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都抓心挠肺的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自然顾不上再去议论贺知行与二皇子那点破事儿。
  只可惜定国公府上下的嘴巴却极严,众人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打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得悻悻的等起定国公府正式发丧的日子来,想着届时去吊唁指不定能打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呢?
  外面的人打听不到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双双暴毙的真相,定国公府内部却是瞒不住的,事发至今不说阖府上下都知道了,至少所有主子及各自贴身服侍的人,并两府各个行当上的管事们俱是知道的。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陆老夫人生辰那日萧氏去向陆老夫人磕头并敬献寿礼说起。
  因福慧长公主见不得萧氏那副轻狂样儿,更恨陆中昱把萧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亦连陆老夫人都抬举她,遂勒令命萧氏给她做二十四双鞋。
  萧氏若真是个逆来顺受的,当初早在族人欺压她们孤儿寡母时,便活不下去了,又岂会有今日?当面答应得好好儿的,回头便故意熬起夜来,头两夜陆中昱因宾客太多,要帮着应酬,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倒头就睡,便没有发现。
  等到第三夜上,因宾客少了不少,不必陆中昱像前两日那样喝酒,他回到听雨轩时,便仍十分清醒。
  这才发现萧氏竟在灯下做针线,坐一会儿便要捶一捶自己的腰,明显因肚子大了久坐不舒服,眼睛也红红的,满脸的倦色,瞧着倒不像是临时起意在做针线打发时间,而是已一连熬了几夜一般。
  陆中昱自然要问是怎么一回事,又骂下人:“不知道你们姨娘就快临盆了吗,还让她这样熬夜,若是有个什么好歹,看老爷我皮不扒了你们的!”
  萧氏却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道:“是妾身自己要做的,不关她们的事。对了,老爷今儿身上的酒气倒是没前两日大,莫不是今儿喝得少些,不过一样得好生歇息才是,后面还有两日酒呢。”一面慌乱的收拾着针线,一面命人去端醒酒汤去。
  这一慌乱,便“不慎”将篓子打翻了,露出了里面已裁剪好的鞋垫,陆中昱一看,竟足足十好几双,还分明是大人的尺寸,并不是他以为的萧氏是在为腹中的孩儿亲自做点东西。
  陆中昱立刻冷下脸来,逼问萧氏是怎么一回事,萧氏自然是不肯说的,他便又逼问平绣,平绣便含含糊糊将福慧长公主让自家姨娘给她做鞋之事说了一遍,末了还代萧氏叫屈:“可怜我们姨娘都快生了,还昼夜不敢停歇,求老爷就算不看大人,也看我们姨娘腹中的孩子,千万要为她做主啊!”
  “可恶的毒妇!”陆中昱当即勃然大怒,一阵风般便卷出去,径自往长公主府去找福慧长公主为萧氏讨公道去了,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才一走,萧氏与平绣便对视一笑,志满意得的收拾起针线篓子来。
  陆中昱怒气冲冲的方到得长公主府,迎头却碰上了陆文逐,对这个自己至今唯一的儿子,陆中昱还是十分看重的,见儿子向自己请安问好,便缓和了几分脸色。
  陆文逐本身便是个聪明的,见父亲怒气冲冲的过来,便知道定是来找母亲吵架的,三言两语间,便套得陆中昱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先顺着陆中昱的话说了福慧长公主几句不是,待陆中昱怒气再消退了几分后,才好言劝起陆中昱来:“母亲之所以这样,说到底也是因为太过在乎父亲的缘故,还求父亲别只看着新人笑,就看不见旧人哭,横竖萧姨娘屋里多的是丫头婆子,萧姨娘大可让她们帮着做,只届时说是她亲自做的也就罢了,若因此能让母亲心里好受一些,大家岂非都省很多麻烦?”
