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院 > 仙侠修真 > 三人行必有我尸 > 第15节
  是啊,谁能想到呢,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实在太讽刺了。
  他这如释重负的一笑,看在虞娘眼里,简直觉得就好像有一抹光穿透了这浓重的黑雾,太好看了,虞娘直愣愣的盯着他,差点忘记他有多歹毒了。
  而陈挽风心情颇为复杂,一会儿盯着聂凤,一会儿盯着谢燕九,心有不甘的想:师哥?这人竟然是谢燕九的师……弟或者师妹?他到底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啊?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谢燕九早就习惯了聂凤的长相,对他如平常人一样。他既然亲眼看到毒虫钻进了聂凤的肉里,便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免不了也有些说不清楚的难过。
  “师哥……”聂凤红着眼,看着谢燕九,嘶哑着声音道:“……我害怕……我,我不想死……”
  谢燕九的反应实在叫人意外,他听了聂凤略带哭腔的话,居然伸手托起他,让他能离开冰冷的地面,靠在自己怀里,并安慰道:“我知道,没事的,我在这里陪你。”
  聂凤喘得更厉害了,他一只手抓住谢燕九的衣襟,另一只手松开,手心里滚落了另外一枚没有捏碎的备用虫丸。他靠在谢燕九怀里,身体越来越麻痹,心中庆幸的只是,他死的时候,并非孤身一人。
  “小心……二师姐……”聂凤知道时间不多了,警告道:“千万,别让她找到你……”
  谢燕九一听便明白了,难怪聂凤会躲到南宫山庄,把自己藏得这么深,原来是二师姐找过他,看他这副吓坏的模样,必然发生过什么事。
  “……还有,去我屋里,师,师哥,快去……”聂凤拼尽全力,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断气了。
  谢燕九抱着他的尸体,兔死狐悲,无限凄凉。
  在黑暗压抑的雾气之中,一个魁梧英气的男子单膝跪地,将另一名俊美无方的青年男子的尸体抱在怀中,凝聚在空气中的,是比那黑雾更叫人窒息的伤感,突然,一向寡言少语的虞娘居然开口了,问道:“他,是你的,情人吗?”
  “……”谢燕九足足愣了几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他是我的师弟聂凤。”
  原来,真是男的啊,得到确定答案的陈挽风悲从中来,突然懂了自古初恋最痛的道理。
  真是纠结的师门关系啊,虞娘也心道,可惜了一个这么出众的男子,一出场就死了,作孽啊。
  的确有够纠结,明明是你死我活的仇人,最后却居然弄得这么煽情,聂凤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杀死谢燕九,最后却死在了他怀里,还无半丝怨恨,这其中错综复杂,若非当事人又如何能明白呢。
  说到底,谢燕九也好,聂凤也好,他们并不真的憎恨对方,只是横在他们中间的,是一场只有你死我才能活下去的游戏。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聂凤都要死了,心结自然解开了,否则他便不会松开第二枚备用虫丸,而是拉着谢燕九同归于尽了。不过,同归于尽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其他的师兄师姐而已。
  同样的道理,谢燕九也不会怪聂凤,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不会手下留情,故而聂凤濒死,他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也的确很难过,毕竟他们曾一起长大,今日之聂凤,未必不是他日之谢燕九。
  这其中种种感受,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道尽的。
  谢燕九抱起聂凤的尸体,抬脚就走。
  “气(去)哪?”陈挽风追了上去。
  “你们跟我来。”谢燕九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好,但这次陈挽风没有计较,跟虞娘一起跟上了他。
  雾气虽然越来越浓,但因为虞娘能在黑暗中视物,所以他们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就找到“南宫小姐”的住所,不过等他们到了那里,雾气浓得连他们手上的大明珠也只看得到一点儿光点了。
  “快点,快来不及了!”谢燕九抱着聂凤的尸体,焦声问道:“虞娘,你能看得清吗?”
  “能。”虞娘粗声粗气的回答。
  “你快告诉我这个屋子里的摆设是什么样的!”谢燕九道。
  虞娘环视了一下四周,道:“这里一片狼藉,房梁上有两条绳索……陈哥哥你别乱动,你脚边有一具女尸,另外屋子的正北位有一个盆子……竟然完好无损……”
  因为这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东西全搅碎了,所以看到一个完好无缺的盆子,她才会用“竟然”这两个字来形容。
  “对,就是它!”谢燕九忙道:“你赶紧把这盆子端到陈挽风跟前搁下!”
