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家里藏着的最后一块金子都准备花费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把这书读下去!爷爷不是不知道你在那家人里受了委屈,可你得忍着,你是男孩子,你只有学会忍耐,你才会一飞冲天。”爷爷说这番话的时候,咳嗽的分外厉害,但那拐杖却一次又一次重重的杵在地上,也杵在了宣林幼小的心灵上。
  所以他不再逃跑了,所以他认真读书了,所以尽管年纪小,却敏感的他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家,好像和石村普通的人家有什么不同,好像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可是宣林没问,也没告诉别人什么,因为他毕竟太小了,有些事情上升不到小孩子会在意的程度。
  时光匆匆,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却仿佛改变不了石村。
  那一年宣林16岁了,已经是县城里重点中学高二的学生,他从初中开始就已经摆脱了那个寄居的人家,并且用优秀的成绩获得了学校减免住宿费,学杂费之类的费用,这是好的改变,这让他相信奋斗的力量。
  可是,这一年暑假回到石村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很难看到这种改变的力量,这个村子仿佛能把人的活力,创造力和对世界的新鲜感全部桎梏直至消亡,他觉得真的应该带着家人离开这里。
  这样的想法犹如杂草一样在他心里疯涨,他几乎是废寝忘食的计划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怎么做,才能带着家人离开这里,而在计划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终于想起了四年级时的往事。
  想起了自己的家好像是不一样的,想起了自己家曾经拿出过一块金子,想起了自己曾经猜测家里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原本想按捺于不去问的,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大人不说,小孩子就不要问,可是他越仔细的观察细节,越觉得家里处处充满着与众不同的怪异。
  首先是繁复的规矩,在家里吃饭有固定的规矩,睡觉有固定的规矩,礼貌上有固定的规矩……而这些规矩,让已经有些见识的宣林意识到这可不是一个小山村的村民家庭可以在意,并坚持的事情,何况这些规矩并不是什么愚昧的规矩,反倒颇有些大家风范。
  另外,宣林注意到自己那个沧桑的,仿佛没有读过书的父亲,在言谈中也并不粗鄙,在宣林好几次刻意的试探中,还能感觉自己的父亲好像对历史,对一些古时候儒家的思想很是在行,见解甚至比自己还深刻。
  终于宣林再也忍不住了,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宣林借口散步,和父亲走到了一条小溪的边上,就是在这条小溪的边上,父亲对宣林坦白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家族历史。
  也就是在这条小溪边上,父亲说,宣林是应该继承家族的手艺了。
  第二十五章 宣林的故事(二)
  “我家族的手艺是一门很奇特的手艺,是关于建筑的,你说它是风水术,不是的,说它是道术,也不是!简单的说,这种手艺是建筑工人的手艺,嗯,是建筑工人隐晦的手艺,可以通过在一定的地方埋藏一定的物体,或者改动一些建筑的细节,然后对这房子里居住的人起到一定的作用。”宣林抿了一口清茶对我说道。
  “就如你在安宇写字楼里设的局?”我问道。
  “是的,那几乎是最恶毒的一个局了。其实这门手艺在曾经的民间有很多人会,当然有些人只是懂一些皮毛,不见得会起什么作用。我们家族算是真正的正统传人吧,关于我们的传承还有一个故事,有些匪夷所思,这也涉及到我们家为什么会隐居在石村,我会不会太啰嗦了,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重点,你要听这个故事吗?”安宇问我。
  “听啊,其实我从小就是一个好奇的人。”这话不假,不是因为好奇,我又怎么会闯到饿鬼墓里去呢?
  安宇点点头,开始继续诉说。
  ※※※
  宣林的父亲终于是对宣林坦白了一切,他告诉宣林,就算他不问,在这个暑假结束的时候,他也会告诉宣林这一切,只因为宣林已经十六岁了。
  可是当父亲讲述完以后,宣林却愣住了,他很想问父亲是不是在编故事?可是他问不出口,如果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石村村民,他断然编不出这样的故事。但如果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石村村民,他们又何以会沦落到石村呢?