  又求陆中昱看在他和远嫁了的陆明珠的份儿上,就委屈萧姨娘一回,以后他一定多多照拂萧姨娘腹中的孩子,毕竟也是他的亲弟弟云云。
  说得陆中昱转怒为喜,掉头回了听雨轩。
  萧氏本以为会等来陆中昱说以后都不必理会福慧长公主了的话,不想却等来陆中昱说让她委屈委屈自己,象征性的给福慧长公主做几双鞋,其他的就让丫头婆子帮着做的话,回头一打听,却是陆文逐在坏她的事,不由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
  咬牙之余,不免想到,看来陆文逐在陆中昱心中仍颇有分量,若以后他隔三差五请了陆中昱过去,再制造机会让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又破镜重圆了,自己连同自己腹中的孩子岂非都将处境堪忧,再无好日子过?
  萧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若是福慧长公主只是寻常的妇人也还罢了,哪怕陆中昱又与她在一块儿了,自己也不必害怕,可对方是长公主,要捏死自己比捏死一直蚂蚁难不到哪里去,不让陆中昱彻底恨毒了她,不彻底断了他们再复合的所有可能,她以后岂非都别想再睡一个安稳觉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萧氏恶向胆边生,竟对着自己的肚子下起手来,两日后的一个傍晚,竟趁陆中昱不在,自己跟前儿也只得平绣一个人服侍时,狠狠将自己的肚子撞向了桌角,然后提前发动了。
  她因自小身体不错,怀相也好,虽然提前发动了,痛了一夜,到底还是于次日天明时分,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婴,只可惜她自己虽没事,孩子却因她撞得太狠,生下来一度没了呼吸,还是稳婆又揉又打的折腾了半个时辰,孩子才发出了第一声哭声,却细弱的小猫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没命。
  看见女儿这样,萧氏不由既是心疼也是后怕,但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她总不能白白让自己和女儿吃苦还什么好处都没得到,遂在产床上便哭了个昏天黑地,说自己对不起女儿,若自己当初不自检下贱与人为妾,今日又怎么会带累得女儿早产,朝不保夕云云。
  陆中昱闻言,又是心疼孩子又是心疼大人,想起昨夜萧氏生产时的艰难和她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当然,有一部分萧氏自己有意夸大了,也令稳婆有意夸大了的因素在内。
  平绣并另几个丫鬟还有意在一旁添油加醋,说若不是姨娘要昼夜不歇的为长公主赶做鞋子,又怎么会劳累过度,起身时一个没站稳便撞在了桌角上,姨娘真是好苦命,就算是做小,谁家做小的都快要临盆了还这样昼夜不停做针线的?姨娘虽不算正经主子,姐儿总是正经主子罢,也要叫长公主一声‘母亲’,长公主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这般狠云云。
  把陆中昱原本只有五分的怒气生生挑到了十分,只看了一眼女儿,便找福慧长公主的麻烦去了。
  适逢福慧长公主才收到了陆明珠贴身妈妈背着陆明珠送进京来的信,信上说武国侯府的大公子孟海纳待陆明珠十分冷淡,一月里也就五六日歇在陆明珠屋里,当然,也有孟海纳是戍边将军,一月里必须有半月歇在军营里的缘故。
  但另一半时间里,他完全可以多与陆明珠亲近,可他不但歇在陆明珠屋里的次数寥寥无几,就是那几日,也非要到了夜深才回来,回来倒头便睡,连话都懒得与陆明珠多说几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是,最过分的是,孟海纳早在边疆纳了一房贵妾,对方是那边守备的庶女,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身,不比寻常婢妾,陆明珠一时竟奈何她不得,在她手里很吃了几个暗亏,希望长公主尽快帮县主想法子打压那贵妾。
  福慧长公主一辈子也就陆明珠与陆文逐两个孩子,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看了陆明珠贴身妈妈的信,又岂有不生气不伤心的?
