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规矩严,各院的丫头都是有定数的,我也不敢自专,老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阿雾拒绝得还算委婉,将楚懋拖出来当挡箭牌,老太太的面子上也好过些。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托辞,哪家的主母连添两个丫头的权利都没有,
“呵,都说长者赐不敢拒,六姑娘自从当了王妃后,难道连老太太也不看在眼里了,”二太太帮腔道。
阿雾扫了一眼二太太,转头对老太太道,“二婶婶,我正是为了老太太着想才拒绝的。有哪家的祖母会在孙女儿嫁过去不到半年就急着塞通房丫头的。传出去,怕影响了祖母的清誉,外头不知情的,还道祖母的手伸得那么长,连出嫁的孙女儿的房里事都要管,果然不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就真是不心疼。”
阿雾看老太太脖子都气粗了,又接着道:“何况,便是宫里头的田母后也没催着殿下子嗣的事儿,祖母又何必这样着急。”
阿雾这样捏腔拿调地说话,在座的人也都看明白了,这位祈王妃的眼里怕是根本就没有老太太的,也没有安国公府的。
“好你个六丫头,不过是当了个皇子妃,便不孝不悌,连祖父、祖母也敢顶撞了,那若叫你再进一步,岂不是连公婆也不放在在眼里了?”大太太出声道,一出声就将阿雾,并连同四皇子都定了不孝之罪。这话要是传出去,祈王殿下恐怕就更不得圣心了。
这样的罪名,阿雾可担不起。“大婶婶此话怎讲?我何时顶撞祖父了,对祖母也是毕恭毕敬,逢年过节,祖母的寿辰,哪一回不是孝敬在前头的。便是圣上,也将个纳谏,今儿我也是为了祖母的声誉着想。更何况,我也是为了安国公府的安危着想。”
阿雾是不吝于点明老太太那点子鬼蜮心思的。“如今祖母借了孙女儿由头,往三个皇子的府上都塞了人,咱们自己人倒是知道,祖母是为了孙女儿好,怕孙女儿们落个嫉妒不贤的名声,可外头人会怎么看?”阿雾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既然大婶婶说我还顶撞了祖父,想来送丫头的事儿也是祖父的意思?”
安国公再糊涂,想来也不不至于敢明目张胆地这样做。阿雾此话一出,老太太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罢了罢了,你既然不识好歹,嫉刻成性,我老婆子也拦不住你,只你今后也别指望我老婆子再能帮你,别以为当了皇子妃,就一步登天了。”老太太作出一副痛心疾首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阿雾哪里还敢再回来麻烦祖母和婶婶们。”阿雾强硬地道。
“六妹妹,你何苦说出这样的气话,咱们同样是新媳妇,我知道你心头的苦,只是祖母也是为了我们好,便是没有这两个丫头,难道这些个玩意儿还能少得了。”荣五满含鄙夷地看了看那两个俏婢,“可咱们府上出去的,总比外头人送的好,你说是不是?”
“是啊,不过是多个玩物,六妹妹。赶紧给老太太陪个不是吧,嫡亲的祖孙,怎么就闹成这样了?”荣四也劝道。
这下红白脸都登场了,阿雾笑看着荣五道:“还是五姐姐贤惠大方,我是及不上的。”阿雾又走上前,冲老太太福了福身,“老太太别气着身子骨了,若是非要让孙女儿把那两丫头领回去,孙女儿从命就是了,便是身边安不下,指去院子里做洒扫丫头,想来殿下也是不太管的。”
这话气得老太太当时就倒在了雷妈妈的身上,引得阖屋的人都手忙脚乱地上前,口里一个劲儿地喊“老太太,老太太。”
