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应当带她来过这里,还将自己的魂牌指给她看。此节猗苏当然不记得,是从玉简上所得。按着记录寻找方位,她很容易就寻得了白无常的魂牌。令她颇为失望的是,魂牌上仍旧没有他真正的名字,只有乏味的三字职位。猗苏不觉伸出手,却只循着光晕的外围描摹了一遍,每一笔每一划都很用心。
  如果能记得他……如果不用忘记自己现在很喜欢他……
  再进一步,猗苏却连想都不敢想。正如现在,她根本不敢去触碰他的魂牌,害怕他会因为这样的触碰意识到她的感情,因此而疏远冷淡。她的感情,注定只是一场抓耳挠心的骚动。
  猗苏用力摇摇头,将视线移开,紧挨着的一块魂牌映入眼帘:只有最上端的一个“伏”字还可辨析,再往下便是混沌漆黑--魂牌的主人已然故去。
  猗苏胡思乱想着,若有一日烟消云散,能同这块魂牌一般紧贴他身侧,也算幸事。
  于是她抬头,看星点的蓝光如瀚海,无声地叹了口气。
  换班的钟声从洞外悠悠地飘进来,猗苏咬牙扯起一个笑:再如何,今夜我也要玩得开心些。毕竟也算和心上人的……约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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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充一下,这系列的设定九重天三界都有现代成分,具体有兴趣可以看看下面这个
  ☆、尽在不言中
  谢猗苏回到忘川岸边的时候,累累如火焰的花树底下已然立了个黑衣男子。他戴了个与白无常样式相仿的面具,见猗苏来了点点头,面具上的长舌却很稳当,并无一丝颤动:“白无常他过会儿就来。”
  是的,这位就是黑无常。
  与白无常的散漫神经质迥异,这位大爷走的是在沉默中羞涩的路线,正经的表象下是一颗扑通扑通的少男心,常常隔了面具就感觉得到他红彤彤的脸色,腼腆得可爱。
  猗苏瞧着他就生出戏弄之心,歪着头抿唇笑道:“我把阿丹也叫出来一起看烟火好不好?大人也好有个伴。”
  黑无常身形明显一僵,说话声音低醇,语调却窘迫:“不、不用了……阿丹姑娘不适合我……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面对突然从水里冒出来幽怨盯着他的阿丹,黑无常已经陷入了语无伦次的状况,情急之下只差长揖道歉了。
  “谢猗苏,你又欺负老黑,还真是--好样的!”死样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除了白无常又能是谁。
  阿丹冲黑无常昂昂下巴:“我记着了,下次找你算账。”随后朝猗苏意味深长地媚笑了一下,又消失在河水里。
  这一笑笑得猗苏莫名其妙也毛骨悚然,只得干笑了声对黑无常说:“对不住哈,是我招惹了事端,明儿我就说阿丹去。”
  “没有的事,谢姑娘你别介意……”黑无常的声音弱下去,似乎又害羞了。
  白无常支颐坐在片法术唤出的云彩上,慢悠悠飘到猗苏正前方,嘲她:“明儿谢姑娘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猗苏怔了怔,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口中只如常反驳回去:“我等会就把这事记上玉简,保准记得黑无常这茬!”
  白无常的眼好像眯了眯,语声有一瞬的冷淡:“你倒是很上心嘛。”随即他又笑得长舌颤动,“哈哈哈哈我倒觉得老黑宁可你不记得这糗事。”
  虽然完全不明白他的笑点,她还是配合地咧了下嘴,转而盯着他明显鼓起的袖子:“你都在里面装了什么啊?”
  于是这厮就铺展开云气,将茶壶并小盖碗一套、瓜子一碟、腌渍酸梅一盘、食盒一只、扇子一把、红泥小火炉一只、碗筷一笼、花瓶一对摆放好,贱兮兮地显摆:“怎么样?气氛一下就出来了吧?”
  震惊之下,猗苏凑上前拽着他袖子扯了两扯:“这料子有那么结实?”
  白无常没说话,猗苏猛地发现自己离他胸口只有一低头的距离,顿觉不妥,连忙回身,心底好像又有些隐隐约约的苦涩升上来。为破解这刹那的尴尬,她转了转眼珠,打了个哈哈:“果真好结实……”
  这次轮到黑无常配合地假笑,边圆着场子边打开食盒碎碎念:“杏花家的烧鸡,保德楼的蒸团子,三里仙的扣三鲜,哎呀,还有胭脂巷的桂花糕……”
  神思还没飘到猗苏爱吃的佳肴上去,白无常就猛地捉住了她的手往他左手袖子里拉。她惊得一跳,手指却已然摸到了他的衣袖。他看着猗苏的眼睛笑:“猜猜里面还有一样是什么?”
