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柔止俯身拈着这样式华美、做工却流于庸俗的步摇,在指骨间转了转,走到那舞姬面前,微微一笑,将其插回那少女的发间。赵柔止作男子打扮本就有股阴柔的风流,此刻她微垂了眼,凝眉瞧着那舞姬,唇角含笑,竟令舞姬一时晕生双颊。而赵柔止见状,更是索性颇为轻挑地抬起了舞姬的下巴。
  舞姬顿时无措起来,身子微微发颤,嚅嗫着却说不出话来。
  赵柔止便潇洒地转身,放声大笑。
  偌大的宫室将笑声衬得愈发辽远。可这笑声里头,悄怆多于尽兴的欢喜。
  就在这时,宦官进来通传:“齐家郎君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当女皇不易,逆后宫也不易
  想起来提一句,赵柔止名字出自《采薇》,嗯和齐北山名字有微妙的联系
  ☆、谋定而后动
  “齐家郎君求见。”
  赵柔止一愣,顿时绷紧脸,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传。”
  先到的却是伏晏。他自然而然地走到猗苏身旁问:“方才看出了什么?”
  猗苏思虑片刻后小心地答道:“赵柔止看着外头发愣,应当是想起了过去。她神色……挺伤感的,瞧着很孤独。而后,她行乐的样子……反而瞧着只觉得痛苦。也许她明白齐北山说得皆是事实,只是有什么苦衷罢?”
  “这次给谢姑娘个及格分。”伏晏微微一笑:“今晚他们肯定能重归于好。”
  “那么快?”猗苏对情势并不乐观,毕竟齐北山触及了天家的颜面问题。
  伏晏自负地昂起下巴:“你且瞧着。”说着瞟了她一眼,难得解释了几句:“和杜缜不同,赵柔止极期望能找到个人依靠。说得矫情些,巴不得有个人能将她的苦楚都一眼看透。齐北山么,方才在外头听到了赵柔止的笑声,似乎一下子想通了这点。再说得恶心些,大约这二人在初次见面便已然暗生情愫,如今已然无可自控。”
  这番说辞和他平日的风格差异颇大,是以猗苏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讷讷半晌才喃喃:“君上对这两人倒是很宽容嘛……”
  伏晏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背着手道:“本座也是有悯恤之心的,偶尔垂怜一下实在命苦的凡人有何不可?”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猗苏一时无暇分辨真伪。这时候齐北山绕过堆银屏风进来,她便先将这话抛在一边,凝神观察面前两人的情状。
  齐北山礼数周全,行了大礼后并不起身,仍旧以额点地。
  赵柔止凝眉看了他半晌,生硬地问:“何事?”
  齐北山稍稍抬头,向着乐官和舞姬瞧了眼。
  “都退下。”赵柔止唇线一紧,最终还是屏退诸人。
  齐北山略侧转了身体,从身后呈上一个托盘,缓缓走向赵柔止。他神情平和而温存,到了她面前,将东西搁下,转而绕到对方身后,手指攀上了赵柔止的额头,将乌纱软帽轻柔地取下。
  “你要干什么?”赵柔止霍地回身,防备地后撤,却被按住了肩膀。
  齐北山沉默的脸容别有一番脉脉无言的温柔,他的唇边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另一只手从容不迫地将赵柔止梳成男子发式的长发解开,用托盘中的玳瑁梳将发丝捋顺。他将头发以丝带束住,终于开口:“其他的发式,北……我不会。”
  赵柔止报以仍旧疑惑的凝睇,里头却渐渐多了一丝柔软的不安。
  然后齐北山将托盘中的衣物抖开,披在赵柔止身上,往后膝行着退了一步,淡淡道:“主上着女装,更好看。”
  他显然并不熟于此类言辞,连夸奖都说得硬邦邦的。
  赵柔止抚着这大袖正红罗衣,垂下眼,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将这罗衣褪下了。
  “我不需要。”
  齐北山静静看着她,半晌才道:“方才主上在殿内的笑声,我听见了。明明是在笑,为何却像是在哭?我从前只觉,神佛虽垂怜世人,然现世皆虚妄,修短随化,极乐尽在身后,彭殇并无不同。可方才我第一次觉得……兴许主上当在现世活得更自在些。”
  “若入宫乃冥冥已定之事,我……认命。我未曾想过普度众生,可若能使主上就此脱离煎熬,大约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功德。”
  赵柔止脸上先是一片空白,愣愣的好似不明白齐北山的话语。随即她落下泪来,低声喃喃:“你愿意度我这种人……难道还不是慈悲心肠?”
