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倏然暗沉,红娟的主子是在燕北王府。当初拿魏府做障眼法,想来与魏府的人,亦是牵扯不清。
难道要她死的人在燕北王府?三番两次的暗害,都是同一拨人,适才齐景枫不让她去燕王府?
可若是燕北王府的人,又为何要杀了安振啸呢?
龚青岚有点不明白了。
到了第二日,齐景枫没有来齐府,倒是迎来了意外来客——慕思雨。
慕思雨一身素白,头上斜插着一朵白色的绢花,两眼红肿,脚步虚弱得飘如拂柳。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搀扶着进了屋子。
一看到龚青岚,便是泪如雨下。
“嫂嫂。”慕思雨泪染衣衫,站在门口,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柔美的脸蛋,挂着两行清泪,哭的人心碎。
龚青岚垂目,她是爱安振啸,连孝衣都穿上了。可若是如此,安振啸一出殡,她来齐府作甚?她们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厚!
诉苦?
不对!慕思雨给她的感觉是极为清高要强之人,岂会对她诉苦?
“快快入座,你呀,身子虚着呢,也不知好好休憩。有什么要紧事唤人来我这递个口信,我去燕王府见你便是。”龚青岚起身,温婉可亲的搀扶着慕思雨入座。
慕思雨半晌才止住了泪水,嗓音沙哑的说道:“嫂嫂,你以往去燕王府,燕王妃与你说过,那个种满牡丹花的竹楼,是历代燕王居住。到了这一代,却是无人住进去。你可知其中原因?”
龚青岚心一沉,有着不好的预感。
“当初燕王妃唤我领你去看了一遭,那是先燕王给表哥准备的。”慕思雨说完,便直直的看着龚青岚。
龚青岚面色平静,心里却是掀起惊天骇浪。她的言语中,无不是在说,齐景枫会是未来的燕王?
可,这不是很荒唐么?
安振啸没死的时候,他是世子,理应是他入住。为何是给齐景枫么?
难道早有预谋!
“这笔不代表什么,不过是一个屋子。各人有各人的喜欢,兴许先燕王喜爱夫君,适才将那个院子留给他,让他睹物思人。”龚青岚故作不知她话中的含义,笑着岔开话题道:“燕王妃身子可好?太妃娘娘也要保重身体。”
慕思雨眼底闪过一道流光,微微扯着嘴角道:“燕王妃不好,太妃也思忧过重。表哥是先燕王选中的未来燕王。振啸去了,昨日里便与他商议,表哥他……拒绝了。”顿了顿,看着龚青岚依旧豪不变色的龚青岚,叹道:“都给气病了。”
龚青岚恍然,终于明白他为何昨夜里那般的反常。怕是,不止是这么简单吧?
蓦然,龚青岚记起第一次见到慕思雨,她行为举止,说话都极为怪异。后来她与齐景枫说,齐景枫那时说她是爱慕安振啸,要嫁的人,并没有说安振啸,反倒是改口说‘她要嫁给燕王世子’。
冥冥中,龚青岚意识到了什么。收紧了手中的锦帕,看着慕思雨,有着探究。
慕思雨见她明白过来,柔声道:“嫂嫂,我心里只有振啸。为此,我努力争取过。太妃王爷也同意我嫁给振啸,可结果……终究是徒劳,又回到了原点。我自小便被冠上未来燕王妃的头衔,行为举止,不可错一分。表哥避着我,我知道时间来不及了,便央着王妃,让我随你一起去寺庙。他那样的在意你,定然会随你一同去。可惜他没有去,我在山下等了一日,终于见到了他的马车,他一见我,便离开了。”
“那天夜里,他去找你了吧。我怕他离开,便失礼的撞开了门,可惜,他还是早一步走了。”慕思雨神色恍惚,似乎在缅怀着过往:“我与你坦白,不过是想要与你投诚。”
龚青岚笑而不语。
慕思雨眼珠子一转,脸色微白的说道:“你大约也猜到,我是故意装扭着脚。否则,也不会在我下山的时候,忽而唤我一声。那时候人的反应,才是身体的本能,意识无法操控。”所以,她在回头的瞬间,右脚自然而然的忘记了装,反而朝前走了一步,双脚并站。
恐怕,那时候她就发现了端倪。既然如此,何不敞开了说?
