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减少赌石的风险,现今缅甸的原料市场会将石料分成赌料、半赌料和明料。赌料就是带着外皮的籽料,也叫蒙头料,是人们熟知的暗赌石料。半赌料则是切开了几处“天窗”可以一窥肉质和颜色的原石。但只凭小小的切口很难判断整块玉石的质量,风险仍然很大。
  明料每块都被切开,玉肉的质地和颜色都能看得清楚。卖家会在每块石料标记上编号或者底价,请买家根据自己的判断出价。交易的原则是价高者得。至于能赚到多少,全看出价时的估计是不是准确。相对暗赌和半赌,明赌是比较安全的方法,这种赌法不大可能一赌暴富,也不大可能赔得倾家荡产。
  不过,人的本性总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收益,所以暗赌这种传统赌石方式虽然风险巨大,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奋不顾身。和赌石有关的各种悲喜剧故事在滇缅边境代代相传,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早已无从考证。
  雷涛记得自己刚开始接触翡翠时,便听到过各种关于暗赌的口诀。比如“不识场口,不玩赌石”指的就是要根据缅甸的六个矿区产出翡翠的特点,来观察判断一块翡翠石料是否可赌。每个场区有多个场口,不同场区和场口出产翡翠的质量和品种不同,石料的外形特征也不一样。在几个老场区中,帕敢场区中最出名的木那场口以出产均匀的满色石料出名;打马坎场区时常出产高质量的红翡;后江和雷打场区则少有高档石料出现。
  在选购翡翠原石时,如果不懂得石料的产地和特征,就不具备赌石的起码条件。不过,翡翠石料一向变化莫测,把场口的特点和其他口诀倒背如流充其量是有了基础知识的储备,还需要摆正心态,慢慢地积攒经验。打眼、白交学费都是常事。所以雷涛觉得,那些找梅东元请求指导赌石必胜绝技的人多少有点异想天开。
  “现如今,不想投机取巧的人太少啦。”滕一鸣感叹,“那时候梅东元刚刚从商人转型为‘大师’,被各种吹捧撩晕了头以至于过于自信。他真带着几个人去缅甸赌石,据说还现场讲解一番怎么看皮壳之类。没想到结果惨淡,跟着去的几个人都赌输了。”
  “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嘛。”雷涛淡淡一笑。
  经验上讲,翡翠的皮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它的内部特征。如果皮壳厚而粗糙,表面的裂隙较大较多的话,翡翠内部的质量也不会好。切开后的肉质大多质地疏松,透明度差,有明显杂质,而且裂绺较多。如果皮壳结晶细,结构紧密细润,裂隙少的话,翡翠内部的质量也会好。
  另外皮壳上的颜色与石料内的颜色也有关系。如果皮壳呈白色,说明石头成分较纯,可惜含有绿色成分的概率不高;如果皮壳呈黄色、褐色和黑色时,则说明内部含绿色成分的可能性较大。只是,一切都是“可能性”,赌石终究还是要落在一个“赌”字上,行家赌输并不稀奇。
  “梅东元错在过于高调。”滕一鸣撇嘴,“明明知道风险大,他还把话说得挺满,结果人家赔了十几万、几十万,肯定是不依不饶嘛。当然了,那些人不能把梅东元怎么样。愿赌服输的规矩不可破。梅东元没签合同保证帮他们赌涨。”
  “他脸面上肯定过不去。”
  “不仅仅是脸面问题。”滕一鸣说,“树大招风,人一出了名,记恨他、嫉妒他的少不了。平日里是没有机会,逮住了机会就要大做文章。”他拿起软布擦拭柜台,“一开始是有人说梅东元带人去赌石是个局。说他和缅甸的商人商量好了坑自己人。然后呢,就开始传他赌石的那些风光的经历大半是他自己说的,没有佐证,说不定都是编的。反正都是道听途说吧,没啥证据。不过那段时间各种不利传闻满天飞有点墙倒众人推的架势,搞得梅东元焦头烂额,好容易才摆平。后来他就不再图风头干这类傻事了。吃一堑长一智嘛。”
  “逢赌必涨这种传闻本来就有很大的水分。”雷涛不以为然,“我想梅东元是为了抬自己的身价所以编了一些半真半假的故事。不过他当年赌来的帝王绿肯定不会有假,否则他不会有今天。”
  “你还别说,真有人传那件事的是非。”滕一鸣摆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我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人说,当年那惊天一堵,其实是梅东元做了手脚。”
  “别逗了。”雷涛反驳,“赌石要能做手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赔到疯掉、自杀。你说他现在和缅甸商人合谋我倒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可信,虽然动机上说不通,但以他的名气和在缅甸的人脉,找几个人配合他是可能的。当年他只是无钱无名的小辈,没人会陪他玩。再说,人家陪他作假图什么?”
