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浩坐在办公桌前,专注地看着手捧的书籍。自打上班以后,他就很少有时间读书,不过此刻要读的书,却和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错,这正是许蕾出版的散文集——《孤岛》。
  他记得身为小说家的堂弟曾说过,任何一部作品,都代表着作家某个特定时期的心灵感悟。而《孤岛》是去年结集出版的散文集,收录了许蕾从大学到工作后发表的多篇散文,因此,他认为通过这本书能了解许蕾心灵成长的历程,也就会全面了解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你这家伙可算来了。”陆浩听出是我的声音,快速抬起头,却发现只有堂弟一人走进来,不禁疑惑道,“你们校长呢?”
  我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前坐下,指了指斜挎的背包:“在这里面呢。”
  “啊?”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我一口气爬四楼,嗓子渴得直冒烟,就没理他的话,拿起茶几上的瓶装水,拧开喝了起来。
  看我不出声,陆浩挖苦道:“昨天是谁说肯定让校长配合来着?哎,有些家伙总爱说大话。”
  “你怎么不信我的话?真的在包里。”我放下瓶装水,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纸盒,“那,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陆浩走过来,接过盒子打开,就见里面有一根黑色的毛发。他顿时恍然大悟:“这是……校长的头发?”
  “对。”
  他蹙眉看着盒子里的头发,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你确定,这肯定是校长的头发?”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道:“放心拿去鉴定吧!这是我亲手从校长头上拽下来的,绝不会出错。”
  “哦?那你是怎样说服校长的?”
  “今天早晨,我以新生入学考试为由去找校长。探讨问题时,我故作惊讶地告诉校长,他头上有几根白头发,特扎眼。校长想都没想,就让我立刻帮他拽下来。”
  陆浩把盒子举到我眼前,疑惑道:“可这里面装着的是黑头发呀?”
  “当然是黑头发了,我又不是色盲。”
  “嗯?但你刚才说拽下的是白头发啊?”
  “咳!校长虽年过半百,但平时很注重个人形象,每隔几个月就会染一次头,哪来的白头发啊?”我捂着嘴坏笑了几声,随即恢复正经,“其实我去找校长之前,特地准备了几根白头发,拽下黑头发后,就被我偷梁换柱了。”
  陆浩听完,也忍不住笑了几声,指着我的鼻子说:“嘿!你这家伙够损的。”
  “还不是为了你,我才想出这个馊主意。”我冲他抱怨了一句,继续说,“我也正是抓住校长过分注重个人形象的心理,才有机会给你弄来头发。”
  他在我肩上拍了拍,以示感谢,然后感慨道:“是啊!心理习惯很容易被人利用,无论好与坏。”
  “堂兄,你现在不简单呀!”我仰视着他,颇为惊讶地说,“你看待问题的视角,都上升到心理学的高度了?”
  他抓了抓鼻翼,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可能和刚才看的书有关。哦,就是那本。”说着,他转身指向桌上摆着的书。
  我起身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许蕾出版的散文集。我刚要翻开,却听陆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拿到指纹鉴定结果时,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人在利用我们警方的心理习惯。”
  “哦?”我转回身,迷惑地看着他。
  “我们警方的心理习惯是,以人证、物证等证据为依据来侦破案件。也就是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牢牢抓住这个重心,决不能掺杂个人情感因素,更不能凭直觉办案。”
  “对,这是作为警察要具备的最基本能力。”
  “但我现在却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他深吸了口气,神情凝重地看着我说,“我总觉得哪些地方有点不对劲儿,似乎有人利用我们警方的心理习惯,把案子引向了完全错误的方向。”
  我双手抱膀想了想:“你担心物证有问题?”
  “不。我就是觉得物证太齐全、太完美了,特别是那枚指纹,将凶手目标彻底锁定在许蕾身上!这反而让我感到很可疑。”
  他这番话说到了我心坎里,因为我始终对照片里两人的表情难以释然。我盯着手拿的《孤岛》缄默了片刻,抬起头说:“我们也不必庸人自扰。等dna鉴定结果出来,就能确定许蕾是否真的有作案动机!”
