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士头都没抬,告诉他病人于两个小时前已经转院,具体情况可以直接去护士站咨询。俞知远道过谢,转身去楼层中部的护士站。值班护士长听完他的问题,翻了翻记录,抬起头奇怪的盯着他。
就在俞知远以为自己脸上黏了脏东西,护士长语气平平的开口,说半个小时前也有个男人来问,不过病人家属要求保密转院后的去向。
家属要求保密!在他之前还有男人来询问……俞知远感觉两侧的太阳穴疼的厉害。但潜意识里,他又觉得找不到也好,至少说明,卜晴并不愿意接受宝马男提供的便利。
这次他没在麻烦杜御书和任飞,而是将车开到昨天吃午饭的品鲜会所,将海鲜卸下来,尔后返回翠庭。因为回来得晚,保姆陈妈已经睡下,俞知远洗完澡自己去厨房下了一碗面。
卜晴……她天生属鼠的吧。俞知远忆起自己几次找她的情形,嘴角莫名其妙的向上扬起。
同一时间,位于洪塘区新宁路3号的宁城脑科医院,住院部16楼16-09号病房内。卜晴的奶奶醒后一直没睡,精神头也不大好,姐弟俩都围在床边给她做按摩。
“啊嚏!”卜晴莫名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赶紧背过身抽了张纸捻住鼻子,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通红的。
彭小佳关心两句,听她嗯嗯啊啊的说没事,马上换了口气奚落她:“好好的特护病房不住,你不为自己想,好歹为奶奶想想。”
卜晴揉揉鼻子,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回呛她:“以后没事别乱喷香水,我又不是蚊子。转院的建议是省院专家提的,人家下午一下飞机就安排人给奶奶会诊,我没理由不相信他。再说欠了张乐成的人情,你去还啊?”
“大不了就那什么偿……”彭小佳意识到自己说过了赶忙住嘴,并望了一眼卜朗继续说:“反正都是你有理,那下周的课怎么办?”
卜晴有些怪罪的白了她一眼:“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也拖不动,太肥!”
彭小佳气得哇哇抗议:“说的好像自己特瘦一样。”
卜朗嘴快的接过话:“我老姐说的没错,佳姐你真胖了。”
卜晴赞许的望着弟弟,噗嗤一声笑出来。彭小佳忍不住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腿,哭笑不得。
隔天是周末,脑科医院这边的专家会诊之后,调整了下治疗方案,先保守治疗之后才确定是否需要手术。卜晴怕卜朗留下耽误学习,自作主张的帮他定了机票,将他赶回北京继续上学。
培训班的课彭小佳可以替,但单位这边还得她自己去。离得最近的中秋、国庆的假期,也要过完下一周才到,这样一来,她根本分不开身来照顾奶奶。
正头疼着,病房里又来了一位病人,住到隔壁3号病床。卜晴看了看,是位年纪和奶奶差不多的老爷爷。陪他过来的家属特别多,病房里根本够不站。过了一阵,家属全部离开,仅剩一名穿着朴实的大姐大姐留下。
从大姐给人打电话得知,她是家属请来的护工。卜晴心中一动,赶紧拿手机上网,查了下宁城请护工的价格。一个月的最低四千,特别类病人的护理费用高达上万,按天算的也分档次。心里有底之后,她马上关闭网页打开计算器。
上次奶奶因为肺气肿送来宁城医治,前后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扣除农合报销的部分她还花了五万多。卖房子剩下的钱,给卜朗交完学费,加上给自己报在职硕士班,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万。
很多时候,卜晴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从家长口中,听来俞知远要找人结婚的消息,没有主动去设计了那次相亲,奶奶生病时她会怎样。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要有也只是结果和后果。
对于俞知远,她是心存感激的,也仅仅是感激。
大学毕业快5年,头两年她还是聘用编制,要负担家里还要还助学贷款,根本存不下钱。和俞知远结婚,虽然解决了户口和编制的问题,但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弟弟又在冲刺高考,她的工资几乎全花在他们身上。