  虞娘马上照做了。
  “陈挽风,快脱裤子!”谢燕九又道。
  “什啊(什么)!”陈挽风一听恨不得跳起来了。
  大明珠的光已经快消失了,谢燕九厉声道:“这盆子便是制造这黑雾的法器,我师弟已死,便无人能撤销它的法力,若不坏掉它,今天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你赶紧撒一泡尿进去,它自然就坏了!”
  “为恩么系额(为什么是我)!”陈挽风顾不上舌头疼,羞恼道。
  “你不是童子鸡么!你阳气未泻,你的血管用,尿也一定管用!你快啊,你想害死我们大家吗?!”谢燕九声色俱厉的道。
  谢燕九已经猜出来了,陈挽风还是个童男,并且之前一定加持过,所以他的血才可能对僵尸庄主有效,只是他这么大声的说出来,陈挽风更羞愤了!
  可是羞愤归羞愤,事关生死,陈挽风只好撸起衣摆解裤子,并且对虞娘道:“一娘,一眼……五耳得(虞娘,闭眼捂耳朵)!”
  虞娘木然的转过身去,捂住耳朵,她一点都不想看,也不想听。
  陈挽风一边尿,一边心里骂,童子鸡,童子鸡怎么了,关键时候还不是靠我一泡童子尿救命,有本事你也洁身自好啊!然后想到谢燕九肯定已沾过女人了,再想自己年过十九却连女人边都没摸过,心里更不平了。
  泉水叮咚了一阵,阴功盆乃聚阴之物,沾了这纯阳水立即起了白烟,然后一声闷响,盆子炸开了,血和尿流了一地,味道极其难闻,因为谢燕九和虞娘都离得有些距离,只有陈挽风在跟前,所以免不了的沾了一些污秽之物,气得他又要跳脚骂娘。
  他们从腥臭的屋子里逃出来,陈挽风连忙脱掉弄脏了的外裳,将之狠狠摔在地上,并在“南宫小姐”种满奇珍异草的花圃里蹭干净了脚,但这时候,天仍然没亮。
  虞娘望着漆黑的天空,陈挽风也抬头看天,心中泛起疑问,难道说没有效?
  只有谢燕九没有看天,而是看了看手腕上的大明珠发出的光,然后抱着聂凤的尸体越过他们往外面走去,边走便不屑的对这俩忧心忡忡的一人一尸道:“愚不可及,现在是半夜!”
  一句话差点把他们给堵死,山中不知时日,他们困在黑暗里困斗了这么久,天早就黑了,看天,当然是黑的啦!
  陈挽风捂着心口,被损得痛不欲生,虞娘也看到,他腕子上的大明珠的光亮比之前亮多了,说明黑雾正在消散。
  说起大明珠,谢燕九想了起来,便折回来找陈挽风讨要大明珠,陈挽风舍不得把这好东西还给人家,低头一看,突然笑了起来,举着自己的腕子笑得贼兮兮的:“哎啊,楞脏了,一要啊,额还一啊(哎呀,弄脏了,你要啊,我还给你啊)。”说完就要解下来还给他。
  谢燕九听不懂他的话,低头一看,便一头黑线,原来刚刚阴功盆一炸,里面污秽炸开了,便有一些沾在了这珠子上,想到这里面有尸血以及陈挽风的尿,他似乎就闻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心道,这么恶心的东西,我怎么还能送给燕舞?
  他丢了一句:“赏给你了”便一脸嫌恶的的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陈挽风笑嘻嘻的道:“诶~这恩么好一西呢~”(这怎么好意思)
  “一蒸五要啊~”(你真不要啊)
  “二五就五克气了哈~”(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陈挽风喜滋滋的撕了一块衣角去擦大明珠上那一小块污秽,擦着擦着就发现虞娘目无表情的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于是挑眉问道:“站二么远干啊?(站那么远干嘛)”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虞娘还真能听懂他的话,可这时候懂也装不懂,道:“走了。”说完赶紧离开,就像陈挽风得了传染病一样。
  开玩笑,僵尸也怕恶心好伐!