  正不自在得紧呢,陆中昱偏找事儿来了,福慧长公主第一反应便是怒声命人:“让他滚!”同时倒霉的还有一个今年才出的粉彩茶盅。
  陆中昱其时已在福慧长公主的房门外了,听得这话,越发生气,一脚踹开最近的一个丫头,便硬闯入了内室,怒声向福慧长公主道:“你这个毒妇,若不是你非要无事找事,让玫儿昼夜不歇的替你做鞋,她又怎么会因劳累过度不慎撞在桌角上,害得孩子早产,如今命悬一线!孩子还那么小,你有气往大人身上撒啊,往孩子身上撒算怎么一回事,她再怎么说也要叫你一声‘母亲’,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我告诉你,我女儿若是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福慧长公主闻言,这才明白过来陆中昱为何又发起疯来,虽被他的话气得半死,心下却忍不住一阵解气,冷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让你疯狗一般到处乱咬人,敢情是那个贱人早产了,只可惜没能一尸两命,不然本宫一定大放三日的烟花爆竹以示庆祝!”
  仰天大笑了几声之后,才继续道:“还有,你别往那贱人和她生的小贱人脸上贴金,本宫这辈子只得珠儿一个女儿,萧氏那贱人生的小贱人便是再投一百次胎,也不配叫本宫母亲,你少往她脸上贴金!”
  陆中昱差点儿没被她刻薄的话气疯,一个没忍住就打了她一巴掌。
  福慧长公主岂是吃亏的主儿,立刻还以颜色,两人就这样厮打起来,偏陆文逐其时又不在家,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众下人经过以前的事,也不敢再报到陆老夫人和老国公爷处了,只得壮着胆子上前拉开了两人。
  其中一个老嬷嬷因小心翼翼的劝陆中昱道:“驸马别生气,长公主自来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别人不知道,您难道还能不知道吗,实在是长公主才收到了县主的信,说姑爷对县主不好,长公主一时气急攻心,才会方寸大乱的,整好驸马过来了,不若与长公主一块儿想想对策,总不能让县主那般尊贵的人儿,嫁了人之后却白受委屈不是?”
  不想陆中昱却想也不想便怒声道:“她都巴不得我女儿死了,我还管她女儿的死活?她不是自以为自己尊贵得很,全天下的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吗,有本事也让姓孟的看她的脸色去,我别说管不了,就算管得了,也绝不会管,我现下就一个女儿,才生下来不到一日,其他人的女儿,与我什么相干!”
  竟迁怒起陆明珠来,大有不但不会为陆明珠出头撑腰,反而再不认她这个女儿的架势。
  这回轮到福慧长公主气疯了,想到了自己近两三年以来过的日子,真正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自己可是皇室公主,天之骄女,凭什么要受这样的气?凭什么陆中昱负了她还可以过得这般逍遥自在?反正她也活够了,倒不如大家一块儿去死,如此陆中昱便休想再与萧氏那贱人双宿双飞,她也可以再不用这般痛苦了!
  福慧长公主生出这样的念头后,便入了魔一般,一心想与陆中昱同归于尽来。
  她让人备了一桌酒席,事先在酒里下了药,然后让人请了陆中昱过来,说是与其商量陆明珠的事,陆中昱那日说了气话后,心里也颇有些后悔,他深恶福慧长公主是一回事,女儿却是自己亲生的,又岂能真不管陆明珠的死活?
  遂随福慧长公主的人去了长公主府,与福慧长公主关起门商讨起如何惩罚孟海纳来,等到守在外面的下人听到里面的惨叫壮着胆子推门进去时,二人俱已是七窍流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无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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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 作的代价
  “……母亲,您已水米不粘牙整整两日两夜了,再这样下去,可是要伤到身子的啊,三叔去了,儿媳知道您伤心,可再伤心,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三叔便是在那边,也不能安心啊。”
  “是啊,母亲,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太医也说了,您的身体再经不起大悲大怒了,得好生将养着才是,您就多少吃一点儿罢,不然真伤了身子,可叫我们大家伙儿怎么样呢?”
