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看陆老夫人的情形,饶她对望闻问切一窍不通,也能看得出陆老夫人的气色极不好,显是气得狠了,若是待会儿太医来了能将人救回来罢,若是不能,府里立刻就要办丧事,以公爹在朝中的地位没准儿还能蒙皇上开恩夺情,丈夫却才刚出仕,少不得要丁忧回家守孝,谁知道一年后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就更不必说陆老夫人素日待小辈们都极和蔼,虽算不上那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太婆婆,也算是极为难得了,因此二点,陆大奶奶现下有多不待见陆明珠,可想而知。
  陆明萱听得陆明珠竟扔下被她气晕的祖母不闻不问,直接跑了,越发沉下脸来:“那大嫂子知道县主是因何事将老夫人气晕的吗?”听说这些日子陆老夫人托了官媒一直在帮陆明珠寻人家,前几日已有了眉目,难道是陆明珠不满意陆老夫人与她挑的人家,所以祖孙二人争执起来?
  当时陆明珠与陆老夫人争执时,并没有避人,故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一过来,便已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始末,瞒是瞒不住人的,且陆大奶奶也无意与陆明珠隐瞒,遂说道:“县主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昌国公府大奶奶,也就是怡安县主月前小产,以致再不能生育了之事,便疯疯癫癫的来求老夫人,说自己要做贺大爷的继室,继室不行了平妻也行,哭着求祖母成全。妹妹想,那平妻不过只是好听些的说法罢了,说穿了就是个身份尊贵些的妾,祖母焉有不气得晕倒的?”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鄙夷与不屑。
  一席话,说得陆明萱极度的无语,她就不明白了,贺知行除了那副皮囊以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当陆明珠为了他这般的癫狂,正妻当不成了,竟连愿做平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而且还是在不知道贺知行是否有这个意思,昌平郡王府与怡安县主又肯不肯妥协的情况下,真真是被贺知行迷了心窍,为了他一切都可以不要不成?
  陆明芙满脸的惊讶与不可思议:“县主可是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嫡小姐,只要她想,什么人家嫁不得,何必非要一条道上走到黑,上赶着去做昌国公府大爷的平妻?且先不说事情成与不成,单只这话让外面的人知道了,长公主府与国公府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陆大奶奶满脸的气愤与无奈:“可不是吗,府里的女眷乃至族中的女眷们以后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姑嫂几人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大奶奶,太医来了。”
  陆大奶奶忙道:“快请,快请!”随即进屋禀告陆大夫人去了。
  太医给陆老夫人两只手都诊了脉,才满脸凝重的出来与同他一道过来的老国公爷和陆中冕道:“下官早就说过,老夫人以后都切忌大喜大怒,怎么今日又犯了忌呢?再这样下去,别说下官医术浅薄了,便是扁鹊华佗在世,只怕也回天乏术。”
  陆中冕因见老国公爷一脸的喜怒莫辩,知道父亲是动了真怒,只得自己与太医道:“是我们疏忽了,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请太医尽快救治家母罢。”
  到底是堂堂国公爷,太医也不好太过,点头应道:“下官这便为老夫人施针,待老夫人醒来后,下官再开张方子并几道药膳,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老夫人的膳食最好都按照下官开的药膳来,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以后尽量不要再让老人家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了。”
  陆中冕一一应了,太医便凝神与陆老夫人施起针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陆老夫人果然悠悠醒转了过来,一瞧得老国公爷并儿子孙子们都在,先是喃喃说了一句:“怎么你们都在,发生了什么事吗?”随后便想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当即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却顾念着太医还在,只能三缄其口。
  见陆老夫人醒过来了,众人都舒了一口气,陆中冕因命陆文廷带太医去外面开方子,毕了好生将人送出去,陆文廷应了,将太医请了出去。
  陆老夫人这才看向陆文远陆文迁几个道:“你们也都退下罢,我有话与你们祖父和父亲说。”
  几个小辈便行礼退了出去,陆老夫人方沉声向陆中昱道:“我前儿托官媒与四丫头相看了几户人家,我比较了一番,武国侯府的大公子是最佳人选,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她的父亲,你怎么说?若你没有意见,便取了四丫头的庚帖来,尽快将事情定下,争取年内就将亲事给办了,待年后四丫头也好随了姑爷一块儿上任去!”