阿雾见老太太脸色明明还红润得很,显然是装晕,可她也担不起气晕祖母的罪名,少不得还得继续演戏,那手绢装模作样地按了按眼角,扯着哭腔道:“老太太,老太太,您可别吓孙女儿,老太太非要让孙女儿把她二人带回去伺候殿下,孙女儿从命就是了,老太太可顾惜着身子才好。”
一边的大太太和二太太看了直翻白眼,早这样不就对了,惹得一屋子人陪着她演戏,真是累死个人了。
说到底,这一局老太太和阿雾算是打了个平手,老太太自己不讲究,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敢使,阿雾身为晚辈总是吃亏的。当然老太太也被阿雾气了个半死,想来下一回出昏招的时候,总得掂量掂量了。
阿雾将老太太给的两个俏婢带回府上,直接扔给了郝嬷嬷,直言是安国公老太太送来伺候殿下的,由郝嬷嬷自行安排。
那两个俏婢一路忐忑不安,刚才在角落里看了那么一出戏后,就知道她们到了祈王府,定然是举步维艰的,奈何她们家人都捏在老太太手里,也不敢反抗。
只是没想到,原来祈王府说的是真的,这府上的规矩非常严苛,连主母也不能随意安排丫头,反而交给了管事嬷嬷。
第二天,楚懋就从河北赶了回来,阿雾冷眼瞧去,只见他衣饰依然整洁,毫无风尘仆仆之像,但眉宇间的确有一丝憔悴。赈济雪灾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儿。天寒地冻的,若不是楚懋自己有武功傍身,只怕也是要受寒的。
跟着楚懋去河北的李延广就被冻了个够呛,脚趾头都冻成红萝卜了,当然这话是伺候他洗脚的小太监传出来的,阿雾很体贴地送了他一瓶余福生的冻疮膏。
等楚懋洗漱后换了一套干净袍子出来,阿雾十分狗腿地亲自捧了茶盅递给楚懋,十分贤惠地道:“这还是从别院里带回来的雪芽茶,不过用的是清凉山的山泉泡的,殿下试试。”
楚懋端起有“雨过天清云破处”之誉的耀州窑月白瓷茶盏,啜了一口茶,颇有深意地扫了阿雾一眼,便放下了茶盏。
这样清香的茶水,不过略微啜了一口就放下,想来是心情不好,阿雾暗忖,所以她决心先发制人。
“殿下,这几日有件事儿,我每日思之就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阿雾首先表示了,自己也是知错的。
“哦,只是难以成眠而已?”楚懋挑挑眉。
“殿下都知道了?!”阿雾“惊诧”地问道。实际上,圆春是楚懋派来的人,阿雾不以为她的第一忠诚对象会是自己。
楚懋没回答,只是含笑看着阿雾,嘴角扯出一分笑意,显然就是讥讽了。
阿雾果断地收敛了所有演技,低声道:“我当时是气疯了,若是被他……”阿雾抬头求助地看着楚懋。
楚懋端起了茶,又喝了一口,这无疑让阿雾提着的心又放了一点点。
“听圆春的意思,你早就看出了曾氏的不对劲儿?”楚懋问道。
阿雾乖乖地点了点头,没想明白楚懋问这话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了曾氏不对劲,还敢大着胆子往前冲,你所倚仗的是什么?”楚懋又问。
阿雾的脸白了白,求饶地看了楚懋一眼。
阿雾的眼睛实在是太会说话了。求助的时候,委屈忐忑又天真可爱,求饶的时候,惶恐可怜又讨好谄媚。
楚懋侧了侧身子,又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但是即便这样,阿雾也没等来楚懋的丝毫怜惜之情,便只好低头道:“我所倚仗的是殿下给我的圆春。”
楚懋冷笑一声,“你倒也诚实。”
阿雾的双眼眼底已经蓄起了薄薄的一层水色。
“所以你明知道前头是陷阱,也毫不考虑地跳了,然后借圆春的手狠狠惩治了老五,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给你善后,也不得不给你善后,所以你才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做这种事情?”