  “祖母,三叔父瞧见您这样伤害自己,如何能走得安心……”
  展眼离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双双“暴毙”已经三日了,陆老夫人自听到噩耗,吐血晕倒被太医救醒至今,便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不说话,直把老国公爷与陆中冕急了个够呛,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通不管用。
  偏福慧长公主是长公主,忽剌剌说死就死了,宗人府与礼部都少不得要过问是怎么一回事,长公主的丧事也自有定例,这几日宗人府与礼部都有人在定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出入,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少不得要应酬打点他们,实在腾不出多的时间守着陆老夫人解劝安慰。
  只得严令如今因“体弱”没有精力再主持中馈的陆大夫人领着段氏和陆二奶奶并陆明萱几个守着陆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劝得她哭出来,但又不能哭得太厉害,再就是一定要劝得她吃东西。
  这个差事可不好做,谁都知道陆老夫人自来最疼陆中昱这个小儿子,如今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又岂能有不伤心的?尤其陆中昱还不是久病亡故的,她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而害死他的又是儿媳福慧长公主,福慧长公主自己也死了,她连个发泄恨意的人都找不到,一时半会儿间能想通才真是奇了怪了。
  可老国公爷与陆中冕既发了话,便是再不好做众人也只能领下,不然陆老夫人真去了于她们的影响就不是陆中昱去了所能比的了。
  陆大夫人还盼着女儿尽快怀上身孕,大儿媳再替儿子生个嫡子,小儿子尽快娶妻生子呢,若陆老夫人去了,他们就得守一年的孝,一年后指不定连如今还没进门的宁王妃都怀上身孕了,自己女儿岂非越发要被人诟病了?再就是大儿媳如今风头更健了,再不将小儿媳娶进来压她一压,明儿她岂非越发不将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倒是大儿媳再为儿子生个嫡子之事可以缓缓,反正已经有贤哥儿了,再不济了,也还可以有别人替大儿子生。
  段氏也有自己的想头,她就快要临盆了,陆中昱做了小叔子去了她至多也就帮着招呼一下来吊唁的宾客而已,陆老夫人去了,她作为儿媳却得日日在灵前哭丧,身体如何承受得住?万一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后半辈子岂非也没了依仗与依靠?
  陆二奶奶自然也有顾虑,陆中昱作为叔叔,死了她做侄媳妇的已经要服一年的大功了,若陆老夫人再去了,他们小一辈的要守的便是重(chong)孝,她可还打算尽快再怀一个孩子呢,一个孩子怎么能够?而且丈夫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帮着府里打点一辈子的庶务,得趁现在公公还在又手握实权时,设法让公公为他谋个职位才是,不然将来分了家,他们这一房岂非只能靠看嫡支的脸色过日子了?
  因着这些想头,众人解劝陆老夫人时倒也是情真意切,虽不至于恨不能以己身代陆老夫人,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只可惜大家对陆中昱都没什么感情,碍于各自不是长嫂便是侄媳的身份,大家也不好对他有感情,所以众人解劝安慰陆老夫人时是出于真心,眼角眉梢间不见多少哀戚也是出于真心,也就眼圈稍稍有些红而已,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怕人诟病,故意下狠手揉搓出来的呢。
  眼见大家伙儿说得口干舌燥,陆老夫人依然一丝反应也无,段氏与陆二奶奶不由都看向了陆大夫人,盼她能尽快拿出个主意来。
  陆大夫人被看得心下烦躁不已,却发作不得,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软声劝陆老夫人:“母亲,您就算不看三叔,也要看小五和六姑娘啊,他们一个才只得十四岁,就被迫要支应起长公主府的门庭了,一个就更小了,还在襁褓之中,您是他们的亲祖母,谁又比得上您疼他们的心呢……”
  话没说完,陆老夫人忽然自床上坐了起来,终于睁开了眼睛,嘶哑着声音阴测测的说道:“立刻把萧氏那个贱人和她的丫头都给我捆了,灌下一碗哑药,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我要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中昱好好儿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陆老夫人再伤心也少不得要过问一下原因,自醒来后她虽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但张嬷嬷跟了她几十年的人,不需要她开口,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她心里想什么了,遂亲自去了一趟听雨轩。
  其时萧氏已经吓傻了,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彻底绝了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破镜重圆的可能,到头来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却双双丢了性命,回头老国公爷与老夫人不会将罪责都怪到她头上罢?