  陆浩点点头,心想只要鉴定结果证明孩子是韩一洋的,许蕾就存在作案动机,也就不会与指纹等物证相矛盾。
  不过,他担心鉴定结果与之相反。那样一来,案子就会变得相当复杂,更可怕的是,布下诡局的人肯定不是许蕾,而是有人在幕后操盘!此刻,这个可怕的念头完全占据了大脑。他只能暗暗祈祷,鉴定结果千万不要和物证相矛盾。
  2
  苏可曼在沉睡,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沉睡。
  蓦地,一股熟悉而又怪异的气味儿刺进鼻孔,迫使她快速睁开双眼。
  无数道灼目的白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直刺得双眼隐隐作痛。她赶紧伸手挡住迎面射来的白光,眯起眼睛,怯怯地环顾四周。
  她正躺在一个半球形的、逼仄的空间里。四面和头顶被手指般粗细的铁条严密封死,宛如钻进了一座巨大的鸟笼。白光从铁条之间的缝隙射进来,照射出一道道飘浮着尘埃的光柱,好似一柄柄锋利的长剑,把逼仄的空间切割得体无完肤。
  忽然,四周的铁条颤动起来,并发出诡异至极的呻吟。
  她吓呆了,双手捂住耳朵蜷缩在地,恐惧地盯着不断颤动的铁条。
  那些铁条忽然生出许多细小的分支,越来越长,越来越多,像无数条海蛇一样缓慢蠕动着,一寸一寸地向她爬来。
  数以万计的“海蛇”蠕动的视觉效果,吓得她浑身战栗,冷汗直流。她绝望地大声呼救,但根本没有人来帮她。
  光线变得昏暗起来,那些可怕的异物也越来越近了。有些已经爬到身上,像饥饿的野兽伸出的魔爪般,死死地缠住她的身体。
  她奋力挣扎,拼命摆脱,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渐渐地,那些异物将她的身体彻底包裹起来,她像个粽子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鸟笼”里。
  “鸟笼”是她永远的宿命吗?
  “不,我要逃出‘鸟笼’!”
  她没有放弃,在心里高声呐喊着。不过她也很清楚,逃出去需要等待时机,而此刻那个绝佳的时机就要降临了。于是,她丝毫没有反抗,任凭“海蛇”在身上交错缠绕。
  “海蛇”的七寸终于暴露出来。她想尽一切办法,慢慢地靠近,然后快速张开嘴,一口咬住它的咽喉,用牙齿将其撕碎,嚼烂!
  紧裹着身体的那股力道慢慢消失了。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可怖的鸟笼不见了,那些如海蛇般的异物也消失了。眼前只有一张熟悉的脸,正瞪着惊骇的眼睛看着自己。
  “小曼,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认出是自己的丈夫,再看四周,是医疗器具和粉饰得雪白的墙壁。显然,她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曾做过无数次的噩梦。不过,这次的噩梦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结局——她成功逃出了“鸟笼”!
  “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不用为我担心。”她一边抹掉脸上的冷汗,一边刻意用轻松的语调对丈夫说道。
  “哦,没事就好。”丈夫并没察觉到异样,边说边递给她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
  苏可曼接过苹果,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开始涌动着逃出“鸟笼”的解脱感。二十多年了,她终于摆脱束缚,逃出了那座可怕的囚笼。
  她咬了一口苹果,看着丈夫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心想,是时候该把那件事告诉他了。
  3
  下午3点,dna鉴定结果出来了。比对结果显示,从孩子心脏细胞中采取的样本,与校长头发dna的相同率高达99.99%,证实孩子和校长存在血缘关系。也就是说,苏可曼腹中之子确实是韩一洋的。
  看到这份鉴定报告单,陆浩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之前的种种担忧云消雾散了,这两起案子也宣告侦破。
  不过,在公开发布破案结果之前,他认为有必要去见一见苏可曼。一来苏可曼是本案的被害人,应该把破案结果告诉她;二来陆浩有几处疑点没完全搞清楚,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于是,他带上从许蕾办公室找到的照片、机票和那份数学试卷,以及dna鉴定报告单,然后和李薇一起赶往医院。
  出了警局大院,陆浩和李薇钻进车里。
  “浩哥,你觉得苏可曼得知这个结果,会有怎样的反应?”李薇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问道。
  “我想,她应该很痛苦吧。”
  “是啊,毕竟是多年的好友。”李薇叹了口气说,“恐怕她做梦也想不到,袭击自己的竟会是许蕾!”