  陆中昱在过来荣泰居的路上,已知道陆明珠的所作所为了,不由满脸的羞愧:“都是儿子教女无方,才会累得母亲晕倒的,此事母亲且不必操心了,儿子自会将其办好的。”
  心里已打定主意,待会儿便过去公主府向福慧长公主讨要陆明珠的庚帖,再将人带回国公府,好生看管起来,直至出嫁前,她都休想再生事端!
  老国公爷本来都已想好要送陆明珠去大觉寺,对外则宣称她因病“暴毙”了的,奈何陆老夫人已赶在她之前说了处置办法,老国公爷不想再惹陆老夫人生气,且武国侯府的大公子老国公爷也多少有所耳闻,知道对方是个颇强硬颇有手腕儿之人,届时陆明珠随他去了边戍后,天高皇帝远的,就算她有县主的位份,也休想再兴风作浪,作威作福……遂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此事。
  一时太医的方子开好,张嬷嬷领着人煎了药来,陆大夫人忙亲自接过,服侍陆老夫人吃了,待陆老夫人有了困意后,又服侍她躺下,众人方轻手轻脚的退到了外间去。
  陆中昱便与老父和兄嫂行了礼,退出荣泰居,自往长公主府去了。
  彼时陆明珠正抱了福慧长公主的腿在哭求:“娘,您就成全了我罢,我已经错过了贺世兄一次,好容易上天垂怜,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真的不想再错过了,我怕再过错了这次机会,这辈子我都没希望再与他在一起了……不能与他在一起,我真的是生不如死啊,求您就成全了我罢,求您了,求您了……”
  福慧长公主瘦削憔悴的脸上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怒声道:“要我与你说多少遍,你是长公主之女、县主之尊,还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你就是做皇子妃甚至是太子妃都做得,如今却上赶着去给姓贺的做平妻,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让国公府的脸又往哪里搁?就更不必说怡安那死丫头和昌平郡王府也断断不可能同意了,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陆明珠不服气的哭道:“脸面算什么东西,能吃还是能喝?只要我自己过得开心,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我才不在乎呢!至于怡安那个贱人和昌平郡王府,谁让她以后都不能生了,贺世兄可是昌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岂能没有子嗣,他的子嗣又岂能由那些个卑贱的通房侍妾之流来生,怡安若是聪明的,就该知道让我进门才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否则,真等贺世兄休了她,她连与我一块儿做平妻都只能是梦想了!”
  话音刚落,陆文逐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一听这话便冷笑道:“你不要脸我们要!我今日把话撂在这里,你若真要去给姓贺的做平妻,就别怪我不念姐弟之情,即刻去请祖父将你逐出陆氏一族,再以母亲的名义上折子与皇上,虢夺了你县主的位份,再让宗人府也将你除名,到时候你既不再是长公主之女,县主之尊,也不再是定国公府的小姐,你要去给姓贺的做平妻,自然不会有人再拦着你!”
  “你……你凭什么这么做,母亲还没死呢,长公主府还轮不到你只手遮天!”陆明珠气得额头青筋直冒,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多少有几分心虚的缘故,这话说得难免有几分色厉内荏。
  陆文逐继续冷笑:“轮得到轮不到我只手遮天,你大可一试,还是你心里其实也知道,没了县主的身份,没了长公主府和定国公府给你撑腰,你其实什么都不是?话说回来了,就算有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给你撑腰,人昌国公府也从没想过要聘你做媳妇,不然当初也不会聘了怡安县主了,一旦再没了县主的身份和这些靠山,只怕姓贺的更不会看你一眼,你还上赶着想给人家做平妻,没的白自取其辱!”
