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七听了,只好住了口,转身推开门就出去了。
  爷爷转过身来:“师傅,我求求你一定救救她,实在不行,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跟她交换!”
  听到这话,喻广财稍稍愣了一下:“这……”
  爷爷看出来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希望,他连忙拉住了喻广财的手臂:“是可以的,对不对?师傅,我求求你了。”
  正在喻广财有些为难之际,一群人将陈水德家中的大门撞开,径直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村民大喊着:“那个叫李伟的出来!”
  李伟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么麻烦事,他从里屋出来:“你们找我有啥子事?”
  李伟的话音刚刚一落下,对方就朝着他脸上一拳砸了过来。爷爷在一旁看得顿时怒火中烧,他抡起拳头就朝着那人扑了上去,两人就这样在陈水德简易的灵堂里大打出手。张七见爷爷跟他单打独斗胜算不大,也跟着扑了上去,整个灵堂在三人的扭打之中,被毁得差不多了。
  站在一旁还不明所以的喻广财看得头都大了,连忙上前将几人分开来。喻广财大声问:“你到底要干啥子?!”
  那个村民脸上不知被谁抓出血来,他气哼哼地说:“这个叫李伟的骗子,不是说等张火死了,那水鬼的怨气就会消,我们的孩子就能醒过来吗?”
  “你的意思是,你家的孩子也没有醒?”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那村民点点头,咬牙切齿地指着李伟:“要是我儿子醒不来,你们也别想走!”
  “你放心吧,我们也有个小师妹被水鬼缠着,如果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她也活不了。你相信我们,今天之内,我们一定能找到方法。”喻广财非常坚定地告诉他,“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们会拜托万玫过来通知你的。”
  村民疑惑地正要转过身去,刚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不对,万一你们中途带着你们的小师妹溜了咋个办,这样,这个小子跟我一起,今天之内,你们要是解决了这事情,我就将他给你们送回来,如果到了天黑还没有点效果,那你们就准备去江里打捞他的尸骨吧!”
  说罢,这村民上前来抓住了爷爷的手。爷爷突然感觉到他的力气好大,根本就动弹不开。张七见状,上前来掰开他的手指头,说:“我跟你去!”
  爷爷伸手拽住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七就抢先开了口:“别啰唆了,莫晚要是醒了,看不见你,会着急的。”
  张七转过身,指着门外对那村民说:“走啊,不走还想来一架啊?”
  看着张七跟着那村民出了门,爷爷非常痛恨自己,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要让最爱的人和最好的兄弟替自己承受痛苦。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爷爷扭头过来,看着那口装着那具小孩尸骨的棺材,真是怒不可遏,他没忍住上前朝着那棺材猛踹了两脚,开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种冲老子来啊!”
  爷爷虽然被曾银贵给拉住了,可他的那一脚倒是把棺材盖给踹松了。喻广财见他如此无礼,上前来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声之后,喻广财骂道:“无礼!进丧乐队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讲过,要尊重死者,不管情况是咋个样子的,你看看你现在像啥子?你要是一直这样,莫晚永远都别奢望会醒过来!”
  听了这话,爷爷不自觉地垂下了脑袋。他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快去把那棺材盖盖好!”喻广财呵斥了一声。
  爷爷低着头,走上前去,伸手正要去盖好那棺材盖子。谁知,他透过缝隙,好像看到了棺材里的什么。他将棺材盖子拨开来,只见那具尸骨被他一脚狠狠一踹之后,骨头都有些松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具骨架的双手的手臂上,他发现那一双手臂骨头的颜色有些不太相同,一只泛着黄色,而另一只则显得很白。
  看到这里,爷爷终于笑着点点头,他的脑瓜一亮,喊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了!”
  ※※※
  爷爷将几人都叫到了棺材前,指着棺材里那具尸骨的两只手臂问:“你们发现啥子没?”
  曾银贵眯着眼睛,看得非常仔细,他说:“颜色好像有点不太对。”
  “对了!问题肯定就出在这里!”爷爷伸手指着一旁多出来的一根手骨,“根据颜色来判断,这根骨头才应该是他左手的骨头。之前,这小子死后,在水里作乱,是因为他的尸骨没人收,现在有人收了,却偏偏又拼凑错误。”
  喻广财似乎也在此刻恍然大悟,他拨开众人,拿出一张符来包着那骨头,将尸骨的左手的那根手骨换下。然后缩回头来,看了看,这才觉得对上了号。
  这时,罗琪从房间里出来,告诉几人:“莫晚醒了,峻之,她在叫你!”
  爷爷连忙从那棺材后面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间。他见莫晚已经被罗琪扶起来靠在了床头,连忙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温度,他这才放了心。
  “房间里是啥子味道哦?好臭!”莫晚轻声说道,伸手挡在了鼻子前。
  爷爷忍不住揽住了她的肩膀:“没啥子,一切都过去了。”
  莫晚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真没想过我能再醒来,再看到你。在我昏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被丢进了水里,不断地沉啊沉啊,我感觉我就快出不上气了,结果我又在昏昏暗暗的水里看见了你,我想要叫你,可一张嘴就被水给堵住了。我朝你招手,你却一直都看不见。我觉得我要死了,只可惜在死之前,都不能跟你说上一句话。”
  莫晚的话,让爷爷听了觉得鼻子酸酸的。他说:“以后不要再说死啊死的,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后成亲,然后生很多孩子。”
  莫晚羞红了半张脸,她伸手打了爷爷一下:“你在说些啥子哦!”