  这一笑有点要命,虽只见着了眼角的弧度,猗苏的耳根却明了不过地发烧起来。匆忙转开视线,她定定看着左袖的末端轮廓,不大确定地说:“呃,包子?”
  “谢猗苏你就知道吃!”白无常加大了握在手掌的力度,缓缓偏移了方向一带,猗苏的左手似乎有一瞬碰到了他左掌心,之后腕间一凉,她呆呆地抽手看,一串红玉珠子宛然在腕。
  虽不通玉石,猗苏却也觉得这挂红的珠串应是稀世之物。
  “你、你送我这东西干嘛……”她说话结巴起来,小心翼翼地从眼睫底下看向对方。心里好似一瞬间开遍了彼岸花,转眼却又花落无踪,空落落地难受。她硬邦邦地说笑:“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白无常哈哈地低笑,半晌才平淡地说:“正巧弄了这东西到手,也没旁人可送,”顿了顿,他柔和地撩她一眼,“你戴着还挺好看。”
  猗苏低下头,本能地想要抑制住什么情绪,却发现其实她也无法表露什么深刻的情感,只是淡薄地有些喜悦和酸涩同时掠过,终究没留下痕迹。可她是喜欢他的啊……这么想着,猗苏便向白无常努力地摆出甜甜的笑脸:“谢谢。”
  其实如果猗苏能,她应当已然哭了。
  白无常又沉默了片刻,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黑无常在旁轻轻咳了声:“那个……我沏茶了啊……”
  刚才的他全看见了?!好丢脸!猗苏只差没捂脸钻进水里。为了掩饰尴尬,她立即挪过去,清声道:“我来好了。”
  白无常眼角弯了弯,和黑无常交换了个眼神,就背着手晃到她身边拉长声调说:“你会沏茶吗?”
  “……我可以现学。”猗苏不服气地白了白无常一眼,最后还是抄着袖子看着黑无常贤惠地完成了洗茶、冲茶、刮沫等等动作,端得是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风范。
  “看着老黑,我觉得谢猗苏你真的不像个女人。”白无常不怀好意地哂她,被又一个白眼堵回去,于是他笑嘻嘻地改口:“好好好,谢、猗、苏、姑、娘,可否赏光与在下共饮一杯?”说着,他两指拈着盖碗作势要敬猗苏。
  猗苏不免又以眼神表达不屑之意,却终究端了茶和白无常碰了碰杯。
  瓷杯发出清脆的叩击声,猗苏眼一抬,便与白无常的对上了;他应当在笑,眼尾微弯,琥珀色的眸满含热度,温暖得令她霎时失神。她匆忙地低下头,喝茶,却含了满口滚烫的茶汤,差点没喷出来。
  “谢姑娘,你慢点、慢点!”黑无常手忙脚乱,又是倒凉开水又是找手巾。
  白无常悠闲闲地搁下没喝一口的盖碗,动作却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方浸了凉泉水的帕子贴在猗苏颊边,似笑非笑地揶揄:“哟,这是谁家的姑娘,喝口茶都被烫成这个样子?”
  猗苏的舌头麻得一时失了知觉,连说话也颇不灵便,反驳的语气自然也弱上许多:“还不是……你害的!”
  “哦?我怎么了?”
  难道还能说“大人您魅力无穷小的一时看得入了迷”吗?
  于是猗苏只能愤愤地扶着腮帮子,不自觉地嘟着嘴,看白无常得意洋洋地摆开架势要开吃,腹诽:现在她定然食不知味,还摆出这样子逗她,趁人之危真小人也!
  “那个……谢姑娘,这些菜过会儿凉了也还是能吃的……”黑无常可怜巴巴地补上一刀:能吃和好吃可是云泥之别。
  猗苏负气地扭头:“吃吧吃吧,反正我这破身体也不需要吃饭。”话虽这么说,她终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眼神在几个好菜上流连不去,边轻拍脸颊,只希望味觉能快点恢复。
  “噗哈哈哈哈哈。”白无常盯着猗苏开始大笑不止。
  “笑什么!”
  “谢猗苏你刚才的样子实在太可……好笑了!”白无常啪地搁下筷子,朝她招招手:“你傻啊,逗你呢,我们戴了这个面具怎么吃饭?”
  “啊?”乖乖在他身边坐好,猗苏呆愣愣地仍没反应过来:这二位可从来没在人前脱过面具,难道今日要因为一顿饭破例?
  “张嘴。”
  回过神时,她已经照做了,被白无常用筷子喂进一颗酸梅。
  “嘶……好酸!”她下意识就把筷尖咬住了。
  等、等下,这是白无常的筷子对吧?他刚才应该还没用过对吧?谢猗苏又一次傻眼了,瞪着白无常看了片刻,当机立断,从他手里抢过这双竹筷藏到了身后。
  片刻的冷场。
  “咳,既然谢姑娘味觉恢复了,那就开吃吧。”黑无常又一次善解人意地化解了尴尬。
  猗苏若无其事地问:“话说回来,二位大人是准备戴着面具吃?”