  宣林想起了家里种种不平凡的地方,想起了过世的爷爷那番话,他心里直觉这些事情,还有那神奇的手艺恐怕都是真的。
  只是接受了十几年科学教育的他,需要接受消化这些事情还是需要时间。
  这一夜,宣林失眠了,他反复的想着给他说的话。
  其实我们很早以前的祖上,只是手艺人,说白了也就是修房子的匠人,虽然技艺精湛,可也没有多大的财富和地位。
  后来,我们家族却开始兴盛了,厉害的时候,当朝的宰相也会找我们家建房子。
  而这一切兴盛的开始,根据家族历史的记载,是从明朝万历年间开始的。
  在这里涉及到我们在明朝的一个祖先——宣艺,就是这位祖先带来了家族的兴盛,原因是他学习到了这门神奇的手艺,几次的成功事实下,让他有了偌大的名声,然后也就带来了家族的兴盛。
  至于这门手艺是哪里来的,我们家族历史的册子上并没有记载,而是一个口口相传的秘密,到了今天我和传给你了,那就是我们那位老祖宗是在神仙那里学到这门手艺的!
  “神仙?”当宣林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狂跳了起来,也忍不住喊了起来!明朝,又是一个让我敏感的年代!
  我自不自然的就把这件事情和我师祖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我怎么可能控制的住。
  面对我失常的反应,宣林没有多大的震惊,他笑着说道:“你也觉得匪夷所思吧?家里是这样流传的,说是我那位祖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一年,回来之后就会了这门手艺,他在临死前透露,说是他失踪那一年,其实是莫名其妙在一个晚上到了神仙的地方,只是呆了一段很短的时间,他也说不上来是多久,或许很久,但感觉是很短的时间。然后他四处转悠,发现一个石碑,莫名其妙的就知道上面写些什么,看了之后,就会了这门手艺。”
  说完,宣林看着震惊的我,笑着问我:“是不是觉得很震惊?其实我们家族自己也不相信这个话,我们分析的是,在那一年里,我们那位老祖先遇见了一个民间高人,教会了他这门手艺。”
  我的手有些颤抖,为了避免宣林看出异样,我把手放进了裤兜里,然后才故作轻松地问道:“呵呵,你们老祖宗就没说他到了神仙的什么地方啊?”
  “说了啊,他说他知道他在昆仑,是不是有些扯淡?”宣林平静的说道,显然他绝对不会把这个传说当真。
  ‘啪嗒’一声,我一个激动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杯子,这昆仑两个字像是一根羽箭,正射中了我的心,我根本就淡定不了了,可是我不能对宣林说这些,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对宣林说道:“你知道我是一个道士,一下子听到昆仑,难免觉得太神奇了,我说不上信与不信,我就是觉得太神奇了。”
  “是啊,我听见不也觉得很神奇吗?可是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总之,我们的家族因此而兴盛,也因此而衰败,主要就是因为太贪了。”宣林不在意的转移了话题。
  而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昆仑的事儿,然后才问道:“怎么了?”
  “大概是因为贪图巨额的银两,做了一个人神共愤的局,直接让一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然后我们家族在那一次也死了很多人,原因不明!到最后兴盛的家族,几十个男丁只剩下了两个不参与在其中的。”宣林这样说道,毕竟是久远的往事,他说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压力。
  而我和他都心知肚明,这绝对是天道的反噬。
  “其实,宣艺祖宗对于我们这门手艺是留下了很多规矩和限制的,可能日子一久,也过得太好,人狂了,也就忘了这些祖训!在那一次劫难之后,我们家族就衰败起来,做什么都不顺利,孩子一出生也是早夭,直到后来,遇见了一个云游的道士,那道士才说道,我们家种下的冤孽太深,因果太重,已经遭受到了天道的诅咒,如果还想延续家族,就必须散尽家财,然后再寻找一个偏僻贫穷之地,世世代代隐居起来,不再动用这门手艺,才可逃过一难。”宣林继续说道。
  “那你们家照做了吗?”我想这种要求,一般的家庭也不会照做吧?