  陆明珠哭着尖叫道:“你到底是我的弟弟还是我的仇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过得不好,甚至巴不得我死了你才开心?娘,您也亲眼看见了,如今是您还在呢,他已这般作践我这个姐姐来,将来待您走了,我别说指望遇事时他为我出头撑腰了,他不趁机踩死我就是好的了,娘,您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
  福慧长公主见她哭得可怜,虽生气于她的自甘下贱,见她瘦了一圈仍是忍不住心疼,因斥责陆文逐道:“到底也是你姐姐,你说话就不能缓着点来吗?我这辈子就只得你们姐弟二人,还指望着将来你们守望相助呢,如今你们却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明儿便是去到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说着,因景触情,想到自己就是没个亲兄弟姊妹守望相助,才会被作践成今日这般模样的,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陆文逐见母亲哭了,倒是不好再继续骂陆明珠,只是看向陆明珠的目光依然刀锋一般,大有她若胆敢再疯疯癫癫,他定然不客气之态。
  陆明珠接收到他冷厉的目光,想起前年他扔自己进水池之事,虽仍心有余悸,想着福慧长公主还在呢,他难道还敢再扔自己一次不成,便又有了底气,趴在福慧长公主的膝头哀哀哭道:“娘,女儿这两年多以来是真生不如死啊,我也知道我这样做给娘丢脸了,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啊……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求娘托个人去谈谈贺夫人和贺世兄的口风,若他们连迎我做平妻都不愿意,那我便就此死了这条心,以后什么都听娘的,求娘就成全了我罢,女儿求您了……”
  “真的?若他们母子仍没这个意思,你便就此死了心,以后都听我的,安安分分的嫁人,安安分分的过自己的日子?”福慧长公主将信将疑。
  陆明珠见母亲好容易有所松动了,忙不迭应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他们母子仍没那个意思,我便就此死了心,决不食言!”
  心里却在想着,贺夫人与贺世兄怎么可能不同意,怡安那贱人既然已不能生了,那贺知行迎娶平妻再不济也是贵妾便是早晚的事,既然早晚都要娶,又岂能不答应娶自己这个样貌家世样样都上佳,还能为贺世兄带来助力的人?而且若是娶了别人,怡安那贱人与昌平郡王府必定会将其压得大气都不敢喘,亦连贺夫人与贺世兄以后都会因为愧疚而只能让怡安和昌平郡王府三分,哪像娶了自己,怡安想要自己的强也得先掂量掂量?
  福慧长公主见女儿说得郑重其事,不由越发松动了几分,若能趁此机会让女儿彻底死心,以后安安心心的嫁人,安安心心的过日子,那她也算是了了一桩大心事。
  不想陆文逐却冷声道:“娘,您可别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真使人探贺夫人母子的口风去,这事儿摆明了不能成,昌平郡王府怎么可能容许姓贺的娶一个家世与自家女儿相当的人去要自家女儿的强?人家要娶贵妾乃至平妻,京中多的是五六七品的小官儿,再不然昌平郡王府也不是没有庶女,他们得有多傻才会容忍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去袭昌国公的爵位,反把自家正经姻亲撇到一边儿,将来自家女儿身为原配嫡妻,还要看人的脸色过日子?您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
  一席话,说得福慧长公主又动摇起来,儿子说得对,昌平郡王府怎么可能容忍昌国公府未来的世子不掌握在自家女儿手里?换了她,也必定会选个好掌握的妾室送去,将来才好留子去母。
  陆明珠察言观色,见母亲明显将弟弟的话听了进去,忙道:“话虽如此,可此事到底是昌国公府的家事,昌国公与贺夫人又怎么可能全然任昌平郡王府指手画脚?娘,求您就使人去试试罢,若他们真没那个意思,我说到做到,以后绝对安安分分的嫁人……求您了……”
  陆文逐实在恨不能掐死陆明珠,也省得她再执迷不悟,将两府的脸面都丢光,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腔的怒火正待再说,就听得外面有人道:“老爷回来了,奴婢给老爷请安。”
  然后便见陆中昱神色不善的大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便骂陆明珠道:“你个孽女,将你祖母气得晕倒却自顾跑了,不顾你祖母的死活,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孝且不知廉耻的女儿!”
  福慧长公主乍一见到陆中昱,不由满心的惊喜,不想陆中昱进来后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劈头盖脸骂起她女儿来,她当即怒不可遏,冷声道:“见了本宫不请安,陆三老爷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还不分青红皂白便骂本宫的女儿,本宫的女儿也是你骂得起的?”
