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娜听了也没生气,脸上仍然挂着一串儿笑容。她要的东西都已得到手了,被讽刺几句,不过是不痛不痒,又有什么关系呢。
付了钱,接过购物袋,倪娜没立即离开,而是站在柜台前,将所有的孕妇茶盒都倒了出来。
林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满心都是戒备。
目光扫过她,倪娜慢条斯理地道,“你看,有些东西,虽然一开始是你的。不过现在我付了钱,就是属于我的。你要再想拿回去,就得经过我同意,不然……可就成了偷。”
林微微就算再迟钝也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一定是因为自己昨天中午去找了杨森,让倪娜觉得不安了,所以端着女友的架子过来阴阳怪气地警告她。
这话谁说都可以,就是她倪娜没这资格。抢了人家的男友,在家低调点,眼不见为净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跑到她面前来显摆装逼。还是说,为了杨森准太太的这个位置,她已经决定把厚颜无耻进行到底了?
林微微虽然憋了一肚子火气,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店里,握着拳头,还是强忍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学着她的样儿,微笑着回击,“抱歉,我纠正一下,首先你那不是买,而是偷。其次,掉进狗屎里的硬币,你捡起来当宝,可我却嫌脏,就算再送去化工厂漂白,也始终沾着一股屎臭味。”
她说得尖锐,不但贬低了杨森,连倪娜也连带骂了进去。倪娜的笑容一僵,眼底顿时有了些怒意,但也只是这么短短一瞬,她随即恢复了镇定。扬起嘴唇笑笑,继续低头挑选着那散了一桌子的茶包。
“微微,我知道你和我有过节。我承认有些地方确实做错了,我向你道歉。走到这一步,说实话,我也没指望我们还能和好如初。不过,大家作为中国人,要是你有麻烦,尽管说出来,能帮则帮,我绝不会阻止他或者干扰他帮你。”
这话可真是冠冕堂皇,听上去好像是她林微微无理取闹,而她倪娜气度非凡地包容一切。
“你说那么多,不就是要让我离杨森远点。其实,你直说就行了,不必绕个大圈子。”林微微道,“你放心,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不会去找他。对你,他也许是个大金主,但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背信弃义的渣男。这么多男人,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倪娜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但也不是不能对付,每个人都有弱点,而她的弱点就是她的自卑心理。即便上位,也不可能一下子克服心里的阴影。越是空洞,就越是掩饰、越想显摆、越要证明!
将需要的茶一样样地放进购物袋,倪娜脸上依然维持着笑容,心底却暗潮汹涌,忍不住反驳她。
“拜金很糟糕吗?凭什么别人不必付出,就可以轻松得到一切,而我却要卖命打拼?在国内,我没有钱的老爹罩着,出国全靠自己的本事。到了德国后,我也是一个人无依无靠,当你和小贱看帅锅发花痴的时候,我在四处奔波,为生计打工。”
在勾引杨森之前,她不是没三思过。是,微微对她是很好,可是这种好并不能减轻她的现实负担,也不能帮她脱困。她不想和任何人比,可偏偏人与人之间显示的差异,逼迫她在改变自己。她不过是走了一条让自己活得更轻松,更潇洒的捷径而已。更何况,林微微和杨森既没有订婚、也没结婚,在她眼里,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打破道德观念的底线。
林微微以为自己会因为她毫无羞耻的话而发飙,但事实上,她只是冷冷一笑。哈,看来是踩到倪娜的痛处了!不过,倪娜那是活该,跑上门来自取其辱。只是和杨森见了面,就让她沉不住气,还以为她有多少能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瞄了眼她微隆的肚皮,林微微风轻云淡地道,“你已经害的我们分手了,何必再跑来和我说这些话呢?你是觉得我还能把他从你这抢走,还是你知道他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带着一些讽刺地挑了挑眉,接着道,“倪娜,既然你能从我这里偷走他,就要做好准备,有一天别人也会从你那里偷走他,因为……杨森可不是专一的金主。”
倪娜当然知道这点,不然,怎么会稍有风吹草动,就让她草木皆兵?只不过自己知道,和听别人说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尤其这话还是从微微的嘴里说出来。
看见她捏着购物袋发白的指关节,林微微不由哼道,“其实你也没装出来的这么自信!”
