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呢?”桂香问。
“在里面呢……”桂平见桂香头发都散了,知她急的厉害了。再转眼,看到她身后立着的马小红,桂平连忙朝她点了点头。
桂香立在那门边上,半天不敢开那门。
单福满听见他闺女声音,急忙唤了声:“桂香!”
桂香这才抹了眼泪,重新绑了头发才进去。
“爹……”
单福满右边胳膊被一根绷带吊在胸前,黝黑的脸上也擦破了些皮,但精神还算好:“马富源带你回来的吗?都怪我!路上累不累?咋瘦了这么多?”
桂香直摇头,耷笼着脑袋一个劲地掉眼泪,“我不累的,爹。膀子疼不疼?”
单福满笑:“不疼!再跌几次都没事!”
“骗人,”桂香绕到里面,倒了些水给她爹,“从明天开始不准再爬高了!”
单福满和旁边床的病友道:“瞅瞅我就说我家闺女回来要凶我吧!”
……
桂香托马小红将那块北京牌手表卖给旁人,这一百多块钱她得快点折现才行。她得凑些钱买台缝纫机回来才行。
“什么?桂香你要一百块卖了这表?”
桂香点点头:“能快点就成。”
“真不知你这丫头怎么想的?你花是二十几块就是为了一口气吗?”
桂香低着头不说话,她的确是太过任性了些。
小红叹了口气,接了她手里的那表:“我叫我爸帮着送回供销社去,给你标价125,我听我姑姑说过这表还是稀罕玩意的。”
能卖高点就最好不过的了……
……
新学期开学了,桂平终于进入了初三,他变了声,个子也一路往上冲,已经高过了桂香一个头,往人群里一站老远就能瞧见。
单福满生病,地里的活,桂平常常趁着星期天放假去帮忙照料。
单桂香本来打算请假在家照顾单福满的,但她爹不同意:“上次我们去给人做活的时候,人家说高考可能要恢复了,你成绩那么好,别耽误了。”
两人十几里的地,两人每天都要骑车往返。马小红本来是想住校的,毕竟初三的课业有些多,但见桂香不在,着实寂寞,只好每天跟着他们一起骑车回家。小红的那个小摩托跑得太快又轻松,桂香和桂平总是跟不上。
小红干脆拉了桂香坐她的车,但十几里的地,桂平骑得也很吃力。后来小红主动提议,叫桂平骑了她的小摩托带她一段路,正好和桂香换着骑自行车。
只是桂平每每带马小红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
桂平的成绩一路往上冲,上次还得了年级第一,办公室里老师谈论的都是这两个姐弟。他们父母怎么修来的福气哦!
今年十月一号,水塘村终于通了电,家里的那些个煤油瓶子早叫她们给收拾了起来。桂香也终于不用再那盏熏黑墙头的煤油灯看书了。
侯春生给她的书上面,笔记记得很全,有些知识点旁边还搭配了样题,这让桂香欣喜不已,至少她不用天天追着老师问问题了。那人也不知怎么样了?
第一次月考,桂香的成绩依旧是班里最好的,常常有学习差一点的学生被老师分配到桂香这里来补课,班里的男孩子也才刚刚和这个女生说上了话。
其中有个叫张三喜的本来和她弟弟是同班同学,因为成绩差留了级到他们班来。因为桂平,桂香对他照顾得也多些,两人成了难得的朋友。
可渐渐地,班里竟然传出了谣言,但桂香全不在意,这天数学老师单独把她叫去办公室盘问,桂香气得直拧眉,但也不好爆发,倒叫马小红笑得肚子疼。
不过桂香倒是有了个新赚钱的方法——押题。这还是之前几个找她补习的人发现的,桂香给他们讲过的题目在考试的时候都出现了。因此拿了几毛钱找桂香押题的人很多,毕竟中考了,要是能上个重点高中,谁还在乎这点小钱?
