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父王目前情况,朱瞻基在朱棣面前几次求情,都没能让朱棣松口。
  朱棣却也未曾气恼,只和道衍说:“朕的长孙远比他父王聪慧百倍,可惜了。”
  听到朱棣的话,道衍念了一声佛号,没有接言。
  纵有惋惜,心意已定,终不会更改。
  “今日兴宁伯入宫授课。”朱棣话锋一转,“你师徒二人也有数日未见,可要与朕同去文华殿?”
  “陛下有命,安敢不从。”道衍站起身,虽须眉皆白,更显苍老,却不需人搀扶,走得极稳。
  文华殿中,孟清和点着挂起的“世界地图”,口沫横飞。
  两位亲王和两位世子听得如痴如醉,双眼放光。
  只苦了举图的宦官,胳膊酸了,也必须等到轮班才能休息。
  朱棣和道衍来时,孟清和正讲到开辟新航路的美好前景,列出船队远航能为大明带回的利益。主题思想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海外广阔,遍地是黄金,不挖白不挖啊!
  海外之地讲完,话题又转到了临近的日本琉球等地。
  “倭寇侵我沿海,卫所官军屡次出击仍无法剿灭,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孟清和不是危言耸听。历史上,明中后期,倭寇的确是盘踞在大明沿海的一颗毒瘤。到了后期,假倭数倍于真倭,商人海盗之外,甚至有官员勾结其中,更难以剿灭。
  “倭寇非癣疥之患,我大明威武之师,不能剿灭此等凶徒,怎安百姓?”
  点到即止,不能说得太过。
  朱高炽和朱高燧都陷入沉思,朱瞻基没有出声,朱瞻壑有些懵懂。
  暖阁外,朱棣抬手,不令宦官通报,和道衍驻足片刻,却没有进入暖阁,而是转身离开。
  北虏,南倭,辽东女真,西南番邦。
  想起锦衣卫递上的条子,对照孟清和的授课内容,朱棣停下脚步,看向道衍,感慨道:“少师收了个好徒弟。”
  道衍谦虚,笑道:“陛下也有了个好臣子。”
  朱棣笑了,何必羡慕大和尚,自家人,有能耐才好。
  既然有才,那就该赏。
  当日课程讲完,孟清和正准备出宫,白彦回却在文华殿外候着,见到孟清和,笑着行礼,道:“恭喜伯爷。”
  孟清和脚步一顿,“白公公所指为何?”
  “陛下有旨,赏兴宁伯银一百两,宝钞五百锭。”
  孟清和眼睛圆了,平白无故,怎么赏钱?
  白彦回没有道出缘由,只笑眯眯指着身前的箱子,“箱子有些分量,咱家遣人送到宫门前。”
  “多谢白公公。”
  孟清和道谢,仍是没弄明白赏银何来。
  不过,天子给钱总是好事。顶多再被老朱家压榨几次。反正早就被压榨习惯了,多来几次也没什么。
  实在不成,找国公爷拿主意。以国公爷的政治嗅觉,钱该不该拿,第一时间就能给出答案。
  白彦回吩咐四个宦官送孟清和到奉天门,自己快步赶回西暖阁伺候。
  抬着箱子,一路走到宫门前,四个宦官头上都冒出了热汗。
  “辛苦了。”
  孟伯爷出手一向大方,搬一回箱子,四个宦官都有入账。谢过孟清和,同门前当值的锦衣卫交代一番,颇有些依依不的转身离开。
  “劳烦遣人知会本官亲卫。”
  孟清和入宫,亲卫必须在宫外等着,想找人,得请锦衣卫跑腿。
  “伯爷稍等。”
  当值的锦衣卫百户是个生面孔,但也晓得兴宁伯是“自己人”,当即叫来一名小旗,吩咐几句,小旗应诺,领命而去。
  片刻后,亲卫没等到,却见一身大红锦衣的杨铎迎面走来。
  临近傍晚,气温未见降低多少。站在宫门前,孟清和出了一层薄汗,杨铎却是通身清爽,一滴汗水不见。
  孟伯爷承认,他羡慕嫉妒恨了。
  一样都是武官,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杨指挥好。”
  杨铎颔首,“兴宁伯这是要出宫?”
  “正是。”见杨铎的视线落在脚边的箱子上,孟清和解释了一句,“天子赏赐。”
  “恭喜伯爷。”
  “不敢。”
  孟清和笑笑,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一时有冷场。
  突然,杨铎上前半步,俯身,如丝绒般的嗓音滑过孟清和耳边,“西南之事已了,伯爷自可宽心。”
  愣了一下,孟清和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过近了。抬起头,杨铎已经退开,高福等人已快步前来,行礼后,抬起了箱子。
  从亲卫手中接过缰,孟清和回头,杨铎已不在原地。思及他刚才所言,心头却是一动。
  西南?
