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和永乐帝时期的宦官,越是贴身伺候的,越是爷们。尤其是永乐朝,如郑和,侯显,白彦回等,都跟随永乐帝上过战场,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经历过大阵仗。
论军事素养和个人能力,并不逊色于优秀的武官。所以,才会有侯显出塞,郑和王景弘下西洋的壮举。
但成功的独特处,就在于不可复制。
洪武朝的宦官听话,永乐朝的宦官彪悍,在这之后,除了主持修建北京九门城楼的阮安,明朝的宦官基本同奸佞直接挂钩。
东厂西厂,王振魏忠贤,全都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不过,在李闯攻进京城,崇祯走投无路时,最后拿起武器保卫皇宫的,只有宦官,陪崇祯到最后的,也是宦官。
一饮一啄,冷暖自知。
宦官为祸不假,但将宦官推到台面上,与文臣相争的却是皇帝。
这背后有太多权谋倾轧和无奈不能诉之于口。
永乐帝是马上皇帝,有他在,没人能翻起浪花。武官不行,文臣同样不行。他的继承者却不一样。为压制日渐膨胀的文官势力,只能推出宦官和文官角力。
发起者和倡导者就是仁宗的儿子,永乐帝的孙子,明宣宗朱瞻基。
按照后世的说法,还没君主立宪呢,就想把皇帝架空,中旨不当回事,当真不把豆包当干粮!
于是,宦官集团崛起了。联合永乐朝重建的锦衣卫,同文官集团展开了不屈不挠的集体掐架和政治斗争,成为了明朝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尽管,这风景实在算不上好。
想到这里,孟清和无奈叹息。以他往日行事,以及同宦官的关系,想不被归入佞臣也难。
谁让记载历史的笔掌握在文官的手里,皇帝都能骂出x,何况自己一个小小的伯爵。
孟清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既然注定要被视做佞幸,那就佞幸到底!
掐架?
他从来就不惧!
当日,沈瑄难得没加班。
策马走在街上,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
天色已暗,除了巡逻的校尉,几乎没什么光亮。
行到中途,沈瑄突然停住。
不远处,孟清和正披着斗篷,提着灯笼立在雪中。
一瞬间,暖流冲刷过心头,沈瑄拽紧了缰绳,策马快走几步,距孟清和五步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怎么在这里?”
“等侯爷。”孟清和搓搓手,哈了一口气,“遇上喜事,高兴,想请侯爷过府一叙。”
沈瑄挑眉,握住孟清和的手,“等了很久?”
“没有。”借着斗篷的遮掩,孟清和反握住沈瑄的手,指间划过掌心,笑弯了双眼,“只是没想到会下雪,幸亏侯爷回来得快。”
乌黑的眸子有瞬间闪动,沈瑄放开孟清和的手,顺势拉了拉他身上的斗篷,倾身,温热的呼吸拂过耳边,“如此看来,十二郎的心情果真是不错。”
孟清和咧咧嘴,尽量控制住不去捂耳朵。
视线扫过身边的亲卫,亲卫正一脸肃然,警惕宵小中。
嘴角抽了抽,不觉得太刻意了点?
再看沈瑄的亲卫,也一样。
孟十二郎抬头望天,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笨蛋会传染?
天知道。
有兴宁伯中途劫道,定远侯自然没有回家。
伯爵府内,锅里的浓汤已经滚了三滚,片好的羊肉和切成片的白菜萝卜摆了满满几大盘。冻成块状的豆腐直接小半桶。按照沈瑄和孟清和的饭量,这些还不一定能吃饱。
冬天就该吃火锅。
满满煮上一大锅,虽然没有辣椒,熬煮的高汤同样美味,香气扑鼻。
孟清和没准备酒,两人就只是吃肉扒饭。
没过多久,盘子就空了。
一整头羊羔,大半都进了沈瑄的肚子。
饭后,孟清和又拉着沈瑄消食,转悠了几圈,直到送上的茶水变温才停下。
沈瑄坐到桌旁,倒好的茶水立刻奉上。
看一眼孟清和,接过茶杯,抿一口,点点头,“好茶。”
然后不再出声,继续喝茶。
“侯爷。”
“恩?”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不能。”
“……”
孟清和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沈瑄单手托着茶盏,悠然自得。
良久,孟清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侯爷,你知道我请你帮什么忙?”
