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因为我爸能干,我妈勤劳,家里的条件在村子里还不错的,至少我妈每次生孩子,都能有一锅老母鸡炖的鸡汤补身子,我妈吃不完的肉,自然是给两个姐姐吃的。
  听到吃鸡肉,我的2个姐姐可积极了,答应了我爸一声,就去了厨房,巴巴的守着了。
  “这些话可不能在孩子面前说,万一孩子不懂事儿,说漏了,不仅我们家,说不得还要牵连别人。”我爸轻声对我妈说道。
  “我这不是担心吗?你看老幺这个样子,又瘦又小,我又没奶奶他,再加上今年冬天冷成这样,我……”我妈说不下去了,拿手抱已经睡着的我搂怀里,仿佛我下一刻就要离她而去似的。
  “周寡妇现在是牛鬼蛇神,名声不好,虽然村长加上村子里的人念着情分,保了她,可上面来的干部谁不是盯着她啊,就盼出点啥事儿,他们好挣功劳。”我爸就是扫盲的时候认了点儿字,可是在人情世故方面我爸却是个人精。
  “那可咋办啊?”我妈顿时没了主意,接着又嘀咕了一句:“毛主席说不要做的事情,我们真要做吗?”
  我爸又好气又好笑,我妈就是一个平常妇人,除了我爸,她最信服的就是毛主席了。
  “这是毛主席不知道我们家老幺的情况,如果知道了,你想他老家人那么伟大,会不同意救我们家幺儿?你就别想这个了,我看这样吧,我明天先带老幺去乡卫生所看一下,如果医生没用的话,我再想办法让周寡妇帮忙吧。”我爸安抚了我妈几句,接着就叹息了一声,他那个时候担心的是周寡妇不肯帮忙看啊。
  第二章 过阴人——周寡妇
  说起周寡妇,周家的大媳妇儿,以前在我们村,那可是一个名人,因为她会过阴,据村里的老人讲,她过阴说的事儿还挺准的。
  所谓过阴,就是去到下面,帮忙找到别人去世的亲人,然后让那亲人上她的身,解一些上面活人的问题。
  其实那周寡妇以前就是挺平常的一个妇人家,她那过阴的本事是在她丈夫去世后才有的,至于怎么有的,她本人讳莫如深,村里人也只是听到一些传言。
  那传言是周家二媳妇儿,还有周家的姑娘讲出来的,说是在他家周大(周寡妇的丈夫)头七那天晚上,周寡妇不知咋的,就窜回了自己的那间西厢房。
  周家没分家,一家七口人是挤在一起住的,原本头七家人应该回避,但没地方去啊,就只得空出了那间原本是周寡妇两口子住的西厢房。
  可周寡妇那天就是神叨叨的在半夜窜了回去,原本睡熟了的家人是不晓得的,直到挨着她睡的小姑子起夜,才发现了嫂子不在身边。
  小姑子一开始也并不在意,想是嫂子也起夜了吧?可到她出了屋子,刚准备去茅厕解决一下的时候,却被忽然传出的笑声吓了个半死。
  毕竟是大哥的头七啊,那笑声在安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吓人,当时那周寡妇的小姑子才14岁,哪里经得住这样吓?当即就尖叫着跑回了屋。
  一家人就这样被弄醒了,全部跑到了院子里,这时院子里倒是没有笑声了,但是却传来了一个女人咕叽咕叽的说话声儿,也不知道在说个啥,仔细听也听不清楚,就知道是一个女人在说话了。
  周大去了,周二就是屋里的顶梁柱,到底是个男人,胆气壮些,仔细听了一阵儿过后,周二捡起了一根柴棒子说道:“我听这声音是西厢房那边传来的,我去看看咋回事儿,是哪个在装神弄鬼的。”
  周二媳妇儿拉着周二不让去,这是大哥的头七啊,农村人迷信,她怕周二撞邪了。
  也就在这时,又传来了一阵笑声,听那声音就觉得笑得人很开心,就是那声气儿有点飘,让人寒的很。
  “明明是我儿子的头七,咋家里闹女鬼啊?”周家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失子之痛还在心里,他对于这天儿子不回来,回来个女鬼这事儿,颇不舒服。
  “可我咋听着这声音像是我家大媳妇儿的呢?”周家太婆也疑惑着说了一句,刚才那声音叽里咕噜说话的时候,那口音太奇特了,他们也没听出个啥,可这会儿笑得时候,敏感的周家太婆总觉得熟悉的很。
  经过周太婆那么一说,一家人仔细一听,可不是周寡妇的声音。
  “算了,这必须得去看看了,我怕嫂子这是气出毛病了啊。”中年丧夫,本就是人生一大痛苦,周寡妇因此气出点儿毛病,说明白点儿,就是精神病,那也正常。
  加上那时人们之间的亲情可说是很浓厚的,哪有不管的道理?