阿雾是很想否认的,可是摄于楚懋此时的严威,居然没想出来辩解之辞。
“而且,我想,以祈王妃你的聪明,恐怕是早就料到了前头的陷阱是什么吧?”楚懋微笑着道,双眼死死盯着阿雾的脸,仿佛是不会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一般。
在这样的眼神下,阿雾实在是怀疑自己的小心思是否真能瞒过楚懋,哪怕是脸上不由自主的一丝丝的泄密,也会功亏一篑。
而且,楚懋问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惊吓到阿雾了。连她都没想到,原来她是早料到了五皇子会做什么。
然而如今回想一下,阿雾实在否认不了,潜意识里她是知道的。五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阿雾是很清楚的,而他在阿雾两次去宫中朝贺时,都很凑巧地出现在阿雾的面前过,那样肆无忌惮让人恶心至极的眼神,早就让阿雾生出了一股要狠狠治治他的心。
只是一直没有好机会而已。可是这回在五皇子府,阿雾身边又有圆春,她就动心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治住五皇子,所以她毅然决然地好奇了。
“殿下……”阿雾张嘴语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尽管阿雾以为自己对楚懋知之甚深,可是她也从没有和楚懋正面相对过,更没料到,这个人的洞察力是如此的让人心惊。
☆、vip152
阿雾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没有将五皇子看在眼里,但楚懋未必没将五皇子看在眼里。而他将圆春在这种时候送给自己的意思,虽说有护着自己的意思,但他肯定也没料到自己出手会这样重。
何况阿雾知道未来的事情,但是楚懋却不可能预见。或者说,阿雾过高地估计了楚懋的战斗值,毕竟他现在还在韬光养晦阶段,而不是后来说一不二的正元帝。
说到底,如果阿雾的后台换成了长公主,她行事就不会这样欠考虑,因为她会顾忌长公主的安慰,可如今换作楚懋,阿雾却丝毫没有为他考虑的意思,可以说是不在乎,也可以说是认为他就该能者多劳。
阿雾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却不知道自己在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变,因为她会不自主地在面对她和楚懋的共同利益有冲突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损他利己。而显然,这一次她触怒了楚懋。
“殿下,这件事是我太冲动和糊涂了,对不起殿下对我的爱护。”阿雾低头认错,“也让殿下为难了,若有转圜余地,但凭殿下吩咐。”
阿雾的道歉不可谓不彻底了,这都“但凭吩咐了。”
然而楚懋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此,“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居然有勇气敢将一个皇子废成公公的?”这一点在通常人眼里,绝对是匪夷所思的,若是事发,将并不仅仅只是阿雾一个人掉脑袋的问题。
阿雾抬眼看着楚懋,满眼都是“你就是我的勇气啊”的意思,看得楚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皇上御极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开疆拓土之举,却也是守成之明君。五皇子虽然是田后之子,可素来行为荒诞,不堪为储君之选,他定然入不了皇上之眼。 若有朝一日……”阿雾顿了顿,见楚懋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继续道︰“若有朝一日变天,皇子顷刻成庶人也不是不可能。与其留着五皇子再祸害其他女子,我就,我 就忍不住……”这的确也是阿雾的心思。在她心底冰清玉洁的女子的确不该被这样的污浊男子祸害。
楚懋有些惊讶地看着阿雾,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说实在的,皇上在立储之事上,一直遮遮掩掩,常有神来之笔,搞得一朝大臣,成日人心惶惶,胡 猜乱想。就拿这回赈济雪灾之事来说,虽然苦了些,但明摆着做好了会为皇子广邀民心,事前谁也没料到这桩差使会落在楚懋的头上,包括楚懋自己也没料到。
此事一出,叫那些一直不看好楚懋的人,大跌眼镜,心底也打起了鼓。而五皇子虽然素性有差,但隆庆帝对他也有偏爱之处,所以如今在太子人选上,谁也不看打包票。
但阿雾却一语道明,五皇子楚懃绝不可能成为大位之选。楚懋也拿不准,是不是有时候人想得简单些,反而更能看透人心。
“殿下?”阿雾眼汪汪地看着楚懋,就指望他能有一句明话,是就此饶过,还是别有惩罚,好歹给个明话,也叫她心里提着的一桶水能落地儿。
哪知道楚懋压根儿就不再提这事,转而起身,走到床边,道了一声“乏了”,便站着不动,只拿眼看着阿雾。
阿雾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赶紧走上前替楚懋解腰带和襻扣。大概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还是她第一回这么乐意干这事儿。
楚懋伸开双手,阿雾就很自然地替他宽了外袍,只是倒底不是熟手,过程里难免会踫触到楚懋的身子,这会儿阿雾却顾不上害羞什么的,自己也没觉得不舒服,心里只一个劲儿地想着怎么讨好了楚懋,得他一句明白话才好。
阿雾转身将楚懋的衣裳放好,又问道︰“殿下可要看书,我替你取来。”
楚懋道︰“不用。”
阿雾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恋恋不舍地往净房走去,只盼望楚懋在她出来之前可千万别睡着了,那这个晚上,阿雾就别想睡安稳了。
只是阿雾这样毫无绮思的眼神,在夜晚的烛光下,在夫妻小别后,却看起来格外添了一丝暧、昧之意,像是欲语却羞的暗示,偏阿雾又生得一双水波灵动的眼楮,那里头波光荡漾,倒映着醉人的星星,实在叫人心痒。
阿雾见楚懋被她看得干脆翻了个身朝内睡了,心内一沉,郁郁寡欢地去了净房。沐浴完毕,还有一套保养肌肤的香膏要涂抹,虽有阿雾不停吹促,但也费时不少,待阿雾趿拉着拖鞋出来,内室里已经只留了一盏墙角小灯而已。
床帐还未放下,楚懋面朝床内,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这也在阿雾的意料之中。
阿雾挥了挥手,紫扇和紫宜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她自己走上床前脚踏,轻手轻脚地从金钩上放下了帐子,这才从床的最尾端上了床。自打上回不小心被楚懋踢了后,阿雾上床时就恨不能贴着栏杆爬才好。
阿雾刚躺下,正准备数一数羊,看能不能睡着,就听见楚懋出声道,带着一丝轻笑︰“你倒是狠绝,一出手就让老五从此成了内务府大臣,你也知道净身成太监是怎么回事么?”