  白无常耸耸肩:“其实本来就没准备吃,都是买给你的。”他的声音里笑意愈发浓:“我就想看啊……谢猗苏姑娘怎么吃掉这一桌菜。”
  因为他前一句话而异常颤动的心绪,在后一句冒出来飞快地沉下去,猗苏嗤笑两声,一抬下巴:“那你就看着吧。”说着便夹起一只蒸团子,想了想还是再次问:“你们真的不吃?”
  “谢猗苏,你其实是想看我们的脸吧?”白无常以调笑的口吻回答,单手支颐,坐姿慵懒里头还有些说不明白的潇洒。猗苏看着他,心里就又有些到不了火候的难过:再怎么说笑,她终究是忘川的住民,而他们却是阴差,中间横亘了难以逾越的距离。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喜欢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于是猗苏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不愧是保德楼的招牌菜,凉了还是那么好吃。”
  “若不是托了关系只怕还买不到。”白无常亦谈笑自若,丝毫不见异常,“你之前不是一直挂念着扣三鲜嘛,不吃完可对不起老黑排那么久的队哦。”
  “没有没有,不麻烦的。”黑无常一如惯常地谦虚,一被夸面子就挂不住。
  猗苏挑了一筷子的火腿丝,横白无常一眼:“我一个人吃不完,还可以叫阿丹来陪我。”
  “哎?那可不成--”白无常死样怪气地拖长了尾音,“这就是给你准备的。不许分给别人。”
  这家伙,怎么和小孩子似的。猗苏愉悦地眯起眼,享受舌尖的滋味,抿了口茶水,叹道:“这时候得有壶酒,才是传说里的风流快活啊。”
  “两个男人和个姑娘喝酒,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哦……”白无常贱兮兮地用手掌在耳边扇风,“而且谢猗苏你酒量很差。”
  “你怎么……”
  “哦?我怎么知道?你的事,还有本大爷不知道的?”他这话说得自然随意,也并没差错,听来偏偏有些不妥,可不妥在哪,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猗苏觉得脸颊又有些热了,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烧鸡上去,口中嘟囔:“那么大一只鸡我吃得完才怪……”
  这顿一个人的晚饭就在无意义的斗嘴闲聊之中过去。
  吃得心满意足,谢猗苏坐在河中心的岩石上,双脚在水中一踢一踢,动作颇孩子气,面容却恬淡。她看着远处街市热闹的灯火,心中有些羡慕却也知足。
  白无常团在云朵上飘过来,和她一起看了片刻江映红树的晚景,猛然开口,语调悠然,宛如家常闲聊:“想不想上岸去逛逛?”
  猗苏的心瞬时随他一句话雀跃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真的可以吗?”
  “本大爷难道会骗你?”白无常说着,手便自袖中探出,一翻,同她的手掌交握,“那就走吧。”
  猗苏因为居然能上岸而兴奋不已,待喜滋滋的劲头过去,才猛然发现:怎么就……和白无常牵着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无常:本大爷上一垒啦!
  ☆、奇妙的约会
  猗苏一直很想上岸去逛逛,却鲜有机会:填补她魂魄的残缺处的,都是忘川的戾气,使得她身上煞气浓重,不能离开忘川,免得冲撞了转生的阳魂。此刻被白无常牵着踏上了河岸,足下泥土的实感、累累花枝近在咫尺的浓香,都令她一时目眩神迷,忘了言语。
  白无常蓦地松开手,猗苏回过神,愣了愣。
  随即,兜头一件带帽大氅披下来,白无常低下头给她系好衣带,隔着兜帽拍拍她的头,又开始啰嗦:“面生的姑娘家太打眼了。嘛,当然只有你乖乖站着不动的时候才像个姑娘。保险起见,还是……”
  猗苏拢着帽缘看他,发觉他也穿上了黑色大氅,系带却松散,端正严肃的衣裳生生给他穿出了倜傥散漫来。她不知为何就有点喜悦,忍不住要笑。
  “说起来……黑大人不来吗?”
  “啊,他啊,”白无常无谓地耸耸肩,语调较平日略显淡薄,“就不要管他了。”猗苏尚未作答,他就自顾自又牵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语声飘过来:“你看看你,连和男人出去的基本礼节都不知道,在人家面前提其他男人,啧啧啧,要换了别人早撂脸色跑了。”
  猗苏懵懂地应了一声,在“为什么又牵手了”以及“和男人出去是什么意思”的双重疑惑之下纠结不已。她试着抽手,却被握得愈发紧,白无常还回头一抬下巴,面具上的长舌不耐烦地一抖一抖:“怎么?”
  “还不是你走太快了……”猗苏垂眼,小声反驳,说了个谎。
  他的步子略缓:“再不快点看烟火的好位子就要被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