  “那可未必。”他回想起上次去见苏可曼时的情景,“我觉得她应该察觉到凶手是许蕾了,只是在刻意逃避罢了。”
  “哦?”李薇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你想,她和好友的丈夫关系暧昧,并有了孩子,内心必定充满了负罪感。即便是知道凶手是许蕾,她也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她害怕这些不光彩的事被人知道。那样一来,她就不能继续在学校工作,婚姻也会破裂。”
  “既是如此,苏可曼当初就不该做出那样的事。今天这个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李薇用轻蔑的口吻说。
  “不,现在下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
  “嗯?什么意思?”
  “虽然我和苏可曼只见过两次面,但我觉得她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陆浩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在这个社会,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李薇皱紧两道细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才道:“你怀疑苏可曼和韩一洋关系暧昧的背后,另有隐情?”
  “对,这正是我要去见苏可曼的主要原因。”陆浩顿了顿,说,“在公布破案结果前,我们必须把所有疑点都解开,以免造成冤假错案。”
  二人就这个话题探讨了一会儿,便不再说话,都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汽车刚刚驶下高架桥,在密集的车流中缓慢前进。
  陆浩收回视线,看向装着dna鉴定结果、机票和照片等物证的文件包,心想一会儿见到苏可曼,应该把许蕾的整个犯罪过程告诉她。于是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起眼睛,把许蕾的犯罪过程在大脑里过了一遍。
  9月1日,深夜9点45分左右,许蕾以试卷出错为由,打电话让苏可曼火速赶到学校。10点左右,许蕾离开学校,为了不引起校警的怀疑,她驱车驶向公园相反的方向,但很快就迂回到公园里,并埋伏在公园中央的隐蔽处。
  10点40分左右,苏可曼出现了。许蕾立即用丝袜蒙住脸部,快速从后面冲上去。为了避免身体接触,她没抱住苏可曼,而是用事先准备好的沾有氯仿的手帕,直接捂在苏可曼的脸上。苏可曼晕倒后,许蕾开始实施犯罪——打掉腹中的孩子。这一点,医生曾提到苏可曼的腹部有剐蹭痕迹,现在想来,那肯定是许蕾用什么东西重击后留下的痕迹。
  达到目的后,许蕾开始在现场故布疑阵,将沾有氯仿的手帕和矿泉水瓶抛弃在现场,企图伪造成连环奸杀案的现场,却由于时间紧迫,慌乱之下没能擦干净水瓶上的指纹,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15分钟后,汽车停在医院大门前,二人推开车门下车。
  “我最讨厌医院的这股怪味儿。”走进住院部的大楼后,李薇捂着鼻子说。
  陆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医院里的细菌和病毒比较多,不洒消毒水也不行啊。”说着,他指了指左前方的电梯,示意她往那边走。
  很快,二人来到病房外。房门半开着,能看到苏可曼躺在床上,床边还坐着个男人,正在给她削苹果。陆浩仔细一看,原来是苏可曼的丈夫。
  “如果这个男人知道了案情,还会给她削苹果吗?”陆浩这样想着,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得到允许后,他和李薇快步走进去。
  看到来人是陆浩,苏可曼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她坐起来的动作一点都不吃力,面色也很红润,想必是恢复得相当不错。
  没等陆浩开口说话,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毒杀许蕾的凶手抓到了吗?”
  “经过细致的侦查,我们警方最终确定许蕾是服毒自杀。”陆浩尽量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她瞪大乌黑的眼睛,轮番看着两个警察,最终把目光定格在陆浩的脸上:“她……她真的是自杀?”
  “对。”
  她像是受到极大打击似地垂下头,纤细的肩膀不住颤抖,脸上也浮现出焦虑不安的神情。
  陆浩知道,她此刻一定在想许蕾自杀的原因,并由此联想到她们之间的恩怨,也就能轻而易举地推测出袭击自己的凶手是许蕾。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脸上仍挂着不安的神色:“许蕾自杀的原因查清楚了?”
  “嗯……”
  陆浩的余光扫了一眼苏可曼的丈夫,心想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案情,于是就以做笔录为由,让他到门外等候。
  看他走出病房,陆浩和李薇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用尽量委婉的语气说:“许蕾服毒自杀和你昨晚的不幸遭遇有关。”
  “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