  “莫晚,答应我好吗,找个懂这行的师傅,在你脸上绣个东西吧,我怕你再出事。”其实爷爷就是在让莫晚去找个内行师傅毁容。
  莫晚叹了一口气说:“我以后不准备做入殓师了,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
  爷爷回想起上次听喻广财所说的,关于莫晚的命理的话。她命中带火,这长时间地接触死人,已经让她的火气有所减少了。做入殓师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延长自己寿命的做法,可如果做这个行业,那就必须要先毁容,不然会有很大的危险性。
  “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希望能够跟你在一起更长的时间,不要一天两天,我要十年二十年。”爷爷说道。
  莫晚笑着望了他一眼,说:“峻之,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知道我与你在一起会消耗你的生命力,可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我离不开你,就好像你也离不开我一样。既然已经这样决定,我就希望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美,至少要像你第一次在那片海棠花丛中见到的我一样。会一直这样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谁都不能改变它。”
  爷爷憋在心里的千言万语,被莫晚的这一席话给堵了回去。那一刻,他只想就这么抱着她,把全世界都忘掉。
  等到中午的时候,那个村民带着张七回来了,让众人惊讶的是,之前还在拳脚相向的两人,此刻竟然勾肩搭背的。
  村民进了陈水德家的院子,见了几人,乐呵呵地说:“张七兄弟跟我们讲了好多你们跑江湖的事情,真是听得我都想五体投地了。我家儿子已经苏醒了过来,谢谢几位师傅。”
  喻广财听后,说:“我这徒弟就是古灵精怪得很,走到哪里都能交朋友。这次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以后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毕竟能够好好活下去,比其他啥子都重要。”
  村民连连称是,再次道完谢之后,他就转身出了门。
  那个中午,喻广财等人准备随便吃些东西,然后上山去为陈水德和他的侄儿寻找一块像样的地方。可万玫死活不依,非要再杀一只鸡,说是给莫晚补身体。几人也不好拒绝,也就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当天下午,喻广财带着几人去转山。站在万家沟那个回水沱对面的山谷上,指着那脚下的山形道:“这绝对是一个上上位,你们看,这山形蜿蜒盘旋,好似青龙匍匐,这江水回旋而过,有如玉带缠腰,能够葬在这里,出不了三代,必然能够出一个达官贵人。就这里吧,也算是对老陈这厚道人的最后一点好处。”
  等到了晚上,几人合力在喻广财已经看好的位置上打了窨井,等到第二天辰时,将陈水德和他的小侄儿抬上山安葬了。喻广财又向万玫嘱咐了做七和守夜的规矩,然后就带着徒弟几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喻广财进门之后,等所有徒弟都跟了进来,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休整休整,半个月之内,别再接其他的活儿了,大家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练手艺,最近碰到的都是些麻烦事儿,我看唢呐、小鼓、二胡啥子的,你们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师傅,你不要乱说啊,我可记得清楚得很,我昨天晚上还做梦,梦到在背曲谱。”张七连忙争辩。
  爷爷其实听出了喻广财的意思,他并不是有意要这样说话的。他是出于关心林子,他在等林子寄来的下一封信,如果不知道林子是安全的,他会一直睡不着觉。
  那段时间,莫晚一直陪在爷爷身边。两人先是回了老家,看望曾祖父和曾祖母。这次回家,爷爷发现三爷爷又长高了不少,听说曾祖父准备送他去念书,爷爷非常高兴。见曾祖母也对莫晚疼爱有加,爷爷也不好说什么,关于莫晚的身世,他准备将它好好埋藏在心底,埋藏在一个其他人再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
  之后,爷爷陪着莫晚去看望了她的父亲,李家谷李府中的莫管家。莫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他和莫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好奇。两人在那个院子里喝了很多酒,这时候秋天快来了,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凋谢了。可当莫晚再次拿着那个花洒站在花丛之中,给那些枯枝败叶浇水的时候,爷爷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莫晚是那样的干净,无忧无虑的,像一个天上的仙子。
  尾声
  听完了爷爷的故事,我好像掉进了一幅画卷之中,我开始在脑中描绘莫晚的样子。我向爷爷说了很多个我描绘的版本,他都摇了摇头,说道:“或许莫晚并没有这样好看,只是在后来的生活中,我在脑子里将她故意地美化了,对于我来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她好看。”
  “那后来,你跟莫晚咋样了呢?在一起了吗?”我问道。
  爷爷扭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我要是跟她在一起了,现在可能就没有你了。”
  听到爷爷这话的时候,我回想起了我那去世多年的奶奶。我也跟着笑了笑,说:“那后来的故事是咋样的呢?”