龚青岚抚弄着手腕上的手镯,不知她的话,有几分真假。
腿装扭伤,她自然心中明白。就怕慕思雨知道她知道,才会有这一说。
“那你又为何装扭伤?”龚青岚端着茶杯,浅浅的啜了口茶。目光似古井般平静无波,令人看不透她的想法。
“魏太妃下山,她要我多与你走动,我知晓这代表了什么,可我不愿,适才装着扭伤了脚。能躲一时便一时!”慕思雨苦笑:“我自小被燕王妃选中,变成了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
“听你如此说来,燕王府很可怕。”龚青岚笑了笑,意味不明。
“我知你不愿信我,我是未来的燕王妃,未来的燕王,必须得娶我。而表哥是下一任燕王,就必须要娶我。我喜欢你,不希望失去了你这个朋友,适才会急急的赶来。”慕思雨目光真挚,仿佛,这一刻,你让她去死,她都可以为你奋不顾身。
龚青岚觉得,装的太过,便会失了真。
“你有了主意?”龚青岚心中喟叹,原以为燕王府待齐景枫好,真的是顾念血脉亲情,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亲子都如斯对待,还期望对待个外姓人,如亲生么?
“表哥拒绝了,你该知道,若是如此,燕王府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才会有了一个想法。你先听听,若是你不愿,便当我没有说过。”慕思雨见龚青岚没有开口说话,便笑道:“我如他们所愿,嫁给表哥。婚后,我便住在偏院里,如安郡县主一般,清修礼佛。不会插足你与表哥之间的关系,只是名头上,要委屈了你。”
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龚青岚感动了一把,情真意切的说道:“也亏得你如此用心,我若不领情,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顿了顿,面色凝重的说道:“你既然是无辜,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成为我与夫君间的牺牲品。不若你说要为安振啸守节?他们断然是不会难为你。”
慕思雨脸色微白,好生歹毒的女人!
守节?
她这是说自己与安振啸有了夫妻之实,只差明媒正娶了!这是要毁了她!
龚青岚见她震惊的回不过神来,心中冷笑。既然你要做好人,何不做个彻底?
不插足?
若当真如此安份,当初又为何说些与齐景枫暧昧不明的话,不是生了挑拨的心思么?
“你,不愿么?”龚青岚试探的问道,眼底闪过一抹忧愁:“我原以为你是爱慕安世子,宁死不嫁旁人的。既然你不愿,那便另外想法子吧。”
“那我方才的提议……”慕思雨目光盈盈的看着龚青岚,有着不被理解的委屈。
“我为何要愿意啊?就如你不愿意真正的遁入空门一般。假的和真的有什么两样?不都是清修礼佛?我与夫君在一起,从妻成妾,又何止一个委屈便能了了?”龚青岚话音陡然一变:“慕姑娘的好意,我便心领了,若无事便慢走,我不相送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慕思雨忽而觉得龚青岚是个既聪明,又有趣的人。
“我就知方才那一番话不该说,嫂嫂也莫要动怒,权当我不曾说过。”慕思雨说罢,便搀扶着丫鬟离开。
龚青岚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收惙了一番,坐着青布小轿,去了晋阳王府。
徐百惠,已经成了晋阳世子妃。装着打扮,极为的庄重,生生将她的年龄老化了几岁。
此时,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子,腹部微微隆起,面色有些憔悴。
“坐。”徐百惠示意龚青岚坐下。
龚青岚关切的询问道:“害喜厉害?”