一句句,都带着极大的杀伤力,击碎了倪娜虚伪的笑容和强装的坚强。她的神色顿时变得不自然,拿出她的最后的杀手锏,辩驳,“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怎么会不爱我们,我……”
事实就是事实,再怎么狡辩都是苍白,林微微挥了挥手,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兴趣听。买好东西,就滚吧,别打扰我干活。”
倪娜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这时,林微微的手机震动起来,彻底截断了两人的对话。林微微没再理她,转身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
“微微……林。”
☆、第三十九章 前尘往事(上)
林微微思绪一转,随即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里宾先生?”
“是我。”也许是因为年龄大,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却犹自带着一股威严。
德高望重的人亲自打电话过来,林微微在吃惊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心口砰砰直跳起来。
“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当然有。”林微微哪还有心思和倪娜打口水战,急忙和老板打了个招呼,跑外面接电话去了。
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老先生沉稳的声音继续传来,“刚才我的管事告诉我,你打电话来找我?”
听他这么问,她立即点头,点了一半,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于是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弗里茨遇到麻烦了,是他让我来找您的。”
鲁道夫的声音沉寂了下去,林微微等了好半天,都得不到反应,不由试探性地说了声哈罗。
“我在听。”
“那么您可以帮助他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微微,你最近过的好吗?”
这句问话很平常,也不算亲昵,只不过两人素未平生,他突然这么问,多少有点唐突。
林微微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简略地说了一个“好。”
“弗里茨……”他叹了口气,又问,“弗里茨他没有欺负你吧?”
被关在警察局里,就是想欺负她也欺负不到了。想到这几天自己处处碰壁,陷在困境里摸不着方向,不由一阵委屈。抽了下发酸的鼻子,不知是因为走投无路,还是因为电话里老先生的声音太过和蔼,她头脑一热,暂时抛开心底的芥蒂和隔阂,不由自主地恳求他。
“里宾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帮我们一把。”
听出她口气中的焦急,鲁道夫不由将口气放软,“你别着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微微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了一遍,话音落下,便沉入了寂静中。
如果这通电话是弗里茨自己打,鲁道夫懒得管,这事必定会被搁浅。但是现在,面对这个半世纪前的老情人,他怎么还能硬下心坐视不理,任由她伤心呢。弗里茨就是摸准了这一点,才把电话号码给她,让她找上门。
鲁道夫暗骂了句,臭小子,居然连微微也利用!
他不接口,她也不敢催促,只是在这一头屏息等他的回复。
过了一会儿,鲁道夫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的。”
可她还是不放心,不知道他这一句承诺有多少可信度,情不自禁地追问,“您打算怎么处理?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大致的计划?”
时隔那么久,她那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个性仍没改变,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鲁道夫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猜不透他为什么笑,也不敢多嘴问,只能咬着嘴唇,忐忑不安地捏紧手机。
鲁道夫道,“过一会儿我会联系我的律师,让他明天赶去柏林。”
有他这句话,林微微松了口气,正想感谢他,脑中突然跳出昨天和杨森的对话,不由心口再度一紧。如果这律师也是一小时800欧的高价,那还是不要来了,她负担不起哇!
牵涉到钱难免有些尴尬,直接说不出口,却也不能不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绕到重点,真是急死人。
可她面对的是谁?鲁道夫啊!1933年相识,一路牵绊到1945年,整整12年,青梅竹马,死生契阔,都不足于形容。她脑袋里在想什么,他猜也猜得出。
“他是我的私人法律顾问,我会打点好一切,安排他的行程,让他和你联系。你只要确认见面时间,不必担忧其他。”
听他这么说,林微微高高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大半,暗忖,这位老先生其实也没看起来的那么严肃刻板,相反还挺善解人意的。
讲完电话后,她脚步轻快地走回到铺子里。抬头一看,没想到倪娜还在,坐在店里给客人休息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看见她,林微微两道眉头顿时皱在了一起,这人皮可真厚,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还赖在这里不走。她到底想干嘛呢?
不待见她,所以不想让她继续在自己眼前晃动,林微微将散乱在柜台上的茶包三两下丢进购物袋。走过去,往她脚边一扔,没好气地道,“东西也买了,话也说了,杨夫人,您可以回家安胎了!”