  陆中昱反唇相讥:“她若姓慕容,我自然骂不起,可她偏偏姓陆,那我就骂得,不但骂得打得,甚至要了她的命又如何,难道还有谁敢让我偿命不成!”
  陆文逐见父母一见面便是吵架,反把正事放在一边,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很想什么都不管了一走了之,可也知道他若走了,待会儿还不定闹得怎生翻天覆地,只得强压下满心的不耐,拔高声音喝道:“好了,现在是吵嘴的时候吗,母亲与父亲都少说两句成不?”
  喝得二人都悻悻的没有再说后,陆文逐方问陆中昱道:“父亲,祖母这会子怎么样了,太医可已来瞧过了,怎么说?”
  他一听得陆明珠将陆老夫人气晕并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便知道陆明珠定会再哭求母亲,母亲又自来疼她,保不住会陪着她一起疯,所以连陆老夫人都顾不得去看,便先赶回了公主府,故有此一问。
  陆中昱见总算儿子还记得问候老母亲,面色稍缓,道:“已经醒过来了,说是以后千万切忌不能再动气。”
  陆文逐松了一口气:“那便好。”若祖母真被姐姐气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别说他和母亲,便是皇上亲自开口,都未必保得住她!
  陆中昱不再与陆文逐多说,径自看向福慧长公主冷声道:“母亲与这个孽女看了门亲事,对方是武国侯府的大公子,我已经同意了,你把她的庚帖给我,我这便请媒人送去武国公府换他们大公子的庚帖,早些将三书六礼走完了,争取年内便将事情给办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一语未了,陆明珠已尖叫道:“什么武国侯府的大公子,谁要嫁给他了,谁定的亲事谁嫁去,我反正死也不会嫁的!”
  又哭道:“我早知道你们多嫌着我了,嫌我给你们丢脸,嫌我给你们添麻烦,巴不得我死了才称愿,好,反正我如今活着也是生不如死,那我就死给你们看,也好大家都干净……”一边说,一边拔下发间的长簪,便往脖子上扎去,很快便有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把福慧长公主和陆中昱都吓得够呛,到底是各自的亲生女儿,他们又岂能有不心疼的,忙都颤声道:“你快把簪子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亦连陆文逐都唬得不轻,上次扔她进水池毕竟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次却不一样,万一再激怒了她,她再用力一扎,后果不堪设想……因上前几步,试图夺下她的簪子。
  只可惜不待他靠近,陆明珠已一连后退了几步,哭道:“谁若再敢往前走半步,我便直接扎死自己!”像是为了给她的话作证一般,她又用力往下一扎,鲜血立时便流得更狠了,很快便将她的前襟染红了一大片。
  福慧长公主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哭道:“我这是哪辈子的冤孽啊,你这是要逼死我是不是?你不就是要我托人去探贺夫人和贺大爷的口气吗,我答应你,这便托人去问便是,但你也要答应我,若他们母子不同意,你便就此死了这条心,给我安安分分的嫁人,否则,我也死给你看,黄泉路上,我们母女还能有个伴儿!”
  陆明珠见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了,这才如释重负般扔下簪子,说了一句:“娘可要说话算话……”便直挺挺的往地上栽去。
  陆文逐隔得最近,忙一把将她搀住了,虽满心的恼怒与恨铁不成钢,见她伤成那样,到底也再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是扬声向外命人请太医去,心里则在想着,罢了,这次就如了她的愿,也好让她彻底死心罢!