  想着周二就握紧了手里的柴棒子,一步一步朝着西厢房走去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西厢房,可此时那紧闭的西厢房门在周二的眼里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恐怖,仿佛一推开它,背后就是地狱似的。
  走到房门前,周二深吸了一口气,为了给自己壮胆气,他忽然大吼了一声,趁着这股气势,他一脚狠狠的踢在了房门上。
  一个常年做活的农村汉子,用尽全身力气的一脚力量还是很大的,可是那两扇柴门并不是周二想象的那样是插上的,只是掩上了而已,这下用力过度的周二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生生的摔进了门内。
  “老二,你咋了?”身后传来了周老爷子担心的声音,失去了一个儿子,他很担心这个儿子有个三长两短。
  “没事,不小心摔了。”周二声音闷闷的,这一下他是摔疼了,可是怕家人担心,他还是赶紧答道。
  周老爷子松了口气,可接下来的周二抬起头来,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西厢房不大,说白了就是一间卧室,人走进来一眼就可以把整个房间看个清楚,周二当时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他半跪在地上,还在做着站起来的动作,只是头抬了起来。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看清楚了整个西厢房,能看不清楚吗?此刻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正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他的嫂子,也就是周寡妇正背对着他,只不过她双肩抖动,笑声很是开心。
  原本这样的场景是不足以吓到周二这个汉子的,他之所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是因为他嫂子此刻的姿势非常的怪异,头歪着,身子斜着,像是靠在什么东西上一样!更奇怪的是桌子面前有2张条凳,嫂子就坐在其中一张上,按说一个人坐是要坐中间的,不然条凳会翻,可她就坐在条凳的边沿上,还纹丝不动。
  周二的嗓子发紧,也忘了站起来,只是半跪在地上,他有些想出去了,这场景太诡异了,可是面前的是他的亲嫂子,大哥才走,他不好不管啊。
  努力的吞了2口唾沫,周二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嫂……嫂子……”
  喊声有些结巴,另外因为太紧张了,喊出来的这句嫂子竟然是颤抖的,可周二自己没注意到。
  他这一喊,周寡妇回头了,回头的时候她是带着笑容的,在昏暗的油灯下,这笑容咋看咋诡异,嘴的2角向上翘着,眼睛眯着,就是脸上的2块肉却是僵的。
  这感觉就像是个泥塑的雕像似的!
  “看,老二来了……”周寡妇盯着周二说道,那眼神非常的凝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只夜晚的猫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啥雕像一样。
  一瞬间,周二的眼眶就涌上了泪水,这是吓的,他不是傻子,他清清楚楚的听见嫂子说了一个看字,看?给谁看?
  而且嫂子那个声音,周二说不上来,按说人的声音再平静都有股子生气在里头,所谓生气也就是指人的情绪,可嫂子那声音就纯粹只是声音,那时没有啥电脑,否则周二就能准确的说出,那声音很像电子合成音了。
  此时的周二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往前不是,也不敢往后,只是觉得脊梁柱那一窜骨头生生的发冷。
  忽然,盯着周二的周寡妇就不笑了,那表情瞬间就变得平静到诡异,只是那眼神有些凶狠,她说道:“出去,别打扰我们,你不能进这间屋子。”
  周二不答话,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已经不敢说啥了,人害怕到极致,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伴随着大吼大叫,就是沉默,那种沉默是一种想把自己隐藏起来的潜意识。
  周二面对的是他嫂子,他愤怒不起来,就只好沉默。
  站起来,转身,周二强自镇定的走出西厢房,可后背发痒,那是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之后的感觉,但他哪儿敢回头,只得脚步发软的朝前走,刚跨出房门,就听见吱呀一声,身后的柴门自己关上了。
  “妈啊……”周二立刻喊了一声娘,眼泪‘哗’一声就流了下来,接着就快速的跑了起来,无奈脚步发软,刚跑几步就跌了下去,但他哪儿敢耽误片刻?立刻手脚并用的朝着不远处站着的家人奔去,那连滚带爬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声妈叫的周太婆一阵心疼,垫着小脚,紧跑了两步,赶紧去扶住自己的儿子:“我的儿啊,你是咋了嘛?”
  “妈,我觉得……觉得我哥他回来了啊。”周二眼泪都来不及擦,就喊了那么一句,刚才那种情况除了解释为他大哥头七回魂了,还能解释为啥?