徐百惠神情恹恹,点了点头,捂着胸口道:“旁人都不怎的厉害,我这个就很闹腾,吃不下,肚子里空空的,又饿得前肚贴后壁。稍稍迟上一会没吃,就泛酸反胃,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快了,也就这一月。”龚青岚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若有所思。
“你今儿个来,不会就是与我叙旧?当初承了你的情,如今倒是来讨债了?”徐百惠谈不上喜欢龚青岚,但是也不厌恶,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多少得感激她。
“嗯,倒是真的有件事需要你帮忙。”龚青岚将一封信递给徐百惠,笑道:“他对你可好?”一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烧死的男人,足以见得多么的薄情。
徐百惠眸光有些黯淡,“有什么好不好,总归比以前好,名正言顺。”
龚青岚便不再开口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徐百惠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害死了朱巧慧。如今,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
晋阳世子为了她,烧死原配。总归会有一日,为了旁的女人,对付了她。
心中这样想,却是万万说不得。
“你自个也要爱护着身子,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好。”龚青岚原本想说两句关切的话,便告辞,却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徐百惠的心伤。
“这个孩子好与不好,都是留不住他的心。朱巧慧在的时候,时时刻刻便是念着我。如今,朱巧慧不在了,倒装情深,百般的讨好他的一双儿女。警告我,说已经得到了这个位置,便莫要肖想其他。”徐百惠眼底闪过一抹阴霾与不甘,他若不招惹她,她又何必会沦落到这一步?
龚青岚不知要说什么好,看着她眼底的阴霾,便知她是不甘于此。倘若生的是个女孩,倒也罢了。若是生个男儿,恐怕朱巧慧的一双儿女,便没得好日子过了。
“世子妃,孩子总归是无辜的。”龚青岚说罢,便告辞回府。
就在这时,管家来通传道:“世子妃,燕王府的慕姑娘来寻您。”
徐百惠从龚青岚那些话中回过味来,摆了摆手:“让她进来。”
——
齐景枫回府,便瞧见龚青岚翻阅着他看了一半的书卷。
抖落了一身风尘,适才就着她身边坐下。
龚青岚放下书卷说:“我丢脸了。”
齐景枫挑眉,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当初我说凤鸣看的野史是正儿八经的书,你看的这中庸,倒是个闲书。”今儿个她闲来无事,翻阅了记下,突然记起凤鸣当时为何那段目光凌厉的端详她。
没料到,闹了个笑话。
齐景枫失笑,揉着她的脑袋,将她揽进怀中:“傻瓜。”
龚青岚不服气了,她怎么傻了?不过是有人欺负她当初不识字,便被骗了而已。
如今回首,那时候是得有多傻,才会别人说一句信一句。从来没有学会,凡事都要动动脑子,分辨真假。
“是啊,很傻。”傻到分不清谁是真情假意,以至于,缺少了一双发现幸福的眼睛。
幸好,幸好老天厚爱她。
双手圈着他的腰,喃喃的说道:“我想要个孩子。”我们那个有缘无份的孩子。
齐景枫浑身一震,长而卷的眼睫微颤,垂首,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似要看穿了她的灵魂。良久,才无奈的说道:“今日,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龚青岚垂首,她总是瞒不过他。
“什么是不该说的话?”龚青岚转身,背对着他说道:“我是说真的,我想要生个孩子,兴许,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了。”
“还不是时候。”齐景枫贴近她的后背,把玩着她柔软如缎的青丝:“我们再等等。”
龚青岚心底紧缩着痛。
前世是她不要孩子,今生,却是他狠狠的拒绝她的提议。
“你还太小了。”齐景枫就知她乱想了,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与她有着共同血脉的孩子?又怎么拒绝的了?陈府医的话,犹言在耳,她的身子太虚了,虚的不能供养一个孩子。
——
萧笑拿着柳氏给的图纸,找人镌刻了印章与玉牌,交给了一个丫鬟,在她的耳边叮嘱了一番,便匆匆回了院落。
丫鬟拿着玉牌,悄悄的出了府,朝徐家钱庄而去。
“叩叩”丫鬟急促的敲响着木门。
好一会儿,掌柜的将门板拆开一块,露出个头来:“谁呀?这三更半夜的!”
“掌柜的,我是齐府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府中出了事儿,急需要用银子周旋,来兑取银票。”说着,丫鬟将玉牌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看着玉牌,仔细辨认过一番后,将一叠银票给了丫鬟。
丫鬟这一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干咽了一口口水,连声道谢了,便消失在了夜幕中。绕到了钱庄的暗巷里,把银票给了一个邋遢的乞丐。
乞丐接过用布兜包裹的银票,搭在肩上,东张西望后,进去了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