  最关键的是,她以后该靠谁,男人死了,唯一留下的女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她又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样在国公府守一辈子不成?便是她想守,老夫人与五爷又能不能容下她?可若不守在国公府,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去了外面该以何为生,便是再嫁,若不能过现下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平绣比萧氏吓得还要厉害,萧氏再不好,也是六姑娘的生母,有六姑娘这个护身符在,她怎么也能保住一条性命,不像自己,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做主子的想打杀想发卖都是易如反掌之事,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傻,姨娘兴风作浪时,不知劝着也就罢了,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架桥拨火,谁知道回头老夫人会怎么发落她?
  也所以,瞧得张嬷嬷过来时,主仆两个都是满脸的惊慌与恐惧,话都抖不出一句完整的来。
  张嬷嬷何等精明之人,一看萧氏与平绣这副样子,便知道有问题,她也不问萧氏,只让人提了平绣去外面亲自问话。
  平绣本就心虚,再被张嬷嬷软硬兼施的一逼问,如何还撑得住?三言两语便将萧氏如何挑拨陆中昱,又如何自己对自己下狠手,害得自己早产,然后拿话激得陆中昱去找福慧长公主的麻烦一五一十都说了,只求陆老夫人能饶她一条贱命。
  张嬷嬷随即又去问福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们,自然也就知道了陆明珠与孟海纳夫妻关系不好之事,这才明白过来福慧长公主本就已因女儿的事无比生气伤心了,偏萧氏这边还生了个女儿,陆中昱还当宝一样,为了萧氏几句挑拨的话,便去找她的麻烦,福慧长公主气怒到了极点,索性与陆中昱来了个同归于尽。
  陆老夫人知道儿子的间接死因后,又吐了一次血,之后便被满心的后悔与自责击垮了,当初若不是她同意了萧氏这个搅家精进门,儿子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不,应该说当初她若拼死不同意让儿子尚主,便不会有今日的悲剧,她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陆老夫人一时哀悔得不能自已,只恨不能就此跟着儿子去了,这才会有了两日两夜不吃不喝,一心求死之举。
  方才若不是陆大夫人提及萧氏新生的女儿,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悲伤与悔恨里的陆老夫人也不会猛地想起害死儿子的罪魁祸首萧氏,若不是那个贱人兴风作浪,儿子又怎么会死?如今儿子已经死了,凭什么她还能活得好好儿的,自己就算要死,也要先让那个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一消心头之恨!
  这才会有了陆老夫人忽然坐起,忽然开口这一出。
  本来陆大夫人等人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还在暗自庆幸,就听见她说要将萧氏药哑了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都唬了一大跳,不明白她何以会忽然对萧氏下这般狠手,她素日不是挺得意萧氏的吗,而且萧氏才为定国公府生了六姑娘,就算此番福慧长公主是因醋妒攻心才会与陆中昱同归于尽的,萧氏也罪不至此啊,这要是传了出去,定国公府的脸该往哪里搁?
  陆大夫人因赔笑着小心翼翼说道:“母亲,萧姨娘再不好,也为三叔生了六姑娘,如今她还未出月子,三叔也才刚走,就对她这样,关键她还是良家子,算是贵妾,不是轻易就能发卖的……一旦传了出去,旁人怕是要说嘴,要不,等过了这阵子,再将她远远的打发出去也就是了,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何’字还未说出口,陆老夫人已哑声冷笑道:“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做嫂子的,也能管到小叔子屋里去了,你要摆主母的款儿只管回去对着你屋里的姬妾们摆去,少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我还没死呢,定国公府的内院还轮不得你说了算!”
