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院 > 仙侠修真 > 九十日春光 > 第33节
  这两天她藏在湖里,哪儿都不能去,更不知杨复情况如何。那个小丫鬟早就死了,他若是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淼淼一遍一遍地猜想,始终不能放心,更加舍不得就此离开。这才四十天,一半都没到,她好不容易才拿下杨复,怎么能甘心呢?
  熟料卫泠一偏头,残忍地打消她的念想,“那药我只有一颗,要得到十分不易。何况那个丫鬟的身体受了伤害,近几日不适宜附身。”
  淼淼失望地垂落睫羽,“那……那我……”
  等了半响,没等到卫泠回应,她欲言又止,最终垂头丧气地沉入水中,水面咕噜噜冒出一串泡泡。没片刻又自己浮了上来,可怜巴巴地揪着他的衣角,“那你去王府,看到了什么?杨复还好吗,他现在怎么样?”
  卫泠掀唇,“不好,他已经疯了。”
  淼淼吃惊地翕了翕唇,“什么?”她不管旁人是否会看见,索性坐在船上,下半身银白鱼尾泛着粼粼微光,“为何会疯了,你……你快告诉我。”
  卫泠想起他将淼淼抱走时,杨复看他的眼神,阴鸷冷寂,带着无能为力的挣扎……还掺杂着一丝绝望。他是真把六水爱到了骨子里,这个丫头可真有本事,短短一个多月,便让神祗般的王爷,甘愿为她低到尘埃里。
  ☆、第四十一日
  船舱里躺着小丫鬟的身体,淼淼呆呆地看着,这是她用了一个多月的身体,目下以旁观者的身份凝望,颇有些不习惯。
  “身体都僵硬了……”淼淼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遗憾地叹息,“这皮肤我养了很久的,现在总算勉强能入眼了。”可惜她们却不得不分开了,她现在惆怅得很,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一定都以为小丫鬟死了,如果她再俯身回去,是不是会吓坏他们?
  淼淼依偎着船舱沉思,临近子时,家家户户业已熄灯睡下,街上偶尔有巡察的官兵走过,无人注意湖面情况。她半条尾巴浸在水里,时不时扑腾出几朵浪花,一刻都不肯老实。
  她仰头求助卫泠:“那我怎么办呢?以后都要待在这片湖里吗?”
  卫泠凉凉地提醒:“太清湖与运河相连,你顺着运河往下游,说不定还能回到王府别院。”
  淼淼大惊失色:“那怎么行?”
  她都走到这步田地了,难道还回去别院过以前的日子吗?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淼淼抿了下唇,扶着小丫鬟的身体试图往里头钻,奈何一点变化也无,她还是她,丫鬟还是丫鬟。
  淼淼沮丧极了,“都怪那个混蛋太子……”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
  忽而想起一事,她静静揪着卫泠的衣摆,“我的血石被他抢走了,我一直没法联系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卫泠坦言:“我去了王府一趟,恰好听见杨复和太子的对话,得知你是在此处落水,料想你应该还在这儿。”
  顿了顿,他终究没把杨复受伤的事告诉她,直说太子要抢夺这具身体。“我将他打昏了,顺道将这丫鬟带了过来。”
  淼淼义愤填膺:“你怎么没狠狠教训他?”
  卫泠轻笑,“他是太子,若是出了好歹,你当我能逃得过?”
  也是,朝廷的人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逮捕他,到时候他可有大麻烦了。淼淼心有戚戚焉,很快释然:“他这么坏,迟早会有报应的。”
  卫泠笑而不语,不用他出手,想必便有人忍不住了。
  淼淼恍然,支支吾吾地开口:“那、那你把她带出来,王爷答应了吗?”
  他别过头,“不需要他同意。”
  “……”
  那便是硬抢来的了!淼淼一噎,立即慌张起来:“那怎么行呢?他……他会不会难过?”
  她原本想说“他一定会难过的”,话到嘴边忽然打住,是不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万一他也没那么难过呢,否则当初太子向他要人时,他怎么给的那样干脆?
  卫泠若无其事地哦一声,“或许吧。”
  淼淼不满地仰视他,这算什么回答?卫泠当时在场,一定知道很多情况,可他不大愿意告诉她的模样,她手指头缠着他的衣裳,见他始终没反应,最终只好可怜巴巴地放下。
  “如果我死了,他会难过吗?”淼淼低着头。
  卫泠垂眸,只能看到她乌黑头顶,猫儿似地轻声呢喃,大约是在询问他,可又像极了自言自语。
  蝉翼般的薄衫披在肩上,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夜风一吹,薄衫浮在湖面层层漾开。淼淼蓦地绽开一笑,眉眼弯弯,“他最好不要难过,因为我也会不开心的。”
  卫泠怔住,定定地看着她。
  淼淼顺势滑入水中,青丝在水面绽开,有如一朵巨大的莲蓬,绚烂到了极致。她只露出个脑袋,双目皎洁如月,“如果那个药物很难找,我就自己去东海找,只要能变回去,多一天是一天。”
  言讫,拜托卫泠:“卫泠,你先帮我看着她的身体行吗?别让其他人抢走了。”
  卫泠许久没出声,过了半响才低声:“东海那么大,你知道在哪吗?”
  淼淼老实地摇头,“你告诉我位置,我可以找。”
  卫泠毫不客气地冷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她脸色一滞,受伤地看向他。
  就是这双清明澄澈的妙目,看得人无法拒绝。卫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可算是拿她没辙了,“先别去,我明日要取回一样东西。”
  淼淼下意识地:“什么东西?”