“不知。”
不知道还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一声轻响,茶盏放下。
修长的手指挑起孟清和的下巴,俊雅的面容迫近,黑色的双眸中清晰映出了孟清和的影子。
孟十二郎的心率又开始飞飙。
“十二郎言喜事,请瑄过府,瑄本心悦。”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流淌,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不想却是如此?”
孟清和眨眼。
“十二郎的事,即是瑄之事。十二郎可明了?”
“不是!”孟清和忙摇头,这误会太大了,“我不是……”
“十二郎不必多言。”沈瑄轻轻摇头,收回了扣在孟清和下颌的手。
孟清和急了,一下抓住沈瑄的手腕,恶狠狠道:“我说不是!“
沈瑄仍是不说话。
孟清和抓抓头,“我是真有高兴事,陛下已命我官复原职,仍镇守大宁。收回官印,我第一个就想让侯爷知道。不然也不会冒雪等在路口。”
他吃饱了撑得半夜跑去吹风!
“那……”
“陛下还令我兼任鸿胪寺左少卿。”孟清和夺过沈瑄的茶杯,一口饮尽,“什么时候把会同馆里的那几位送走,才能卸任回大宁。”
“所以?”
“所以才想找侯爷说说。”孟清和砰的将茶杯放下,觉得不解气,又抓过沈瑄亲了一口,“这件事,除了侯爷,我没旁人可以说。我想请侯爷帮忙,更想见你,不行吗?!我……”
余下的话,孟清和说不出来了。
唇被堵住,他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都说了些什么。
轰的一下,后颈和耳根一起红了。
脑袋轰鸣的结果是,压根没发现,侯二代托着他的后颈,嘴角渐渐弯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计划开始
永乐帝元年十一月戊子,天子召北京行部,留守行后军都督府上下,及随驾北巡的官员入承运殿听宣。
当着群臣的面,永乐帝宣布了不日南归的消息。
“朕临北久矣,闻有海寇侵福建宁波等地,心忧甚。”
原本,听到皇帝要起驾南归,随行大臣还很高兴。
总算是要回南京了,再不回去,怕是真要在北平过年了。
不等笑容挂到连脸上,又听皇帝提起海寇一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互相递个眼色,莫非皇帝在北边没打成仗,要回南边去打?
大臣们的担忧是有理由的。
若非鞑靼和瓦剌以光速派出使臣,怕是边军早已经在皇帝的率领下冲出国境,冲进草原了。以今上的行事,草原没冲成,想从南边找补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想归想,却没人敢轻易问出口。
皇帝或许正在酝酿,没体验下定决心。贸然开口,说到不该说的地方,绝不是个好主意。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七绕八绕,就是没一个率先开口。
殿中寂静无声,朱棣不着急,也没生气,习惯性的用手指敲击着膝盖,嘴边竟还带着笑。
刚刚官复原职的孟清和站在武官队伍中,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一眼,立刻垂目,大气不敢出。
天子虽然在笑,却笑得人心里发冷。
这个时候,充当布景板最安全。
群臣的反应让朱棣很不满意。
肩上的金色盘龙似也感受到了他的不悦,昂首咆哮,威严慑人,仿佛能随时腾云,猛扑入殿中,择人而噬。
良久的沉默之后,北京刑部左侍郎壮着胆子出列,言道,虽有海寇侵扰,却非卫所官军之敌。不上岸则可,一旦上案,非死即被官军所擒。
话落,立刻有兵科都给事中郑遂附言,“有司奏报,上月壬子,海寇侵福建,巡海指挥李彝领兵御之,虽未擒贼首,却得贼船八艘,斩首三十余,生擒数十,不日将械送至京。足见海寇乃癣疥之患,不足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