  “我的周大啊……”听见这话,周老爷子忽然拍着腿就嚎了起来,许是听见儿子的魂回来了,不禁悲从中来。
  这头七回魂夜,真的是一家都不安生,虽说念着是周大回来了,可因为周寡妇说了一句不要打扰,加上真是有些害怕,一家人一夜再也没迈进西厢房。
  这就是周家人流传出来的周寡妇的事儿,说起来也真是悬乎,只不过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村子,哪个村子没有几个诡异的传说?更加邪乎,更加解释不了的事儿也多了去了,人们议论了一阵,也就没当回事儿了。
  也就在这事儿发生不久,周家就传出了周寡妇会过阴的本事,一些人先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去看了看,却没想到这周寡妇还真有些神奇,这过阴的本事还挺靠谱,过了2年,不仅临近的几个村都知道小湾村的周寡妇会过阴,连镇子上都有人慕名而来。
  在这件事儿上值得一提的有三点。
  第一是周寡妇在周大头七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听说当天早上就从西厢房出来了,还给全家人准备了早饭。唯一就是她从此多了个毛病,那就是打嗝,一分钟能打八九个嗝,那声音怪怪的,第一次见她的人基本都会被吓到。
  第二就是周寡妇强烈要求家里的人把西厢房的窗子给封了,那窗户朝着院子外,采光挺好,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没病的人谁会理会这要求啊?可那夜之后,家里的人总对周寡妇有种莫名的敬畏,周寡妇要求,那就赶紧做了。最后不仅封了窗子,连门上都罩了厚厚的黑布帘。
  第三就是在周大去世5个月后,周寡妇生了儿子,关于这个村里人倒是没说闲话,傻子都知道那肯定是周大的遗腹子,村里还有老人说,怪不得周大头七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定是知道他有了儿子,抛不下孤儿寡母啊。但不管咋说,这周寡妇凭着过阴的本事,和儿子在村子里过得很不错,连带着周家人也受到了接济。
  如果不是那场运动的开始,周寡妇也许会做这行做到老,凭着这些收入,供儿子上学,工作,娶媳妇儿,但历史岂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转移?周家人现在被严密的监控了起来,特别是周寡妇,更是好几个人盯着,根本再不敢提会过阴这回事儿。
  不管周家的日子过得咋样,可是我家的日子确实是有些愁云惨雾了,一切还是因为我。
  我的身体并没有好转,尽管在我出生的第三天,我爸就把我包得严严实实的,借了驴车一大早就把我带到了乡卫生所,但那里的医生并没看出来我有个啥病。
  最后那医生只是告诉我爸说:“这孩子大概有些营养不良,回去好好补补也就好了。”连药都没给开。
  在回来的路上,我爸心情挺闷的,说孩子营养不良,不能啊,我妈在村子里不说是吃得最好,保养得最好的孕妇,那也比绝大多数的人家好了,生个孩子咋能营养不良?比村子里最弱的婴儿都弱的样子。
  我爸想不通,可还是选择相信医生,毕竟去请周寡妇只是最坏的打算,弄不好害了自家人不说,还得害了周家人。
  回来后,我爸就琢磨着给我进补,我妈没有奶,我爸每天就去邻村一个养奶牛的家里弄些回来,用家里的粮食换,不仅是奶,我爸还专门跑去镇子上的供销社,花大力气弄了些啥营养品,反正是想尽了一切办法给我进补。
  那时小孩的条件是万万不能跟现在的小孩比的,就我这待遇已经是村子里的独一份了,不要说啥营养品,就算每天的牛奶,很多孩子也不要想,那个时候的孩子,如果没吃上妈的奶,大多都是米糊糊喂大的。
  因为给我进补,家里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爸妈为了我自然是没有怨言,更让人感动的是,我的两个姐姐竟然也没有半点怨言。
  大姐姐甚至还说:“爸爸,多给弟弟吃点奶吧,弟弟好小哦,哭都没力气哭的。”
  2个女儿看着白生生的牛奶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她们不但不闹,还如此懂事,是真的让我爸很是心疼感动了一阵子。
  闲话一句,说起来我其实家并不是很重男轻女,多年来,除了小时候的那一阵,我和两个姐姐的待遇都是相当的。只是在当时的农村,没儿子真说不起话,只因为儿子代表的最大意义是劳动力,没有劳动力,一个家咋撑得起来?