  他睨她一眼:“血石。”
  淼淼咬唇哦一声,彻底不吭声了。
  *
  太清湖白天人多,淼淼不敢出现在众人视线内,便躲在水底下观望。
  从水下能看到众生百态,她闲来无事,就喜欢观察每个人的表情,猜测他们的心情行动。曾经她用这种方式,偷偷观察了杨复十来年,百看不厌。
  卫泠一早叮嘱她不能出来,他去太子府一趟,她便老老实实地在这等着。
  血石在太子那儿,即便淼淼不要了,也不能落入杨谌手中,毕竟里头是卫泠的血液,指不定他拿去做什么事。淼淼一想到杨谌的脸,脑海里便闪现他将自己推落水的场景,忍不住咬牙切齿,“坏蛋。”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故意把她推进水里。淼淼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吩咐仆从不准下水,直到过去许久,才有人下去打捞她。
  他怎么会知道的?难道跟血石有关系?
  淼淼百思不解,一直等待卫泠回来。
  晌午过去了,日头渐渐西斜,仍旧不见他出现。淼淼逐渐变得不安,该不是出事了?太子府戒备森严,她去过一次,知道里头的情况,卫泠孤身一人前往,能否应付得来?
  淼淼越发不安,忍不住从水底石堆浮上来,隔着一层水面,看到岸上的人都陆续回家了。
  霞光照得湖面一片橘红,像染了满湖血色,美艳绮丽。她在的这儿人烟稀少,又有一片柳树林掩映,几乎没人在意。淼淼悄悄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下,不见卫泠身影。
  视线一转,落在前方一颗树下,她霍地僵住了。
  只见树下孑然立着一人,宛如寒山修竹,白衣玉冠,衣袂轻飏。他一动不动地眺望湖心,眸色黝深,神情憔悴,无端透出几许萧索凄怆之感。短短几日光景,他便瘦了一大圈,很是虚弱,全无以前淡雅洒脱模样,显得失魂落魄的。
  淼淼悄悄潜在不远处,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就觉得心疼。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跟她认识的他一点儿也不一样,仿佛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从云端狠狠跌入泥土中,摔得一身狼藉。
  是因为她不在吗?淼淼不敢奢望,他以后能记得她,她便心满意足了。可如若不然,他为何会这样呢?
  淼淼多想上前,告诉他别担心,她还好好的,只是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想着想着,眼眶便湿润了,淼淼捂着眼睛无声哽咽。不能哭,哭了又要掉珍珠了,她瘪瘪嘴一直憋着,直至眼眶通红,才嘤咛一声钻入水中。
  *
  淼淼在水底哭得形容凄惨,湖底沉了一地的珍珠豆子,她还在不断地掉眼泪,口中呜咽不休。
  “我……我没死……”
  杨复自然听不到,她声音小得很,跟自己说话似的。
  卫泠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委屈。“怎么了?”
  淼淼抬起湿漉漉的双眸,眨了又眨,不答反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说罢睁大眼,看着他身后的长鱼尾,“你怎么……也?”
  卫泠摊开掌心,里头躺着一块血石,“以后好好收着,别再让人抢走了。”
  淼淼露出惊喜,拿过重新戴在脖子上,点头不迭:“嗯嗯!”
  她悲喜交加,是以没注意卫泠的脸色,他模样很疲惫,对于突然变回鲛人一事避而不答。淼淼是个缺心眼儿,再加上水底光线不好,她一直都没发现,还当他只是出去一天累了。
  卫泠没有忘记:“方才为何哭了?”
  淼淼踟蹰良久,“我……刚才在湖岸,看见了王爷。”
  卫泠抬眸。
  她忸怩两下,抬头看向水面,清澈水流从头顶淌过,初春的水温冰冰凉凉,对他们来说很是惬意。一条红尾鲶慢悠悠地游过,淼淼想了想,“他似乎过得不好。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他难道知道我在这里?”
  卫泠看也不看,“他不知道。”
  淼淼失落地垂下眼睑,“是吗。”
  杨复来此处,纯粹是因为淼淼在此处落水,又在此处打捞上来。
  他连守着她的躯壳都不能了,唯有到这里来。
  *
  底下丫鬟收拾淼淼的遗物,在她竹簟底下找出来一个穿花钱袋,里面有一块玉佩,和半袋子珍珠。
  玉佩是他在别院丢失的双鱼玉佩,彼时找了许久未果,还当是遗落在了某处,未料想竟被这小丫鬟藏了起来。剩下的半袋子珍珠,色泽晶莹圆润,是为上品。
  管事拿给他的时候,神情很有几分复杂,那脸上分明写着,这样一个丫鬟,怎会有恁多珍珠?杨复敛眸,他这才知道,他对她知之甚少。
  府里近来并未入库珍珠,那她是打哪来的?杨复眉宇深沉,另有一事也参不透,太子请她去府上,当真是因为被她冒犯了吗?
  若真如此,为何要请和尚诵经,并给淼淼喝下符水?
  春风吹皱湖心,残阳逐渐消失在远处山边,晚霞如血。他伤口未愈,又吹了一下午冷风,这会儿早已体力不支了。
  脚边水面传来动静,水声咕噜作响,光影晃动。
  杨复循声低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鱼尾一闪而过,被夕阳映照得璀璨生辉,照亮了他眼底的黯淡。
  ☆、第四十二日
  那光芒晃花了他的眼,在冷清的河畔显得格外夺目。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杨复失神片刻,旋即轻笑,大抵是他伤得太重,连脑子都糊涂了。
  他身上有多处剑伤,那几个侍卫不敢对他动真格,顶多只是皮外伤。关键在于杨谌的那一剑,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索性没有伤及要害,否则恐怕整条胳膊便废了。饶是如此,太医还是叮嘱要好好静养,最好躺在床上,不要随意走动。
  杨复没有听,第二天便来了太清湖,一站便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