  福慧长公主既答应了陆明珠,便不会食言,且也不敢食言,怕陆明珠再有什么过激的行为,遂于次日趁陆明珠清醒时,当着她的面儿叫了自己公主府的长史夫人来,令其去昌国公府给怡安县主送补品,说来怡安县主还得叫福慧长公主一声‘姑姑’,如今知道了她小产的事,做姑姑的打发人去问候一声送点补品药材什么的,也是无可厚非。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探探贺夫人的口风,看贺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长史夫人一听便知道今儿个这趟差使是个苦差事,可主子开了口,她也没说“不”的权利,只得恭声应了,自回去穿戴了,带着礼品坐车去了昌国公府。
  至于陆老夫人那边,则由陆中昱先设法稳住,只说福慧长公主还要打听一些有关武国侯府的事,再考虑两日,也省得将来两家结亲不成反结仇。
  陆明珠自戕之事自然也瞒着大家伙儿,省得再传到陆老夫人耳朵里,让老人家更生气,只不过大家族里能有什么秘密,不出半日,该知道的便都约莫知道了,也就在陆中冕发话之后,只瞒着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二老而已。
  长公主府的长史夫人很快回来了,福慧长公主为让陆明珠彻底死心,索性跟之前吩咐她去一趟昌国公府时那样,直接将其叫进了陆明珠的房间,令其当着陆明珠的面儿回话。
  后者一想到陆明珠一旦事涉贺知行,每每都会发狂发癫,心里实在忐忑得紧,可长公主有令,她又不敢不说,只得接连吞了几口口水,才期期艾艾道:“贺夫人说,贺大奶奶还年轻呢,不过只是一时伤了身子而已,又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生了,便真一辈子不能生了,昌国公府也断没有为贺大爷迎贵妾甚至平妻的道理,至多选个好生养的丫头,届时留子去母罢了……”
  也就是说,贺夫人根本没有为儿子迎娶陆明珠作平妻的意思,哪怕陆明珠身份尊贵,哪怕是陆明珠自己上赶着去做这个平妻,人家也压根儿没有这个意思。
  福慧长公主早料到这样的结果了,贺夫人若真有心聘女儿做儿媳,当初就答应了,还有怡安什么事儿,偏女儿一直都执迷不悟,虽心下对贺夫人的不识抬举多少有几分不痛快,更多却是如释重负,如此女儿总算可以彻底死心了罢?
  陆明珠却是大受打击,惨白着脸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都这般委屈自己了,贺夫人怎么可能会不同意,我不信,我不信!”
  说着一把抓住福慧长公主的手,眼神迷乱神情激动的说道:“娘,贺夫人自来都不喜欢我,当年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我早与贺世兄双宿双飞了,娘,您再让五弟出面帮我去问问贺世兄成吗?只要贺世兄有那个意思,就算贺夫人不答应也是白搭,娘,求您了,求您了……”
  福慧长公主闻言,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却无可奈何,只得令人请了陆文逐来,如此这般与他说了一大通话。
  陆文逐本不欲去上赶着找这个没脸的,架不住福慧长公主与陆明珠再四哭求,又想着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只要能让姐姐彻底死心,以后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没脸就没脸罢。
  遂应下此事,回房换了出门衣裳,便打马出门找贺知行去了。
  只可惜结果仍是一样,贺知行也没有那个意思,还委婉的说自己也就早年还小的时候见过陆明珠几次而已,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她误会了的,请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自己自始至终只拿她当世妹而已云云,陆文逐只得强忍下满心的羞愧,告辞而去。
  这下陆明珠总算是彻底死心了,她一直赖以自欺欺人的便是贺知行心里是有她的,只不过碍于贺夫人不喜欢她,所以才不得不娶了怡安县主,如今不但贺夫人不同意她退而求其次的给贺知行做平妻,贺知行自己也说自始至终都拿她当世妹,——她都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了,他依然不为所动,她除了死心,还能怎么样?
  心如死灰之下,陆明珠不但没有再闹腾,还应下了与武国侯府大公子的亲事,让陆中昱尽快找媒人上门交换庚帖去,三书六礼什么的能简则简,只求尽快将亲事办了,她好早些离开京城这个伤心之地也是耻辱之地,若有可能,最好这辈子都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见她终于不再发癫了,不但陆中昱,两府所有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惟独福慧长公主十分不舍她远嫁,但想着就算远嫁了也总比继续执迷不悟毁了终生的强,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府众人遂立刻投入到了为陆明珠准备婚事的忙碌当中,只盼早些将她送出门子,大家也好早些睡个安稳觉。
  只可惜陆明珠才消停了没几日,便又如癫似狂起来,起因却是一件众人万万都想不到的事:昌国公府竟忽然打发了媒人上门向陆中显提亲,要为贺知行求娶陆明萱做二房奶奶!