一年前,她和同样在宁城苦苦打拼的彭小佳商议,利用彼此的特长开设了妙曼舞蹈培训班。开班的钱是贷款来的,虽然现在培训班颇有起色,实际赚的都是辛苦钱,且大部分还了贷款。
也不是没有过自暴自弃的想法,但她始终坚定的认为,自己可以熬过去。当第三次计算结果出来,卜晴肉疼的叹了口气,见奶奶还没醒,立即主动跟那位护工大姐搭讪。
大姐姓苗,今年50岁,已经在脑科医院当了8年护工,有证又有经验。卜晴和她聊了一阵,直接切入正题。苗大姐听她说完,异常爽快的表示自己可以兼顾,费用也会适当减少。
卜晴不太习惯被人同情,但是心里因为苗大姐的爽快,感到格外温暖。推辞来推辞去,最后还是按照一天一百的价格,请她帮忙照料奶奶。
之后,卜晴白天忙上班忙上培训课,晚上几乎都住在医院里陪床,累到不知今夕何夕。张乐成在周一那天单独找她谈过,卜晴以影响自己的夫妻感情为由,解释自己为何拒绝接受他的帮助。
谁知张乐成却突然说,他知道自己在诉讼离婚的事。卜晴有些恼羞成怒,但也没说重话,只是劝他别太自己以为是。后面几天他见面依然笑眯眯的打招呼,似乎没将那天的事放在心上。
卜晴每天连轴转,压根没功夫去管他在意不在意。好容易坚持到周五,彭小佳一大早的又提醒说,这周周六要继续上课,周日才开始正式放中秋和国庆的长假。
幸好离婚诉讼的开庭日期,是安排在节后第二周的周一,否则卜晴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提到离婚,这一周俞知远好像特别消停,她一次都没听院里的保安师傅说过有人来找。
卜晴刚刚放下心来,却在中午下班时,在门卫室遇上了前来找自己‘协助调查’的警察。
懵头懵脑的跟着警察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她还没开口,警察就主动说明了情况,说请她过来是为了配合调查一桩失窃案。
失窃案!怪不得俞知远这一星期这么安静,原来是暗地里在憋着坏招!卜晴在心里冷笑一声,原本对他的感激之情,瞬间荡然无存。
从派出所离开时,距离上班时间只剩不到20分钟,卜晴又气又恨发狠的加大电驴车速。同时心里又很感谢那位不知名的小偷先生,或者女士,竟然顺走了她和俞知远签的那份,有关房产的协议。
她走后大概过了5分钟,任飞笑意沉沉地从所长室出来,拿过给她做的笔录扫了一眼,转头给俞知远打电话。问他几点到品鲜会所吃海鲜。
这头俞知远放下鼠标,略感疲惫地抬手看了下时间,让他和杜御书先过去,并说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
旁边忙着整理图纸的钟碧霄动作一顿,悄悄计上心来。
结束和任飞的电话,俞知远揉揉太阳穴,招手示意钟碧霄过来:“小钟,叙利亚拉卡热电厂项目目前遇到一些技术难题,过了中秋我必须要回去一趟,明天我安排下这边的工作,暂时先交给你负责。”
“行!”钟碧霄点点头,又说:“俞工,晚上一块去吃海鲜吧,就当我提前给你送行。”
俞知远眸色淡淡的抬起头,这才注意到素来喜欢做中性装扮的钟碧霄,今天居然穿了条样式保守的中裙,似乎还配上了高跟鞋。崔旭那小子好像是昨天来的电话,说刚落地宁城,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想着,他笑了下,邀她晚上和自己一道去品鲜吃饭。
工作以外,他的目光头一次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超过10秒。说明他喜欢的还是淑女范……钟碧霄兴奋的有些忘形。
然而这种兴奋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在崔旭的出现下,变成了更深一层的打击。好在他临时有事,只过来坐了一会。钟碧霄心情恢复过来,不禁暗笑自己多疑。
吃吃喝喝聊到晚上8点,任飞接了任务提前走人,杜御书因为要去赶场相亲,后脚也跟着走了。钟碧霄说动俞知远答应陪自己去喝茶,心情一时过于激动,下楼时竟不小心崴伤了脚。
预想中的英雄救美情形没有出现,俞知远只伸手扶了她一把,便大声叫来服务生将她背上车,这让钟碧霄心情失落莫名。
俞知远怕她崴的那一下伤了骨头,直接开车带她去了最近的脑科医院。在综合门诊楼外停好车,他偏过头一本正经的问:“你还能不能走?”