  “一开始当然是没有,后来也算是吃足了苦头,家族的传承都要断掉之后,才病急乱投医的试着做了,没想到从那以后,反倒安宁了,于是就扎根在那里了,也就是扎根在了石村。怪不得那道士曾经说过,天道仁慈,总是会给人留一线生机,要与不要只是人自己的选择罢了。”宣林苦笑着说道。
  我心有戚戚焉,是啊,要与不要,真的只是人的选择而已。
  沉默了很久,我开口说道:“但是你们家始终舍不得丢了这门手艺,还是一代一代的传承了下来。再后来,在石村呆久了,心思也开始活络了起来,觉得天道的诅咒差不多该结束了,就想着走出去了,是吗?”
  “是啊,只不过只是想走出石村而已,没想过再动用这门手艺。”宣林这样对我说道。
  “想法是美好的,但以后的事情谁能保证?就如你们家族曾经鼎盛,照样会因为后代止不住贪欲,忘记祖训,弄到差点家族灭亡的地步啊!而且,你不是也动用了这门手艺吗?”我说道。
  宣林沉默了,他显然是在思考我的话。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你也许说的对,谁能保证以后的事情?但请你相信,我原本是不打算动用这门手艺的,可是我反正也患上了绝症,最重要的人也失去了,我怎么能任由安宇这种人渣继续在世间逍遥呢?与其这样,我不如付出我生命的代价,来换一个结局。”
  这是宣林第一次激动,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我帮安宇破了这个局,也算参与了这件事,尽管到最后,我破局的最大原因是,这个局太过狠毒,已经牵涉到无辜的人,不得不破。
  而且在我眼里,安宇的事情其实只是财色交易,双方愿意的事儿,绝对不高尚,但在这个社会你能说它是恶毒吗?不能!就如有光明,就必然有阴暗,自古这样的事情就存在,否则也不会有青楼。
  只是这样的事,何以让宣林堵上了自己的性命?
  “要听完这个故事和结局吗?”宣林忽然对我说道。
  第二十六章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见你
  面对宣林的问题,我点了点头,虽然我心里记挂着昆仑的事情,可是我也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这样一个斯文,坚韧,有着梦想的年轻人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
  我相信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患了病!
  “再给我一支烟吧。”宣林倚着沙发,没有急着讲述,而是再次问我要一支烟。
  我摸出一支烟,有些犹豫地问道:“你的病,再抽行吗?”
  宣林一笑,从我手里拿过了烟,答非所问地说道:“知道我为啥会跟你一个几乎说的上是陌生人的讲那么多吗?因为你这个人挺善良的,善良的有些傻吧。你看,我明明不是你朋友,在某种角度上还算得上是敌人,你还关心我要不要抽那么多烟,你还让我去超度什么灵魂。”
  我无言的笑了笑,面对别人这样说,我能说什么,难道说我凭感觉来的吗?