  说得陆大夫人满脸通红,且羞且气,却是不敢再说半个字了。
  又忍不住暗暗疑心,素日婆婆不是挺得意萧氏这个“姨娘儿媳”,处处抬举她吗,萧氏又才生了个女儿,怎么也比陆明萱这个见不得光的庶孽来得强些罢,她能待陆明萱那么好,照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应该对萧氏宽容一些才是,怎么竟会下这样的狠手,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待回到自己院里后,陆大夫人便立刻打发了朱妈妈亲自去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知道了萧氏为挑拨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彻底决裂,竟对自己的肚子下狠手之手,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婆婆会恨萧氏恨成那样,自己当时真不该多嘴的。
  陆大夫人与朱妈妈说话时,并没有避人,很快整个上房的人便都知道了,这样的大新闻,自然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不乱说,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该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且说段氏与陆二奶奶见陆大夫人都吃了挂落,一来她们在这些事上本就没有说话的份儿,二来素日自持身份与萧氏也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会帮着她求情,至多只在心里暗暗为还在襁褓里的六姑娘叹息一声也就罢了。
  于是张嬷嬷便领着几个粗使婆子,径自往听雨轩去了。
  一直没说过话的陆明萱因见陆老夫人不过就说了几句话而已,便累得靠在大迎枕上直喘气,一张脸更是苍老憔悴得惨不忍睹,因小声令双喜去将一直煨着的参汤端了来,上前轻声与陆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喝点参汤罢,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三老爷虽去了,您还有大老爷,还有那么多孙子孙女儿,您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手上的霁红小碗已被陆老夫人一掌扇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我知道你恨他,恨他生了你却不养你,一直让你这般不明不白,不尴不尬的活着,可他都已经死了,再怎么说死者也为大,你却依然不肯叫他一声‘父亲’,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我养你疼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一头白眼儿狼来!还劝我喝汤,我可不像你这般没心没肺,自己的亲爹死了,照样好吃好睡不说,连眼泪都没有一滴,他再不好,也给了你生命,你为他掉一滴泪怎么了,还有脸恨他薄情寡义,你这样的行为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竟破天荒对陆明萱发起脾气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大骂,也不管这些话能不能当着满屋子的人说,实在是已经伤心得糊涂了。
  陆明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陆中昱暴毙至今,她的确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实在是掉不出来,这个人是给了她生命,可除此之外,他一天做父亲的责任都没尽到过,也从来不曾对她表现出过哪怕一丝愧疚或是关爱,这样的一个人,要她怎么为他落泪,又要她怎么为他伤心?
  若不是因为担心陆老夫人的身体,这时候提出回家去也不恰当,陆明萱就要收拾一番,回家去住了。
  她只能默默的蹲下,拿帕子裹了手,无声的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来。
  至于段氏与陆二奶奶并一众服侍之人,则早已吓得是噤若寒蝉,只恨各自不能化身为空气,有些事情她们真的不想知道啊,她们且还没活够呢。
  惟独陆大夫人早就知道真相的,倒是不曾受惊,只是见陆老夫人气成那样,怕她迁怒自己,也不敢上前劝说,只与众人一道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着头,屋里的气氛一时压抑得让人近乎喘不过气来。
  陆老夫人话一出口,其实已经后悔了,儿子待萱丫头的态度她不是不知道,做子女的是该孝顺,可前提是做长辈的也得慈爱,儿子对萱丫头一天做父亲的责任都没尽到过,她凭什么要求萱丫头为他伤心难过?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却是不可能再收回来了,陆老夫人只得嚯嚯的喘着粗气命众人:“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然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可众人谁敢出去,万一她们出去了,回头陆老夫人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还要不要命了?便都闷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陆老夫人等了片刻,没听见任何动静,睁眼一看,就见众人仍站在原地,火气霎时又来了,嘶声怒吼道:“让你们都出去没听见吗,我且死不了呢,都给我出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仍是不敢出去,片刻,还是陆明萱小声与众人道:“请两位夫人与二嫂子并大家伙儿都出去罢了,我在里面守着老夫人即可,我保证不会让老夫人出任何意外的。”
  陆大夫人犹豫了一下,方道:“既是如此,便有劳你了,我们也不走远了,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便立刻叫我们。”待陆明萱应了,方带着众人轻手轻脚的鱼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