  ☆、第二十四章
  后来陈挽风才知道,他的“初恋”是个十分不善于经营的家伙,额,提起这个,他纯情少男之心就一阵揪心的疼,不能多说,说多了都是泪啊。
  陈挽风在黑雾散开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南宫山庄的账房里,趁着其他人没反应过来趁火打劫,打算卷他一笔银子跑路,谁知道找遍了账房,也只找到了20两现银。后来翻了账本才知道,这两年南宫山庄亏空得厉害,聂凤专司养怪,根本不善于经营,出了事都花钱了事,打点官府、死者家属赔了许多钱,加上经营不善以及各项开支,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偌大个富丽的山庄几乎给他败光了!
  陈挽风第一次为别人的家业心痛不已,虽然说南宫山庄在外还有些地产、铺子可以收租,可又不是现钱,卷也卷不走啊。
  “奥不额们去搞搞兔防?(要不我们去找找库房)”陈挽风抬头眼瞅着虞娘,他就不信了,偌大个山庄他搜刮不出东西来。
  虽然他说话走音走得厉害,但虞娘对他太了解了,竟然每一句半猜半蒙都能懂,虞娘摇了摇头,不肯去搞兔防。
  陈挽风又看了看窗外,黑雾已经散尽了,连夜空的星星都显现了出来,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久,那些活着的人就要出来走动了,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这么多人,一定会惊动官府,一旦官府涉及,他即便浑身是嘴也难说清,难道他要说,这些人都变成了僵尸,所以我伙同他人把他们都杀了?即便是真的,也要考虑人家信不信啊。即便是信,也要考虑会不会被当替罪羊顶案啊。
  本着不想跟官府打交道的心理,陈挽风不情不愿的叹了口气,道:“散了,狗吧。”
  于是带着虞娘走了,他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破衣,身无分文,走的时候身上穿着胡乱找来的衣裳,还得了一个大明珠镯子和二十两银子,也算不亏了,只是总有那么点儿幽怨。
  却不知,虞娘此时想的是经此一事,南宫山庄彻底完了,剩下些房产地契什么的,总可以赔给死者家属,毕竟死了这么多人,那些人的家里亲人日后还不知要如何过活呢。
  虞娘本性不坏,只是心理有个底线,之前面对危机时,只要能救到陈挽风,便是这里所有人死光也不足惜,现在危机解除了,却又开始顾这顾那,若说她真善良,恐怕差几分,说她伪善良,却又过了几分,不过这世上的人大多也如此,哪有纯善纯恶,不过因时不同,因情不同,总在善恶之间变来变去罢了。
  陈挽风和虞娘离了南宫山庄,连夜赶路,本来虞娘的速度快,若她肯背着陈挽风跑路,那必定是两耳生风,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所以,陈挽风也是这么提议的。
  虞娘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的说了很长一段话,她道:“陈哥哥,危急关头,为求你平安,南宫山庄所有人死掉我也不惜,若有必要,我甚至可亲自下手……”
  面对这段突然的表白,陈挽风先是愣了,瞬间眼神温柔了起来,面色也缓缓舒展开了,心里熨帖柔软极了,正准备揉揉虞娘脑袋,说上一句“傻丫头”,却不想,虞娘又接了一句:“不过,现在又不是危急关头。”说完,转身走开了。
  额,陈挽风伸出的手僵在那里,感觉思路咋对不上了?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已经走开的虞娘又丢下一句:“不是危急关头,所以你自己走。”
  危急关头,我愿意为你巴拉巴拉,但现在不是危急关头,所以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吧。这个逻辑……明白过来的陈挽风又好气又好笑,只因舌头有伤才不与她争辩,心里却想,哎呀,还学会耍人了呀,有长进啊臭丫头。
  他心里虽然骂咧咧的,脸上却失笑了起来,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因为不敢耽搁时间,他们从天黑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傍晚才寻了一户农家,给了对方二钱银子借宿一宿,陈挽风还请人家给他烧了一桶水,找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来,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以免再招僵尸嫌弃。