钟碧霄心底又燃起一丝希望,自然不肯放过可以和他亲密接触的机会,于是歪头装出柔弱的表情,忧伤表示走不了。
“你等着。”俞知远定定的看她两秒,推开车门下去,径自走进门诊楼借了一把轮椅出来。随他一起过来的,是一名20出头的男护士。
钟碧霄见状脑袋越垂越低,脸都气绿了,可是脚上是真的疼,最后没辙只得在男护士的帮忙下,恨恨坐上轮椅。
俞知远回头锁车,抬眼看到一个疑似卜晴的身影,拎着饭盒跑进住院部大堂。
原来她在这!他的心跳有些快,当即丢下钟碧霄追了过去。电梯从一层到26层总共停了三次,俞知远对照着两部电梯中间的消防分布图,迅速将卜晴的位置锁定在16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乘电梯来到16楼,他单手抄进裤兜,好整以暇的挨个病房慢慢找。转到16-09号病房,他一眼看到穿着普通的白衬衫,配水磨牛仔裤的卜晴,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在小凳子上,看动作应该是在喂饭。
俞知远的耐性一向很好,但短短的20分钟,于他而言却犹如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趁她起身的功夫,他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下,存心引起她的注意。
大晚上的,谁这么无聊!卜晴暗骂一句,回头见是俞知远站在门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匆匆对视两秒,她放下碗,俯身用洵口话跟奶奶说了两句,佯装镇定的朝他走去。
16-09号病房出门左侧就是消防梯,卜晴招呼都没打,出了门自顾走下楼梯,直到踏上中间的平台上才停下。
她的冷静让俞知远格外恼火,他逼近过去,咬牙笑出声来:“柏琴?卜晴!我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心机如此深沉可怕!”
卜晴避开他迫人的目光,也笑:“过奖,俞先生您的话说完了?”
俞知远盯着她红润的唇,阴测测的又往前挪了一步:“完?哪有那么容易。我想知道,即将和我离婚的妻子,到底还藏着多少的惊喜,让我去发掘。”
卜晴被他逼到墙上,心里隐隐有些发毛,但仍装腔作势是以牙还牙:“那要看看俞先生的手段有多下作。”
下作!俞知远顿时暴跳如雷,他性感的喉结滚了滚,骤然出手摁住她的双臂将她整个人固定在墙上。卜晴痛呼一声,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放手!”
俞知远没吭声,只是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卜晴试图挣扎,发现挣不开遂恼怒的瞪着他厄刃吞本目。满脸寒楼道里骤然变得安静无比,连彼此的心跳都隐约可闻。俞知远垂眸,直直望进她愤怒的眼底,突然勾唇吻了上去。
第8章
卜晴不妨他会如此孟浪,竟有片刻失神。
下一秒她的大脑恢复清明,立刻抬腿死命往他裤裆顶过去。由于两人身高差有些大,卜晴那一下动作,居然被俞知远识破,并轻易避开。她的膝盖撞到他结实的大腿上,瞬间疼得发麻。
俞知远受痛,虽移开了唇,手上却依然扣紧她的双肩,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因为生气而变得通红的脸,忽然笑了。他稍稍放松了一点力道,痞气十足的说:“我真不介意你告我家暴……”
卜晴脑中警铃大作,本能地忽视掉他近乎狩猎的目光,稍稍挪动了一下左脚,迅速估量自己能逃脱的可能性。
看来他的妻子不止心机深,面对危机的反应能力、及动手能力也不错。俞知远眼中光芒乍现,再次俯下身,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唇上,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现在撤诉还来得及……”
“俞先生您要是没睡醒,大可回家接着做梦!”卜晴迎着他的视线,波澜不兴的笑了,目光讽刺之极。
俞知远能感觉到她的笑容里,饱含着某种轻蔑的嘲弄,这让他觉得异常没面子。初见时那个笑容甜美,脸颊梨涡深深的文静贤淑样,如今可真是一丁点都没剩下。
“呵……”他有意拖长尾音,温热的气息从她头顶拂过,冷硬的面部表情倏然多了几分寒意。虽然不想承认,但卜晴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嫌恶,甚至连掩饰都不屑。
意识到这一点,俞知远数日来被强压下去的愤怒感,再次在心底蠢蠢欲动。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额上经脉毕现,而脑子里却满是刚才蜻蜓点水的一吻中,甘甜柔软的味道。
卜晴强作镇定,屏息等待反击的机会。见他分神,她深吸一口气猛的一个鞠躬动作,额头不偏不倚的撞上他的薄唇。俞知远毫无防备,唇舌间骤然传来的痛楚,令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肩膀获得自由的一刹那,卜晴灵巧猫腰,迅速从他腋窝下蹿了出去,敏捷跑回病房并关上门。胸口怦怦直跳的等了几秒,她见俞知远没追上来,赶紧揉揉已经肿起的额头,有气无力的坐回奶奶的病床边。
真让彭小佳那个乌鸦嘴猜中,俞知远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刚缓过劲,放在包里的手机又突然作响。卜晴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飞快从包里拿出手机,冲进厕所去接通:“爷爷,是我卜晴。”
这头俞老先生的心情显然不大好:“你这孩子说过两天来,这都几个两天过去了?”