  “我也是有私心的。”齐北山垂下眼,涩然一笑。
  赵柔止瞪大眼。
  齐北山在她额头吻了吻,说话的语调仍然平和:“说出来大约难以置信。但初见,我就已对主上……倾心不已。主上离开之后,我竟然……在为说出那番话懊悔不已。而直到方才,我才察觉,我为何会懊悔。”
  “怎么……”
  “剩下的话……在这里说似乎有些不妥。”
  于是猗苏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消失在了内室的屏风后头。齐北山瞧着清高干净,该出手时还真是绝不手软啊……
  “喂,”伏晏出手敲了她一记,“谢姑娘真是一副想跟进去的模样。”
  “哪、哪里有!”
  伏晏似笑非笑的,转身便要走:“谢姑娘继续留在这听墙角我自然没意见。”
  猗苏狠狠瞪对方一眼,最后还是跟着他出了这混元殿。外头蒙蒙的秋夜里,长空既无星子也无明月,只有宫苑里的灯光闪闪烁烁,倒显得偌大的皇城颇有些凄清,叫人的心思也缓缓沉下来。
  “最后这二人的结局并不好,对不对?”猗苏与伏晏并肩走了一会儿,打破了沉默。
  伏晏没有看她,反而抬头望向淡淡泛紫的天空:“明日有雨。”
  “也许罢……”揣测出了对方的态度,猗苏索性不再追问。可这般默默无言不过片刻猗苏就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又开口:“君上……来地府之前,都在干什么?”
  伏晏将目光调回她身上,抬了抬眉毛:“怎么问这个?”
  猗苏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匆忙地别开头,佯作漫不经心状:“也就一问。”
  “我倒还想问谢姑娘,怎么会在九魇那种地方,又是怎么两次从中脱身。”伏晏说话的语气很淡,反而透出一股与猗苏相似的欲盖弥彰。
  猗苏侧首看向他,咬了咬嘴唇:“生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有意识的时候我已在九魇,至于为何能脱身,不外乎我求生欲望比较强……”
  伏晏的眉向下压了压,目光沉沉的,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最后却没有追问她,反而谈起了自己:“在来冥府前,我一直在某处修习,那里什么都没有。而后,我终于离开那里,为的是学习如何当个称职的冥君。”
  这话说得闪烁其词,猗苏不由皱起眉头,随即将这不应有的疑惑与关切隐藏起来,好奇地问:“还有那种地方?”
  伏晏这回没再回答,只是一脸“少见多怪”地睨了她一眼。
  猗苏便垂下头不说话了。
  伏晏这样的性子,难道是在那地方养成的?可要雕琢出这般恶劣的性格,那居所想必也不是什么桃源乡。
  她自顾自思索着,伏晏也难得陷入了沉思:双眼定定看向远方,琥珀色眸底流转的是秋霜般的冷色,唇线紧绷,显然想到的事并不愉快。
  一路沉默着到了两仪殿附近,伏晏却在门口驻足,淡淡撩了猗苏一眼:“若偏殿住得不舒服,就换个地方。”
  猗苏极意外,但还是实诚地点头:“那就换个地方。”
  于是两人就换了方向,往两仪殿不远的甘露殿而去。
  “那里目前无人,陈设却已然具备,谢姑娘睡在主室也无妨。”伏晏说完,就往主殿的东厢而去,衣袂飘飘的甚是潇洒坦然。
  猗苏呆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是受宠若惊了:伏晏居然变相关心她睡得好不好、还主动让出了主室!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君上难道撞邪了?