  “后面的故事啊……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像真的。”爷爷说着,眼瞭望到很远,沉默了一阵,他继续说,“我先给你讲讲林子的事吧。”
  那天下午,告别了莫管家,爷爷带着莫晚再次回到喻广财的院子,见喻广财已经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了。爷爷知道,他还是没有等来林子寄回来的第三封信。林子跟着黄师傅进了那青龙山后,到底遭遇了什么?或许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再没有人会知道。
  这天下午,爷爷终于等不及了,他去了一趟镇上,找到了那个信差。那个信差嗜酒,爷爷送了他一瓶香醇的老白干。信差拖着爷爷到一间馆子里坐下,给爷爷也倒了一些,并问酒馆的人要了些花生米。
  爷爷开门见山地问他:“我来问问,有没有收到和上次那封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信?”
  “没有。”信差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么肯定,都不翻翻?”
  “不用翻,那封信是从部队送出来的,我不会记错。”信差说着,并准确地背出了军队的番号。
  “这个你还记得那么清楚?”爷爷有些好奇。
  信差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那条腿在爷爷的印象中总是一瘸一拐的。他说:“老子当年也是川军的,后来打仗折了腿,这才回来做信差,我对部队的东西非常敏感,沾一点我都能记得,尤其是在我退伍之后。”
  爷爷实在没有看出来,面前这个整天嗜酒的瘸子,以前竟然也是一名军人。
  信差继续说:“现在世道不同了,以前投靠川军,是为杨森、刘湘等人效力,现在好了,统统归了蒋大头,最关键是这蒋大头把川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找到机会就会打压你,削你的职。”
  “你好像对现在的川军部队也很了解啊?”爷爷问。
  信差冷笑了一声:“虽然老子现在人不在部队,可有的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没有一样不清楚的。不过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有听过你兄弟寄回来的信上写着的那个部队的番号,以前是没有的。”
  爷爷回想起之前林子在信中提到,这个特别小组,是直接受潘司令领导的,所以外人并不知情。
  爷爷说:“这可能是有别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新改的一个番号,我只是很担心他,要是有了他的信你第一时间给我送来啊。”
  “这是肯定的,好歹也算是战友。不过如果你们实在等不及的话,可以去部队找他,我可以帮你托我熟人,让你们见上一面。”信差笑着说道。
  “等段时间再说吧,去军区见人也不是件容易事,尤其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说着,爷爷就离开了。
  回到喻广财的院子,爷爷将那天下午与信差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喻广财想了想,说:“外人没有一个晓得他们组织的番号,又是替上级做事,不是摆明了去做替死鬼吗?”
  爷爷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是好,也就不多说什么,随时都跟着他。
  等到三天后的一个早上,喻广财早早醒来,叫醒了睡在一旁的爷爷。他说:“去找那个信差,给他些大洋,托他带我们去部队,找不到林子,我连觉也睡不好。”
  爷爷也在心里打起了鼓,如果不快一步确定林子的安危,他也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直都放不下。
  信差在收了钱之后,办事非常积极,第三天,他来通知几人,让几人直接去,到时候有人会在岗哨处接应他们,带他们去找林子的团长。
  带着信差给的联系方式,几人连夜赶去了四川。这军区的驻扎地平常人是一般不让你靠近的,可当几人刚好走到岗哨前三百米的时候,一人就迎了上来。他说:“我在这里等几位差不多半天了……”
  这人向喻广财等人介绍了许多情况,其实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从他的谈话中,爷爷可以判断,这人现在至少是一个团副之类。可曾经他是那个信差的手下,受过他的恩惠,所以现在要尽力报答他。
  在这人的带领下,喻广财等人终于见到了林子的团长。团长见了几人,非常热情,将几人迎到会客室坐下。
  喻广财开门见山地问:“这一次专程赶来,其实有些冒昧,可我非常担心,我的徒弟林子他现在到底咋样了?”
  “林子他很好,有专人照顾他,不会出啥子情况的,你放心。”团长说着,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我希望军老爷可以讲实话,我感激不尽。”喻广财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哦?林子是咋个跟你们说的?”团长问道。
  喻广财掏出了林子寄回来的两封信,递到了团长面前:“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团长拿着那几封信读了起来,过了差不多两刻钟,他将信纸放下来,说到:“我很好奇,林子是咋个寄出这些信的。”
  “哦?此话怎讲?”喻广财问道。
  团长说:“他现在算是我们的重点监护对象,照理说,他没有方法寄出这些信。”
  “重点监护?到底咋个啦?!”喻广财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团长起身说:“你们跟我来,看看就晓得了。”
  几人跟着团长一路弯弯绕绕,最后钻进了一个地下室里,地下室中分布着很多个牢房,可这些牢房又与普通的牢房不同,至少里面还放着一张张像模像样的小床,上面还放着一些被子,都比较新。
  团长一边走一边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看样子你们并不知情。之前,林子、迟瑞、路远、何顺强、赵蛮子几人接受团部的命令,去贵州大娄山调查敌情,结果几人无功而返,林子因为误踩中了某种带着剧毒的植物,回来之后一直神志不清,老是在重复着青龙山上的啥子阵法。”
  “你的意思是说,林子中毒已经疯了?”喻广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