听她这么说,倪娜张开眼,哑着嗓音一脸虚弱,“我不舒服,已经打电话给杨森来接我了,你让我在这休息一会儿。等他来了,我就走。”
林微微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她,这是真不舒服,还是故意装死?不知道她又要玩啥新花样。喊杨森过来?过来就过来呗,反正她没做亏心事,走得正站得直,顶天立地,对得起良心的。
“那你就慢慢休息吧。”
林微微转个身,自己忙活去了。没多久,鲁道夫安排的律师便打电话过来,那大律师名叫班德,说话利索干练,不出五分钟就约好了见面时间和地点。关上手机里的记事本,林微微一声叹息,这才是德国人的工作效率嘛!
了却一桩心事,心情愉快,哼着小曲,连干活都带劲了。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她已经把倪娜这号人物给抛之脑后了,杨森来了。
他匆匆地一步踏了进来,目光在店里四处一转,最后落在倪娜身上,“怎么了?”
“有点头晕,肚子也不舒服,可能是刚刚情绪有点激动,动了胎气。”情绪激荡倒是真的,只不过是她自找的。当然,她不会这么说,所以点到为止地把话说一半,让杨森自个儿去猜测。
果然,杨森第一联想到的就是新欢旧爱两人吵架了。他下意识地瞄了眼爬在小板凳上,正在整理货架的林微微,恋爱三年,她的脾性他还是了解的。性子急、沉不住气,又容易暴躁,看见倪娜,会说几句气话让她难堪也在所难免。
看见他的神情,倪娜就知道自己引对了方向。故意让他这样误会,倒不是指望他去责备微微,而是要让两人间的隔阂通过这些小矛盾而进一步加深。杨森嘴里不会说,但心里一定会想,也一定会责怪她,当初他们分手,不就是因为一些琐碎小事?
收回视线,他将倪娜扶起来,“你要买什么和我说,现在肚子大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倪娜眨了眨眼睛,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见她抿着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杨森不忍心再说她些什么。
杨森搂着倪娜,在走出店铺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微微。从进来到他离开,她都没回过头,他甚至怀疑,她是否压根儿就没意识到他的到来?
他向来自信,从来没被这么忽略过,心里很不舒服。等倪娜坐上车之后,他又找了个借口,折回茶铺。
“林微微。”他叫。
听见有人叫,她回头,一脸惊讶,“你来啦?倪娜在那呢。”
她随手一指,才发现,那个位置早人去楼空了。
杨森脸色很差,他就那么没存在感吗?少了两个人,她居然没发现。
林微微才不管他心情好坏,跳下小板凳,开门见山地问,“你收到我短信了么?”
“收到了。”
“怎么样,你找到刑法律师了吗?”
“没有。”他语气僵硬地道。不喜欢她冷漠的样子,更不喜欢这种被人忽略的感觉,他想看到的是她在乎他的表情,就像昨天中午她跑来恳求他那样。所以,他有心吊着她的胃口,没告诉她最新的进展,只是想提醒她一下,有求于自己,就算不对他热络,也不该是这样冷淡。
没想到,林微微却不受威胁,听见他的话,反而松了口气,道,“那就先别找了。”
他一怔,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有别的打算。” 她将茶叶收进盒子里,不徐不疾地回答,没抬头。
杨森挑着眉等她的下文,可没想到却没下文了,她根本没打算告诉他细节。
“这么说,你是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嗯,暂时不需要了。”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道,“还是说,你不想欠我人情?”
“算是吧。”欠他钱也好,还是欠他人情也罢,将来都是要还的。不想总是和他牵扯不清,所以当更好的选择摆在眼前时,她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个。
林微微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道,“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这道谢的语气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事实上,在他决定分手的那刻,他们就已分道扬镳了。
****
第二天傍晚,林微微接到班德大律师的电话后,不敢耽搁,立即赶去了adlon大酒店。会约在全柏林最最昂贵的五星级宾馆里见面,并不奇怪,尤其在她昨晚临时做了下功课,愕然发现这位班德大律师竟然在德国排名前50。
不过,比起里宾先生一生的传奇,其他的都成了浮云。先不说他父亲曾是地第三帝国的外交部长,就是现在,年纪一大把了仍然牛逼哄哄。他自己拥有一家120年历史、驰名全国的香槟厂,他的弟弟在英国资产上亿,拥有几家投资银行,而他的侄子竟然是德国现任的国防部长古滕贝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