阿雾一听也忍不住笑了,原来楚懋也这样促狭。大夏朝的内务府大臣素来是由宗室子弟担任,比如现如今就是楚懋的皇叔平郡王领着。可提起内务府就难免让人想到内侍,五皇子如今孽根尽毁,正适合去管理内务。
阿雾也听出了楚懋的语气里有所松动,神经便不那么紧绷了,一时顺着楚懋的话想开来,她觉得她大概是知道太监净身是怎么回事的。出嫁前,崔氏给她准备的小册子上,有一页画得明明白白,那样丑陋的东西,阿雾觉得毁了倒还干净。
只是听说那儿也是男子小解的地方,阿雾一时又想,也不知道五皇子现如今是从哪里小解,人生四件事,吃喝拉撒,这是重中之重,想到这儿,阿雾倒是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狠了点儿。
其实这个问题埋在阿雾的心底已经很多年了。她跟着长公主的时候,打小就没少见太监,小孩子不懂事自然也好奇,这些人男不男女不女,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哪能给阿雾解释这个,便是阿雾身边的奶娘也不敢跟她说这个,只都说,那就是没有根的男人。
现如今,阿雾嫁了人,也知道根是什么了,这才更加好奇,没有根的男人是如何小解的。当然其实楚懋不提这个问题,阿雾是甚少甚少去思考这种无聊又让人害羞的问题的。
“你知道么?”楚懋又问道。
阿雾本想来个假装没听见,可见楚懋又继续追问,便结结巴巴地道︰“自然,自然知道,他们就是……”阿雾的声音越说越低,“就是去了根的人。”尤其是那个“根”字,她简直就没发出音来。
“去了什么?”楚懋没听清楚。
阿雾这下简直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面红耳赤地忽然反应过来,楚懋像是在和她开玩笑,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去了什么?”楚懋往阿雾这边挪近了一点儿,鼻息几乎都喷在她脸上了。阿雾眼睁睁看着楚懋抬起手,像是要抚上她的头发。
阿雾想也没想地一把捉住楚懋的手,强制地将他的手又搁回他的身侧,等阿雾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这样做了,她只能又结巴着赶紧憋出一句话来,好转移楚懋的注意力。
然而蹦入阿雾脑海里的那句话,并不是什么好话,可她仓皇之间,顾不得思考就脱口而出了,“那那些太监是怎么小解啊?”
阿雾此话一出,便是心头有些微不悦的楚懋也愣了愣,真还被阿雾把注意力转移了。
此时,阿雾正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楚懋愣了几息才明白过来,原来阿雾是根本不懂这些的,当然他很快就理解了,阿雾不懂这些才是正常的。
“阿雾,太监净身并不是去根,而是……”楚懋低笑道。
“你快别说了。”阿雾忽然用双手捂住脸,带着哭音地求道。话到这儿,楚懋先才根本就是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可却一直追问她,明显就是,明显就是要让她说出口,阿雾再傻,这会儿大概也明白楚懋是怎么个意思了。
但楚懋还在说什么,阿雾不想听,也没听清楚,她干脆捂住耳朵,连头都裹入被子里,叫道︰“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阿雾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就浮现出了那晚,她躲在王氏的墙角下,听她和荣三爷……这是阿雾一辈子的噩梦,她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发抖,为了这件事, 她病了很长的时间。阿雾之所以反应这样剧烈,一来是因为事出突然,她压根儿没预料到会是那样,二来,当事人又是她老爹,阿雾自然受不了。到现在,这一关她 也没过得了。
楚懋掀开阿雾的被子时,就见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没有他预料中的害羞的酡颜,而像是惊惧。
而让阿雾惊惧的倒不是楚懋说的那些关于太监的话,而是她察觉到了楚懋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
“阿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