  “那就没人知道了。”滕一鸣摆手,“要是知道他怎么玩的猫腻,咱就可以组团去缅甸,一人抬一筐帝王绿回来。”
  “你这可有点……”雷涛把已经拱到嘴边的贪婪二字生生咽了回去。他很清楚人在巨额财富面前的各种丑态毕露,知道在贪婪的驱使下,一切道德、情感、法律都可以被视为无物,否则他这些年就不会接受那么多委托。不过他不敢轻易相信捕风捉影,因为他不了解梅东元。从昨天到今天,他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难以判断。
  “传闻嘛,人家那么一说,咱就那么一听,没必要较真。”滕一鸣直起腰,“不过呢,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咱还是少招惹这种人为好。”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雷涛站起来,“算了,我还是去博物馆看看。”
  “怎么说你都不听呢。”滕一鸣直跺脚,“大白天的,你真不怕露馅。”
  “我不是傻子好吧,只不过去看看地形。”雷涛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我想看看那屏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昨天晚上在梅东元家没仔细看。动不动手两说。要动手的话得等到晚上,还得准备一些东西才行。”
  他把平板电脑收好,背起挎包戴上棒球帽,走出店门。周边的商户开始陆续打开卷帘门,摆好货柜准备开门做生意。珠宝城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雷涛一路走到大门口,听见背后有人喊他,一回头,只见滕一鸣喘着粗气追了过来。
  “反正我闲着没事,跟你一起去见见世面好了。”
  “你得留下来看店啊。”雷涛说,“都不做生意,咱吃什么?”
  “少废话,今天大爷心情不错想去看展览。”滕一鸣推了他一下,“赶紧带路。”
  “遵命!滕爷,您老悠着点。”雷涛笑着摆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按着小册子上的地址找到了地处偏僻的博物馆。这套位于近郊的两进院落刚刚装修过,外观是一种刻意的古朴气息,如果不走进去,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家博物馆。
  雷涛出门前一直在网上查这家博物馆,但找到的线索少得可怜,只知道它是半年前才开业的。热衷收藏的主人将自家的旧宅院稍加改造,安装了采光、通风和安保设备,展出自己多年收藏的古瓷、紫檀家具和玉器。因为开业时间短,展品不多,所以在收藏圈内没什么名气,普通市民对它就知之更少。
  博物馆的第一进院子在过去是外宅,如今正在办日常展览,来宾花十元钱买票便可以参观。在通往内宅的垂花门旁立着玉器慈善义展的易拉宝,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在售票,票价五十元。
  一路上,雷涛默默在脑中设想了几套计划。踩点时首先要注意避免被摄像头拍到脸;其次是要标记监控探头的位置,找到监控死角和安全的进出通路;再次,需要搞清是否有难以对付的压力传感器、红外装置或者其他传感设备,如果有就得准备在空中作业——不知道房间内的条件是否允许;最后需要找到监控室和配电室的位置,最好能够摸清保安的巡逻时间表。
  想到这些,雷涛不由得感到时间紧迫。成功的行动靠的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提前缜密地设计,一些令世人震惊的大行动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充分绸缪才能完美地实现。可惜,现实没有留给他多少时间,今晚是最佳也是最后的机会。
  走进博物馆之后,雷涛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里的安保装置比他想象中的要落后很多。保安在第一进院子里只看到两个。穿过垂花门走进第二进院子,他注意到正房和厢房门口各有一个保安。房子的窗户上都安装了电网,房檐的四角有摄像头但一眼看去至少有三四个盲点。难道是老天爷帮忙?博物馆里来参观的客人不多,几乎都在正房一侧徘徊。两侧厢房的展室里看不见人影。
  “屏风在什么地方?”滕一鸣比雷涛还着急。
  “不知道,先去正房看看吧。”雷涛往前走了几步,眼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正房的堂屋里迈步走出来。