  第二日吃过早饭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花了三两银子买了那家拉磨的那头老驴,那老驴起先嗅到了虞娘的气息死活不肯走,直到她避开了才跟着陈挽风去了。出去走了几里地,待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这只老驴自然给虞娘笑纳了,喝了个肚儿饱。
  在黑雾里的时候,虞娘的力量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而黑雾散去之后,她不但恢复了正常,体力还有些透支之后的乏力,现在喝饱了血,立即便有些犯懒,靠在树边坐下,不管陈挽风如何催促,都不肯走路了。
  陈挽风没办法,只好也停了下来,百无聊赖中看到路边草丛里有几株草药,便蹲下来拔了放嘴里嚼了嚼,苦得直皱眉头。他回头想要对虞娘说句什么话,却见虞娘低头正沉思什么,眉头微皱,一脸少有的严肃。
  他吐了草药渣,凑过去问:“妹儿啊,怎么了。”口里伤,好得也快,这一天一夜下来,虽没好全,但说话已顺溜多了。
  虞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嗯?”陈挽风蹲在她面前,歪着脑袋看她,不知道她有哪里不妥。
  虞娘身体上的乏力倒还好说,可关键是心里也糟心,这回南宫山庄的事,让她不得不多想了一层,她和陈挽风能一直和睦相处,无非是因为一来两人都是孤儿,二来相互都有照应对方的能力,可是三年过去,她还是那么小,他却长大了,很快,他就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到那时候,她难道还能跟他在一起?
  他若有了妻儿,总不能还像现在一样四处游荡,势必要寻一个地方安居乐业,届时不说他的家人能不能接受他把僵尸留在身边,便是周围的邻居朋友迟早也会发现,他有一个长不大的怪物“妹妹”,真到了那时候,他又该怎么办?是让自己和妻儿能够平静生活,还是让所有人陷入纷扰中?要是真到了那般地步,场面只怕十分尴尬伤心了。
  再者僵尸寿命天定,而人只能活几十年,等他年华老去,她依旧这副模样,想来未免太心酸了些。虞娘越想越觉得快到了他俩分别的时候,不禁心中越来越难受。
  女儿家的心事最难懂,陈挽风又如何能凭她几个幽怨的眼神能明白她心里的忧虑?依旧是嘻嘻哈哈的用手指捅了捅她的脸,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虞娘伸手抓住陈挽风的手指,很慢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低声问:“陈哥哥,如果南宫小姐不是他人假扮的,如果她也喜欢你,你会不会娶她?”
  如果南宫小姐是真的南宫小姐,如果真有这个缘分,陈挽风想不出有什么不娶她的理由,她年轻貌美,知书达理,家财万贯……额,如果没有聂凤这回事,自然就是真的家财万贯了。
  “你干嘛问这个?”陈挽风问。
  “因为……”虞娘松开了他的手指,道:“天下无不散只宴席,待到你娶妻,我便也该离开了。”
  陈挽风一愣,这是虞娘第一次说要离开这种话,虽然他说过她拖累自己,但那都是气话,就像虞娘一样,他何尝不是一个遗世孤儿?他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干嘛要分开?
  “为,为什么?”陈挽风尽量平静的问她。
  虞娘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她道:“你若娶妻生子,安居乐业,我,如何自处?我,长不大的。”
  “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亲兄妹也不过你我这样,你怎么就不能自处了?”陈挽风反问着,突然恍然了过来,莫非她是怕自己未来的妻子容不下她?便忙道:“你且放心,不论怎么样的女人,若是容不得你,我也容不得她了!”
  虞娘却是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有点难过,有点失望,绝不是感动或者欢喜。
  男人有时候很幼稚,都不愿意考虑那些他们不能面对的问题,她的问题不仅仅在于谁能不能容她,而在于她是一只僵尸。
  她是一只僵尸,所以既给不了也阻止不了他去得到他想要的,而他想要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因为跟她一样,他心里最大的渴望,是要回失去的家人和已破碎的家。
  失去的不可再得,但还可以再次建立,只要他有了妻儿,便能重新拥有一个家,对于只能漂泊的人,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想。可是这个梦想里不能有虞娘,因为只要她在,他就永远过不了普通人的日子。
  陈挽风脑袋转得不慢,很快想到了那些不可能解决的矛盾,脸色立即苍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