  就这样我爸给我进补了一个月,到我满月那一天,我爸原本坚定的信念终于崩溃了,因为到满月时,孩子按照规矩都得过个秤,看看长了多少。
  那天,我爸是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希望给我过称的,但事实却打击到了我爸,我到满月时,只长了2两!
  一直以来,我爸都咬牙坚持着,心想也许眼睛不见长,其实是在长呢?熬到了满月,却熬到这么一个结果,我爸能不崩溃吗?
  “秀云,我看我们得去找周寡妇看看这孩子了。”那一天我爸在愣了半天以后,终于给我妈说了那么一句,这也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我妈的心揪紧了,说真的,到满月也才3斤多一些的孩子,在那个年代也不多见,这么一个补法,那么精细的呵护着,都还这样,那一定是不正常了。
  如果说是因为身体有病长不好就算了,可医生都说没问题,而我那时的表现也就是虚,其余连感冒受凉都没一次。除此之外,不是邪了,那是啥?
  “老陈,不然,不然再补一个星期来看看?我听说过,有的孩子偏偏满月前长得不好,满月以后还长得飞快。再说……再说……”我妈犹豫着不好说。
  “再说啥?”我爸扬眉问道,心里的郁闷简直无法疏解。
  “再说那周寡妇是过阴的,她会看阴阳吗?好像跟我们孩子的事情搭不上啊?”我妈之所以犹豫着不敢说,是怕破了我爸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可十里八村的,也就她最灵了,还能找谁?再说刘稳婆也提点过我,找她看看,”我爸声音闷闷的,思索了一阵,忽然又轻快了起来,充满希望地说道:“你还记得王狗儿的娃娃不?就是我从小耍的好那个王狗儿,他家王柱不是2岁的时候撞过邪吗?那几天全身发冷,人跟傻子似的,还流口水,还不是找周寡妇看好的啊?”
  “那就去找周寡妇吧,可你必须要小心一点儿啊,莫给那些人逮着啥子了,要不我们这个家就垮了啊。”我妈无奈的叹了一声,为了我,我的父亲母亲终于决定冒大风险了。
  第三章 父亲的请求
  从那一次我的父母决定为我请周寡妇来看看之后,我爸常去的地方就是周寡妇的家,为了怕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我爸总是选择晚上九点以后才去。
  农村没啥娱乐活动,冬天天也黑得早,周寡妇的家在村西头,而我家在村子东头,去的路要走过几条田坎小路,那样的路窄而坑洼,因为太过小心,我爸连手电也不敢打,就在这样的来来回回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可是依然没用请回周寡妇。
  是心不够诚吗?不是!我爸每次去的时候,总是提着礼物,当时稀罕的奶粉,硬块糖,加上家里都舍不得吃的老腊肉,甚至还许诺给家里一半的粮食。
  可每次周寡妇的回答都几乎一样:“额……老陈……额……乡里乡亲的……额……要是能帮……额……你,我哪敢收你……额……那多东西……额……现在是个啥世道……额……你比我清楚……额……我要出了事……额……不止我那没老汉(爹)的……额……娃儿造孽(可怜)……额……我还要连累我夫家……额……你就别为难我了……额。”
  周寡妇的回答就和她那打嗝声音一样,让人听了难受,可我爸能有啥办法?只能一次一次的去。
  到后来,我爸去的频繁了,终于引起了周家人的怀疑,把周寡妇叫来一问,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先是周老爷子发话了:“老陈,你不厚道啊,你这不是害我们这一家子人吗?先不说我家儿媳妇能不能给你家娃儿看好的问题,就说能看好,可我们敢吗?你娃儿是命,我们一家子人不是命吗?走吧,走吧……”
  我爸不死心,还去,那周二就不由分说的拿起锄头要打人了,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
  我的身体依然虚弱,特别是哭泣的时候,那断断续续被人掐着似的哭声,更像是我家的一首哀歌,映照的我家更加愁云惨雾。
  依然是寒冬,屋里守着烧得旺旺的火炉子,我的家人心里依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包括我的两个小姐姐,都非常的担心,我一哭,她们就会害怕的望着父母,她们生害怕听见父亲沉重的叹息,看见母亲哀伤的眼睛。
  又是一阵抽噎声,小小的我又开始哭泣,而这一次似乎特别的严重,我妈和往常一样,搂着我又拍又抱,情况都丝毫不能好转。
  “该不会是娃儿饿了?你给娃儿喂点子奶吧?今天去拿的,还有点没吃完,我去热热。”小孩子哭闹的厉害,一般就是肚子饿,这是农村人的常识。我爸听见我那被人掐着脖子似的哭声,实在难受,起身取了牛奶,给我放炉子上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