  蓝筱今天换上了湖蓝色的半袖t恤衫和牛仔裤,斜背着棕黄色的皮质挎包,齐肩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微微翘起的马尾辫,和昨天衬衫西裤的成熟打扮判若两人,乍一看险些认不出来。和她边走边聊的正是那个八字眉的中年男人。今天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气氛看起来非常轻松。被他们撞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雷涛来不及多想,也没时间解释,拽着滕一鸣的胳膊把他拉进门口挂着“第五、第六展室”牌子的西厢房。
  厢房里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的堂屋内摆着几件翡翠山子,有立体圆雕、层次分明的山水造型,也有浮雕的神话传说题材。两侧两个展室里分别陈列着翡翠文玩和翡翠摆件。
  “怎么了?”滕一鸣察觉到雷涛的反常。
  雷涛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一指立在面前的一尊墨翠观音雕像,示意他先随便看看。
  翡翠的黑色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因为铬、铁含量高造成颜色太深,在普通的光线下看起来是发亮的黑色,但是如果换上强光源照射,就可以看出它是半透明的墨绿色,有一种深邃而悠远的美感。缅甸人称这种翡翠为“情人的影子”,中国人则叫它墨翠。另一种呈灰黑色,看起来很脏的翡翠则是因为其中含有暗色的矿物杂质,属于低档的材质。
  墨翠在几年前还不被市场承认,近来价格却一路狂飙。在过去,缅甸人相信墨翠中有煞气,所以矿里开出墨翠的石料后都要焚香祈祷,做一通法事。如今它行市见长,煞气摇身一变被解释成护身利器,据说佩戴墨翠作为护身符在我国港台地区的警察中十分流行。
  玻璃罩中的墨翠观音双手合十,衣带飘飘,面色安详,由内而外透出的曼妙光晕分外迷人。雷涛却无心欣赏雕像的美感,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玻璃保护罩上。要搬开沉重的保护罩需要在房梁上安装滑轮、用绳索放下吊钩,耗时耗力;或者干脆用破窗器击碎玻璃,几秒钟之内就能得手但肯定会惊动保安,于是就得设计好快速逃脱的路线。博物馆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少不了需要接应……
  有人伸手拍了一下雷涛的肩膀,正沉浸在飞天大盗场景中的他被惊得喊出了声。一旁的滕一鸣吓了一跳,一脸迷惑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背后的蓝筱。
  “陈先生您没事吧?”蓝筱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倍感尴尬。
  “哦,蓝小姐……”雷涛挤出笑意,“没事,我太入神了。”他和蓝筱握手,“不好意思失态了。”
  “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蓝筱微笑着转向身边的同伴,“师兄,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出版社的陈森先生。他要和老师合写一本书。”
  “鄙人祁向君,梅老师的弟子。”祁向君上前一步和雷涛握手,“幸会啊,陈先生。”他从金质名片夹中取出名片递给雷涛。雷涛这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他面熟。祁向君在收藏圈内有点小名气,曾经上过几个收藏网站的专访,只是没想到他和梅东元是师徒关系。
  雷涛接过名片,把滕一鸣介绍给他们,少不得又是一番久仰、幸会、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客套寒暄。说到来意,雷涛干脆拿出梅东元给他的小册子,坦言是梅老师推荐他来看看。他相信即使蓝筱回去问起,梅东元也会帮他圆了这个谎话。
  “我也是听老师提起这个展览不错才想过来看看。”蓝筱的眼睛笑成一条缝,两个酒窝好像盛着蜜汁,“正好今天老师约了电视台的导演喝茶,谈新的收藏栏目的构思,给我放了半天假。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们和师兄,真巧啊。”
  “是啊,真巧。”雷涛应承着,思考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脱身。
  蓝筱却主动替他解了围,客气几句拉着祁向君走向门口。“师兄,我带你去看看刚才说的那块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