  宣林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重重的咳嗽,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病态的潮红,接着他才说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是因为我穷,在大学里交不起朋友,还是因为我对陌生人有天然的抗拒,总之就是没有什么朋友,对你感觉对了,就逮着你说了,或者你当我再不说也就没机会说了,交代后事吧。”
  我再次无言,其实面对宣林,我发现自己无言的时候挺多的,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生命都即将消逝的年轻人,说什么安慰都晓得虚伪,表现什么情绪都显得多余。
  “我在大学没有什么朋友,唯一有一个人,她既是我的学姐,又是我的朋友,还是我……我的爱人,她叫吕婷。”在升腾的淡蓝色烟雾中,宣林再次开始了讲述。
  ※※※
  宣林进入大学的时候,是在17岁。
  因为小学读得较早,所以进入大学的年龄也就相对很小,和别人带着梦想进大学不一样,宣林是带着沉重的责任和负担进的大学。
  那就是他要将家人带出石村。
  在那个骄阳九月,当宣林拿着录取通知书第一次站在大学门口的时候,宣林看见那些或青春飞扬,或兴高采烈的新生,第一个感觉就是他将会和这里的同学格格不入吧。
  事实上,宣林的感觉没有错,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确实和这里的同学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理由或者不是他打着补丁的衣服,也不是他那土得掉渣的解放鞋,只是他那来去匆匆的身影,和孤僻沉默的性格。
  这也许也怪不了宣林,他从进大学的第一天起就要为欠下的学费和未来的生活费而奔波,他哪里有什么时间参加任何同学们的活动,或者接受同学们的邀请?
  但是宣林骨子里是想融入这里的,他也曾经努力过。
  那是在还清欠下学费后的一天,他拿着打工剩下的多余的钱,回到了寝室,开口邀请寝室的舍友吃饭,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舍友们婉拒而疏离的笑容,他才知道,他是彻底的融入不进去了。
  所以,宣林死心了,他以为他的大学就将在孤独的色彩下过下去,直到吕婷的出现,终于为他孤独而阴霾的大学生活带来了一丝阳光。
  宣林和吕婷相遇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下午。
  在学校的一个露天长廊里,宣林打工回来,一身狼狈的想要冲回宿舍,然后撞上了撑着伞的吕婷。
  他礼貌的说着对不起,并扶了她一把。
  而在她那边却传来了一个疑惑的声音:“是你?”
  是你?这样一个普通的问句,在宣林听来却是如此的疑惑,他不认为他在这所大学里和任何人有交集,当得起是你这样两个字。
  所以,当宣林抬起头,看见那张清秀而陌生的脸时,心中充满了疑惑。
  “你新生入学的时候,是我带你的啊。你忘记了?我说我叫吕婷,是你的学姐。”那女孩子说道。
  入学?入学已经是大半年以前的事情了,每天忙碌的宣林怎么可能还记得?经过这个女孩子一提起,他才想起来了,记忆中依稀有这么一张脸。
  不太习惯与人接触的宣林,也不知道怎么去回这个女孩子的话,最后只能匆匆的红着脸,叫了一声学姐好,便狼狈的逃掉了。
  在雨中的那一个下午,可以匆忙的逃避掉。
  但是在人生,属于你的缘分,不管是好是坏,终究是逃避不了的。
  那一个下午的相遇,像是打开了一把秘密的锁,从此宣林和吕婷开始在学校里各种的相遇。
  自习的教室,安静的图书馆,吃饭的食堂,干净的校园小道……
  这一次次的相遇,就如同催化剂一般催熟着宣林和吕婷,他们开始互相打招呼,后来会聊两句,再后来会聊得越来越多,直至最后吕婷的笑容就在宣林心里挥之不去了。
  很普通的,爱上一个人的过程,但那个爱在宣林心里却种得比谁都深,比谁都重!
  终于,已经知道吕婷宿舍在哪里的宣林,制造了一场不是偶然的相遇,在那个下午,他在吕婷的宿舍门口等到了吕婷。
  “我请你吃饭吧?”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跳动的很剧烈,他怕听到拒绝,那样的话,他就再也鼓不起勇气,邀请第二次,甚至在以后他都再也鼓不起勇气和她打招呼了。
  “嗯。”只是静默了一秒,吕婷就答应了宣林。
  这是一对互相有好感的年轻人,他们需要捅破的不过是一层窗户纸,吕婷等到了宣林。
  那一顿饭,吃了很久,直到已经拖延不下去的时候,宣林磕磕巴巴的跟吕婷表白了,而吕婷也就顺理成章的接受宣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