  最后她还是没敢睡在主室--万一有巡夜人,再万一障眼法失效,那就有趣了。西厢房也十分宽敞,比起偏殿仓库似的陈设要舒适上太多,猗苏躺在榻上,闭上眼,神思却清明。她一会儿想起方才齐北山认真而热切的眼神,一会儿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伏晏意义晦涩的话语,翻来覆去好一阵才入梦。
  ※
  第二日猗苏起了个早。晨间微雨,推开隔扇往外头看,一列早开的明/黄/菊/花带露,娇艳地在细雨中摇曳。
  猗苏便一边打散了头发梳理,一边看着雨水浅浅地积起来,潺潺流入沟渠。
  待她整装完毕到了外间,伏晏已经坐在正殿廊下有模有样地看雨。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略回头:“回两仪殿去。”说着从身边拿起把黑面油纸伞,撑开,立在廊下,颇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猗苏一眼,挑起眉的样子仿佛在说“再不来我自己走了”。
  猗苏不知为何就有点雀跃,快步上前、撩了袍子下摆小心地走下回廊,走到伞下,随口问:“要在这个世界呆多久?”
  “不久就会跳跃到下一个时间点。”伏晏的说话口气还是淡而干脆,“否则花费时间太长。”
  “还能跳跃时间啊……”猗苏不由想起秦凤的镜世界之中,伏晏不耐烦的样子。
  伏晏猜到了她的想法,毫不留情地批驳回去:“秦凤不用看也知道,此番不同。”
  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伏晏朝外侧的肩头却因为雨水濡湿了一片,猗苏被伞遮得稳当,倒未曾沾湿衣裳。
  到了两仪殿的时候,齐北山已经坐在廊下看书。随侍的阿彭明显面带喜色--由此可见,他家主子的地位经由昨日大约是彻底稳固下来。
  不久便到了早朝毕的时候,赵柔止居然冒雨前来,到了齐北山面前微微一笑:“手谈一局如何?”
  齐北山微微欠身,报以一个迷人的微笑:“自当从命。”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胶着了片刻,各自垂下眼,唇角皆弯。
  自有仆役取出弈棋用具,赵齐二人相对而坐,齐北山含笑颔首道:“主上请。”
  赵柔止也不客气,执了黑子便落了第一手。
  一时间乌鹭于方寸之间厮杀较量,却明显是齐北山技高一筹。
  “不想郎君棋艺也这般了得。”赵柔止撇撇嘴,难得流露出女儿情态,说着便要耍赖将方才的一手错招悔棋重来。
  齐北山伸手阻止,却将她的手在棋盘上按住了。
  赵柔止从眼睫底下看向对方,似乎想抽手,却最终任由对方改按为握,手指相扣。
  此情此景,外头细雨止歇,欲雨的情态惹人遐思,殿中气氛亦有股难言的默契与旖旎。
  也就在浓情蜜意的这一瞬,眼前情景蓦地扭曲,仍旧是两仪殿,仍旧是这斗折回廊高挑檐角,廊下却竹簾低垂,庭中落叶无人扫堆了满地,透出浓浓的萧瑟破败。
  “这是一年后的两仪殿。”伏晏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猗苏:所以说为啥君上要撑伞啊,直接用仙障不就行了。
  夜游:(小声)有逼格!
  伏晏:本座乐意,有意见?
  猗苏、夜游:没有!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没有,这个副本伏晏同学各种体贴啊,算是彻底开窍了么,吾心甚慰啊(伏晏:哼。)
  2014年最后一天咯
  ☆、孔雀东南飞
  难道就一年之间,齐北山就与赵柔止分道扬镳,落到这种地步?
  猗苏往竹簾后看去,只隐约瞧见有人坐着,却无法分辨身形。
  她没来得及询问伏晏,外头便有个宦官拉长了声调道:“尚书左仆射言公到--”说完,就恭恭敬敬地将言箐引进殿中,颇为蛮横地瞪了手忙脚乱卷起竹簾的下仆一眼,倨傲里还带了点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