  回到国公府,孟清和寻到中堂,将天子赏赐和杨铎之言原原本本,一丝不漏的告知沈瑄
  放下看到一半的兵册,沈瑄缓缓勾起嘴角,眼波流转,摄人心魄,“过来。”
  孟清和不解,还是老实过去了。
  当下,国公爷扣住孟伯爷的后颈,呼吸擦过他的脸颊,“十二郎以为,杨指挥是指什么?”
  “西南……是普安州?”
  道出答案,孟清和仍有几分迟疑。
  沈瑄却点了头,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此事暂了,十二郎不必过于费神。”
  “可……”
  “如再有事起,交由瑄即可。”
  孟清和眨眼,再眨眼,国公爷的语气,貌似有几分……不满?
  不等他完全想明白,唇已被咬住。
  事实证明,想完全明白侯二代的心思,对孟伯爷而言,仍属高难度任务。
  永乐六年九月壬戌,永乐帝出南京,巡幸北疆。
  六部尚书,礼部尚书病重,其余五部尚书,四人留京,只有户部尚书夏元吉随扈。
  汉王赵王骑马,朱瞻基和朱瞻壑乘车。孟清和有幸被请到车中,名为讲学,实际兼有“保姆”职责。
  一个小少年,一个三头身,从出了南京,一路都在为什么。除孟伯爷,连三头身的亲爹都hold不住。
  御驾驻跸山东,有快马从北来报,瓦剌首领马哈木召集四部,集结四千骑兵,在阿鲁浑河再败鞑靼。
  “据报,鞑靼余部今逃至胪朐河,有侵兀良哈诸卫之意。”
  报信的千户说完,自永乐帝以下,随扈的文武官员都感到不可思议。被瓦剌打败了,逃命不及,还策划攻打兀良哈,侵扰大明边境?
  永乐帝不解,随扈文武一样满头雾水。
  只要脑子正常的,就不会下这样的决定。排除本雅失里,此人已非常理能够揣测,以狡猾著称的阿鲁台也失心疯了吗?
  这架势,是认为大明发兵的速度还不够快?
  第二百一十章 兴宁伯献策
  永乐六年十月,天子御驾驻跸河间府,命兀良哈三卫出边巡弋的敕令飞送大宁。
  大宁都指挥使遣人通知兀良哈大小头目,天子有旨,鞑靼新败瓦剌,北行之路不通,转而向东奔窜,极有可能犯边。
  “遇有敌来犯,可出塞击之。”
  简言之,不来则罢,敢来,通通拍死。
  朵颜,福余,泰宁三卫头领接到敕令,均大喜过望。
  阿鲁台是不是真犯了失心疯,他们管不着。天子这道命令,当真合了他们的心意。
  外出交易的商队被抢,壮汉们早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奈朝廷大军集结边卫,魏国公治军极严,无令不敢擅动。否则就是违抗皇命,掉脑袋的罪名、不违抗皇命,违抗军令的帽子压下来,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打个比方,兀良哈壮汉们一见定国公就发憷,像是兔子见了老虎。换成魏国公,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上靖难时,朵颜三卫同魏国公交过手,战后得出结论,皇帝大舅子手黑程度直逼定国公。非必要,绝对不能惹。
  天子令三卫出边迎敌,无异于解开了壮汉们头上的紧箍咒。
  当真是大喜啊!
  “本雅失里不足为惧,还比不上鬼力赤。”朵颜卫同知哈儿歹同鬼力赤阿鲁台都交过手,对鞑靼十分了解,“阿鲁台倒是难对付。”
  “不然。”乞列该到京城一趟,长了见识,又得了孟清和青眼,在泰宁卫大小头目中,地位直线上升,说话也相当有底气,“现在的阿鲁台早没了往日风光,否则也不会轻易被马哈木打败。”
  “你是说?”
  “阿鲁台是狡猾,却要看和谁比。杀了鬼力赤,拥立本雅失里,如果继续向大明称臣,还有转圜余地。杀了大明使节,惹怒了大明天子,才是自绝前路。”
  乞列该一边说,一边伸出拳头,攥紧,松开,再攥紧。
  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让帐篷里的壮汉们控制不住的热血冲头。
  “鞑靼新败,仓皇逃窜,我等以逸待劳,若无一场大胜,难免让那群女真人看扁!”
  乞列该的话,触动了壮汉们最敏感的神经。
  身为大明金牌打手,最强外援,哪怕为了丰厚的赏赐,也不容许有人挑战自己的地位。归附大明,同样精于骑射的辽东女真各部,自然成了壮汉们的眼中钉。
  女真想崛起,势必要让大明朝廷看到自身价值。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只有上马打仗的本事还能拿得出手,即使总体实力比不上兀良哈,为了部落的发展,也必须硬着头皮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