  ------题外话------
  明天把陆明珠解决了,小凌子就要回来定亲了哈,o(n_n)o~
  ☆、第六十一回
  “……怎么大奶奶又不吃药吗?”
  “是啊,这药已经热了三遍了,可大奶奶仍是不肯吃。”
  “给我罢,我去劝大奶奶吃,你们都先退下罢……”
  一阵极小声极轻微的对话声之后,常妈妈一手托着药碗,一手掀开帘子,轻手轻脚走进了内室。
  就见她家主子怡安县主正坐在窗边,怔怔的望着窗外的某一处发呆,连她进去了都不知道。
  常嬷嬷看着自己从小儿奶到大,在自己心目中比亲生儿子还要重要几分的主子不过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便瘦得脱了形,好似来一阵大风便能将她吹走一般,心里一酸,几乎就要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忙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了,赔笑着上前说道:“大奶奶怎么又将窗户打开了,如今天气虽还算暖和,到底已入了秋,大奶奶又才……大病初愈,正是吹不得风的时候,万一吹伤了身子,再坐下病根儿,可是一辈子的事。”
  常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药碗,手脚利索的上前便将几扇窗户都给关上了,整个屋子的光线也为之一暗。
  “一辈子?”怡安县主却只是冷笑:“如今巴不得我即刻就死了的人多了去了,我的婆婆,我的夫君,乃至我的亲娘,就更不必说那些个打我夫君主意的狐媚子们了……我哪里还敢奢望一辈子,我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儿的太阳升起,现下都说不好呢!”
  她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并不十分漂亮,因是在自己家里,便没有盛装打扮,不过只穿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褙子,头发简单挽成一个纂儿,通身上下除了耳朵上戴的一对纯银山茶花耳钉,便再无一样装饰,但她的坐姿却十分优美,给人以一种刻入骨子的优雅感觉,只可惜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精神也太过萎靡,给这份优雅大大打了折扣。
  这话说得常嬷嬷的眼泪又差点落了下来,她何尝不心疼自家姑娘不为自家姑娘不值,可这个时候,就算有千万怨怼也不能当着姑娘的面表露出一星半点来,以免火上浇油。
  “大奶奶又说气话。”常嬷嬷强笑着劝道:“这大半年以来,大爷待您如何,旁人不知道,奴婢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除了您来小日子,大爷几时歇在春香和仙梦两个屋里过?夫人也是个重规矩的,您一进门便带了您在身边手把手的教您当家理事,王妃就更不必说了,自来最疼的便是您了……至于那些个觊觎大爷,打大爷主意的贱人们,只要您一日好好儿的,那些个贱人便只有羡慕妒忌您的份儿,所以您更该养好身子才是……”
  “哼!”怡安县主目光凌厉,“妈妈不必安慰我,大爷以前倒是个好的,如今却不比以前了,哪家夫君的心会长长久久在一个连孩子都不能生的女人身上?夫人么,自来待我就淡淡的,如今就更不把我当一回事儿了,我母妃一辈子都被我父王压得死死的,就算再疼我又如何,一旦我父王发了话,她还不是只有听从的份儿!”
  怡安县主的目光直直盯着地下大红花开富贵的地毯,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哭腔:“本以为在家时身为嫡女却被慕容馨处处压得抬不起头来,出嫁了便有好日子过了,好容易出嫁了,倒也真过了一段好日子,谁知道不过不慎摔了一跤,不但腹中的孩子没有了,甚而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难道是我上辈子做的孽太多,这辈子生来便是还债的不成……”话没说完,眼泪已是忍不住泉涌而出。
  常妈妈见状,想起自家姑娘一个多月前还沉浸在自己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当中,谁知道这么快便从天堂坠入了地狱,方才便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也掩着嘴小声的哭泣起来。
  主仆两个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还是常妈妈率先回神止了泪,忙劝怡安县主道:“大奶奶且别哭了,太医可说了,您之前哭得太多,已经伤了眼睛,若再哭下去,以后就真要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了,别人不爱惜您,您自己就更该爱惜自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