谁都知道这世道要变了,他们班开始出现一批和桂香一样的超龄学生。这些人里面,有的会些手艺,有的则是单纯的农民,不过是想趁着改革的时候门槛低能增加点挣钱的机会。
班里抢着找桂香补课的人数不胜数,但桂香哪里忙得过来,只得拒绝了一批,后来每个找她补课的人都会向她送点东西,有的是几个鸡蛋,有的则是一小袋米。
桂香本来也是不好意思收人东西的,但她实在不想再叫她爹操心家里的开支,唯一的方法就是攒钱买个缝纫机,再借着她的手艺,多挣些钱。
上次话剧社的钱都发了,凑凑一起桂香身上有四十块钱了。
……
单福满的胳膊过了两个多月才总算好了,但桂香坚持叫他不许去远地方做活,而且坚决断了他的旱烟。
这丫头似乎怕他饿着,常常在包里放些干粮,单福满每每吃这些干粮的时候,都美滋滋的,叫那些和他一起上工的人直喊还是有女儿好。
地里的稻子成熟了,李红英这几天忙里忙外的,直要将鞋底都磨破了。幸好这两个懂事的孩子,连夜和队里借了打稻机将那一地的稻子都打了。空气里有种熟悉的泥土气息,直叫人舒畅。
有的收完稻子的人家,一捆一捆地往家运稻草,来回的简易板车各色各样。再过些日子他们就会迎来分田到户了,那时候才叫红火。
李红英还人打稻机去了,姐弟两难得坐在一起谈起了未来。桂香累了一天,背心酸疼,桂平更是肩膀都磨出了水泡:“桂平,你信不信咱家以后能有数不完的自留地?”
桂平灌了一大口水道:“有地当然好啊,可我实在不想叫娘再受这苦。姐,我一定要上大学,叫爹和娘还有你过上好日子。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我不愿叫你们过……”
桂香觉得这个弟弟长大了,真的和那时候贪玩调皮的男孩子判若两人。她从没感觉自己如此开心过。当真要感谢上天给她的这次机会,她也要努力才行。带了些暖意的风吹得人头皮直叫人欢喜,那水塘里倒映的月也叫这风吹碎了去。
第二天,马小红上学时来找了一趟桂香:“那表已经卖出去了,和我去趟厕所。”
马小红极为小心地那卷钱外边包了写报纸,趁着厕所没人的时候递给桂香了。桂香一看那里面竟然有一百四十块钱。
“这……”桂香一脸迟疑地看了她问。
☆、第25章 欣喜
欣喜
桂香实在是讶于马小红姑姑的能把这表卖140块,这可是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马小红挑挑眉道:“我姑姑说这表值这钱的,而且买那表的人也是想借机讨好我姑父。”那表的确是她姑姑卖出去的不错,但却只卖了120块钱,多出的20块是马小红自己贴进去的,她自然不会说这些。
桂香从那卷钱里取了一部分还了先前借她的钱,小红也没反对,卷了那钱塞兜里。
到了教室门口,桂香抱着小红的手认真道:“你可帮我一个大忙!真不知咋谢你才好。等我买了缝纫机,最先给你倒腾两套衣服。”
小红抽回手勾了她的脸道:“你不如干脆以身相许得了,天天给我做新衣服穿。”
桂香挑挑眉笑:“好,我家有个好弟弟,和我长的一般模样,把他许给你!可好?”
桂平本来桂香班送水壶给她的,冷不丁碰到这两人打趣他,立刻板了脸:“单桂香,你就这么出卖你弟弟的吗?”
小红赶紧挑挑眉说道:“桂香,我先回去了哈,我想起来我有个物理题目还没订正呢!”
桂香一把抱了他手里的军绿色水壶就走,气得桂平直跺脚:“喂!”
这个周末,桂香就拉着小红去了趟县里,将唯一家卖缝纫机的店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这蝴蝶牌缝纫机一向供应紧俏,那站店的营业员也是一脸不屑:这么贵重的东西,年轻的姑娘们看是看,真的要买可没这么多钱!
桂香和小红在一台缝纫机前停住,桂香见那大连杆做的很结实,想看看里面的摆梭,刚打开那盖子,那售货员就发话了:“要看就买了回家看,这么金贵的东西,你们随便摸,随便看是损害他人的利益!”
马小红一听皱了眉:“这东西不看看怎么知道好坏了?”