卜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最近比较忙,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定去看望您。”
“和知远闹脾气了是吧?没事,你和爷爷说,爷爷帮你收拾他。”俞老先生的口气软和下来。
您老就别搅合了……卜晴在心底回了一句,嘴上却说:“没这回事,我们单位这段时间在搞公开课比赛,所以比较忙。”
俞老先生见她不肯说实话,换过话题说起中秋团圆饭的事。
卜晴头大如斗,索性不再敷衍,留下一句明天过去看他,就把电话给挂了。卜朗大概中秋当天能到宁城,彭小佳明晚的飞机回景州,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弟弟和奶奶,扔在医院里凄凉过节。也不可能让奶奶和卜朗得知,自己悄悄嫁过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都把俞知远起诉了,自己何必贪恋那点温情。主意打定,她并未感觉到轻松,反而因为辜负了老人的情意,心里充满愧疚。
歇了一会,卜晴又担心起来。她跑回来都过了十来分钟,也不知俞知远走还是没走,万一他折回病房自己该怎么跟奶奶解释!想着她皱眉挪到门边,悄悄伸脖往消防楼梯的方向看去。
斜对面的消防门依旧紧闭,走廊里也只见护士忙碌穿梭于各个病房。卜晴不敢大意,每隔两秒就伸头往外看,同时十分生气他夺了自己的初吻。
反正有关房产的协议已经丢失,她若不好好的再算计一下婚后财产,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俞知远那个登徒子。说白了,她打心眼里讨厌被人要挟……
此时,距离病房不过十几步之遥的消防楼梯内,俞知远怅然若失的靠在扶手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自己肿高的唇,眸光冷冽。
起诉之后,卜晴带给他的惊喜当真够多,前一秒还是楚楚可怜的小兔子,后一秒耍起狠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母豹子。这个迟来的认知,让他对自己先前的唐突行为,不再怀有愧疚甚至有些疯魔的想着下一次。
又站了两分钟,他回头扫一眼消防通道的防火门,缓缓走到下一层楼去搭乘电梯。16-09号病房是吧,看情形得住好长时间,他有的是功夫徐徐图之。
这么多年,还没哪个女人能一再挑衅他的耐性,让他既痛恨又想征服。起诉又如何,人和房他都不放手!
下到一楼,俞知远步伐沉沉地回到自己的车边,猛然想起被他扔给护士的钟碧霄。糟糕!他头疼的看了下腕表,飞快跑向门诊部。
钟碧霄已经做过检查,正在急诊室里等着医生给她做处理。俞知远走进去,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碰见个熟人。”
“没事,俞工您忙您的,我这边还要等一阵。”钟碧霄微笑抬头,却在看到他破损的薄唇时,如坠冰窖。
幸好自己仅是崴了脚,但俞知远的做法已经足够让她清醒的认清现实,哪怕再等个8年,她也无法捂热他那颗冰冷的心。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放下身段,推掉父亲安排好的工作和生活,如此卑微的守候竟换不来一丝感动。
其实刚才,他进入住院部的电梯没多久,她也在护士的帮助下去到电梯厅。如果猜测的没错,在16楼住院的人,不是和他登记结婚的拜金女,就是那女人的家属。
她真的不服气,那么拜金庸俗的女人,居然能在轻易间让俞知远如此失态。以前,就算他再回避自己的示好,也会在表面上做到面面俱到,几何时有过丢下自己的行径。
自从那女人和他闹离婚,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在自己面前失礼,这次干脆是失态,简直太匪夷所思……
阴晴不定的脸色,很快引起俞知远的注意。他想到自己刚才举动,又见她不似以往那般聒噪,心底莫名涌起一丝内疚。稍后的取药和付费工作,他一一代劳,甚至在医生给她上药时,主动蹲下去帮忙扶住她的另一条腿。
处理好之后,他却没有延续关心的举止,而是再度让护士帮忙将她扶上车。拒绝她的爱慕8年,他已经习惯了不给她任何幻想。
倒车离开医院,已是夜里10点,俞知远借着等红灯的功夫,偏头望她一眼:“回哪边?”
钟碧霄淡淡扯了下嘴角:“省委家属院,后天就中秋了,我得回去陪陪我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