你的甜言蜜语,到后来,我知道,我是真的想这样做。一截指骨,当年是我流着泪挖出来的,如今我再葬下,也算因果,也算我亲手葬了你,我不欠你了吧?那就罢了。”
  说完,林辰对坟前一拜,其实这样做意义已经不大,他很清楚,艾琳已走,只是拜一拜,慰藉和安抚一下活着的他,总好过生生的疼。
  山风中,林辰转身,原本远远守在一旁的他的手下,走过来为他披上了一件风衣,林辰穿了,在山风中走向下山的路,风衣的衣角翻飞,我总觉得他在哼着一首歌,于是朝着他走了几步,发现他几乎是在无意识的唱着:“红像蔷薇任性的结局,红像唇上滴血般怨毒,从晦暗中漆黑中那个美梦,从镜里看不到的一份阵痛,你像红尘掠过一样沉重……”
  “红像年华盛放的气焰,红像斜阳渐远的纪念,是你与我纷飞的那副笑脸,如你与我掌心的生命伏线……”
  “你是最绝色的伤口,或许……”
  林辰是在哭吧,我听到了那沉重的鼻音,红吗?我仿佛再回到了那一年,看见艾琳的那一刻,那鲜红的血液就真的像一朵蔷薇盛放在了她身体的周围,刺目的让人流泪。
  后来,我找到了这首歌,看着歌词,忽然就想通了林辰为什么在最伤心的时候,会无意识的哼着它,那是——他对艾琳的所有所有的感觉吧。
  我也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慧根儿一起走下这片祖坟山的,山风吹得我有些冷,在月光下,我却远远的看见了,在山脚的一颗老树旁,有一个淡然的身影站在那里。
  是如雪!
  我其实一直逃避在这里见到她,陡然见到,我就愣在了那里,诸多的往事又浮上心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不该走上前去。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如雪望着我,就站在那里问道:“艾琳,艾琳她走的安心吗?”
  第三章 月下
  隔着很远的距离,看着如雪的脸,我一时有些发呆,甚至忘记了回答如雪的问题。
  倒是慧根儿欢呼了一声,几步就蹦到了如雪的跟前,大声说道:“如雪姐,艾琳姐姐走的安心,无牵无挂。”说完,慧根儿就很自然的揽住了如雪。
  也难怪慧根儿这小子热情,他是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如雪了,曾经他要如雪欠着他,如今他已经高到可以自然的揽住如雪的肩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