那售货员点点下颌叫人把桂香刚刚看的那台缝纫机抬走了,冷哼一声道:“看,当然是能看的,不过这台机子已经叫人定去了。”
“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刚刚那个机子上明明贴着的是零售的标签。
马小红直想发飙,被桂香拦住了:“我们再望望旁的机子吧。”
那售货员一撇眼冷哼道:“凭票买机子,你们有票吗?别摸坏了这些机子。”
桂香忽的顿住了步子,转身打量了眼这个售货员:“你家机器要是一摸就坏的话还能卖给谁?”
那售货员吃了瘪,转了转眼珠子故意刁难道:“我们家的机子都是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的。”
这种人桂香见的多了,敲了敲最近的那台机子,狡黠地笑道:“把你领导叫出来,这种机子我要成批的买,最起码得20台……”
“成批?”从没听人要一次买这么多的,那售货员一时吓呆了,再也不敢怠慢,连忙绕到里间去叫老板出来。马小红笑,这狗眼看人低的人就得治治!
半天从里面走出来个穿着对襟蓝布、身形略胖的中年男人。
“你要买20台机器?”那男子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这可是好大一笔钱……
桂香点点头,但又摇摇头道:“本来是打算买20台的,公家拖我来办的,但我现在不是很清楚你家机器的质量,”桂香顿了顿,看那售货员耳根子都红了才继续道:“刚刚售货员和我说你家这机器摸摸就坏掉了,我不是很放心……”
那男子赶紧笑道:“谁说的,怎么可能摸摸就坏了?”
马小红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就是你身后的这位售货员吗?”
被点了名字的姑娘,慌忙摆手解释道:“我们家东西都是蝴蝶牌的,质量绝对过关。我刚刚只是怕她们把新机子上沾了汗生锈……”
桂香立刻皱了眉:“你这机子用的不是钢啊,我再瞧瞧别家……”
那售货员已经气得一脸通红了。
胖老板笑冷艳望了望那售货员,又忙笑嘻嘻地转向桂香说道:“我们这用的都是钢,外面还镀了层铝,绝不可能上锈!”
那售货员眼泪都要往外涌了,嘟囔着道:“那摸完上面也会有一层手印子,叫其他顾客怎么买?”
桂香笑:“的确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再往省城瞧瞧去……”
那胖老板急的直擦汗:“这个店员才来的,不是很懂店里的规矩,你们莫要介意,我亲自带你们去瞧瞧,我们店刚来了一批新货。”
桂香点点头,跟着那老板一起去了楼上。
转了一圈,桂香看中一款机子,这机子压脚很稳当,走线也顺,过布速度也好,关键是踩脚板也轻巧。
“这个机子质量绝对没的说,皮带也紧实。”那老板见桂香有些心动,赶紧补充道。
桂香点点头:“那我先买一台这个回去瞧瞧,这东西确实是贵重,要是买错了,可不好。”
“好。”那老板连忙叫人来开了票。
临走时,那售货员极为热情地朝她们挥手再见。
……
秋天渐渐来临,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快。水塘村生产队的稻场上晒了一堆又一堆的金黄的稻子,马富源稍稍安了心,这个年总算还是能够熬的过去的。
春上,队里本来打算养猪的,但叫洪水给搅合了,马富源的调遣令也暂时没来。上头的意思他明白,这水塘村不出乱子,他才能走啊!旁的村已经在养猪了,他们水塘村也不能落后,今晚他就得召开个会议,大家商量下。
姚贤平自从那天撒手不管事之后,生了场大病,过完了夏天才好些。马富源特意去了他家一趟,这位老战友在他做事才安心啊。
姚贤平家的院子里堆了一些他媳妇砍来的茅草,全然不像那些种自留地的人家堆的是稻草。
马富源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这位战友还在赌气呢!
姚贤平家的小儿子见了马富源来,一溜烟从屋子里跑出来抱住他的腿叫“外外”(叔叔的意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这孩子显然是没吃多少饭,面黄肌瘦的,脚面上套的鞋子上也破了好些个洞……
马富源心中一片酸涩,从口袋里摸了两毛钱给他:“去小店买点吃的吧。”
姚贤平他老婆大兰连忙邀了他上屋里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