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过了一会儿,贺婷玉喘了两口气,绷着脸,解开刀的皮套,收刀入鞘,道:“不打了,甘拜下风。”刚才的数次较量,她被扎心口七次,肚子十二次,脖子五次,胳膊腿许多许多次,而自己一次没有赢。
陆越铭也解开剑套,收剑入鞘,看着贺婷玉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这种感觉他当年已经太习惯了,从来都是这么过去的。
贺婷玉擦了擦汗,连衣服都不换,直接坐在那里,陆越铭也不管她,径自坐着看书,贺婷玉顿了顿,对陆越铭正色道:“我说,你别看我不高兴,以后就留手,你要是骗我的话,那伤我更深。”
陆越铭道:“放心,你如果这么骗我,我更不好受,将心比心。”
贺婷玉道:“其实这刀法是不是真的不错,就是我练得不好?”
陆越铭冷笑一声道:“其实不是你练的不好,”
贺婷玉又道“对了,我听大友师父说,我这路刀法,其实是古时的中原刀法,崖山后有一本门幸存的高手,带到日本的。”
陆越铭一听崖山,心里顿时有些觉得有趣,但却还是没动声色,道:“我听说那是长刀,那种比一个人还高的,这种刀还真不可知。”
贺婷玉道:“是的,不止刀法,他们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们的古礼,反而是我们,自崖山之后,根已经断了。”
陆越铭忍不住哈哈大笑,仰天叹道:“我得向龙老哥道歉了,他跟我说,我嫂子信什么东夷商西夷周西戎秦南蛮汉鲜卑唐沙陀宋的那一套,我还笑话他说,调教一下就好了,没想到啊,你居然也信了。”
贺婷玉有些急了,道:“不是,你看他们的衣服,其实……喂,你别笑了。”
陆越铭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等笑完之后,便跟贺婷玉一阵辩,事实上陆越铭肚子里的那些根本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没说几句,贺婷玉就被弄的没词了,最后陆越铭道:“其实在秦始皇书同文之前,七国文字里,反而以最靠近戎地的秦文字,最接近上古周文,因为六国接近正统,反而文字变迁了许多。春秋与西周,一脉相承,孔夫子犹叹礼崩乐坏。世情总是变化的,那蛮夷地原始粗陋,演化迟钝,因此留有许多上古遗风,不足为奇。何况你说的所谓古时遗风,也有许多穿凿附会之处。如今有人传扬这个,那恰恰是宋朝贫弱,中原遭劫,于是很多宵小妄图反客为主。而信这个的,不是蠢,就是坏。”
贺婷玉脸色通红,冷冷道:“那你说我是蠢还是坏?”
陆越铭笑道:“我知道,你哪里会坏。”
贺婷玉知道也不用多说了,只是在那里尴尬着,这时突然门敲了两下,两人忙去开门,只见沈小姐走了进来,道:“你们讨论什么呢?这么热闹?”
贺婷玉忙把她的说法向沈小姐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姐姐,你说说这个对是不对?”
沈小姐想了想,道:“不错,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也应该学习他人之长,在追根溯源上,也是要与人学习,陆兄弟,你说是不?”说着她转头看着陆越铭。
陆越铭可不敢跟沈小姐明着抬杠,忙道:“嗯……也是应该如此的。”
贺婷玉顿时瞪向陆越铭,陆越铭已经别提多尴尬了,沈小姐冷笑道:“你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陆越铭支吾道:“其实凡事不可过激……”
沈小姐对贺婷玉笑道:“妹妹,今天给你出了一口气了,你好好说道说道吧。”
贺婷玉冷笑道:“不用了,我约好的,去学刀法,先走一步了,姐姐,告辞。”说着转身出门。
陆越铭只能在那里呆站着,沈小姐看着他,一指外面,道:“你看你,把人家气跑了。”
陆越铭道:“这……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说说事学问上的事……”
沈小姐脸色一沉,道:“你那就是说说?你那话都多难听?还阴阳怪气的讽刺。”
陆越铭道:“我们平时讨论学问,比这都厉害。”
沈小姐轻轻叹一口气,道:“她是你的女人,不是你那些兄弟。另外,我也当你是兄弟,你怎么就没跟我这么说过话?”
陆越铭支吾着不知说什么,而沈小姐又道:“刚才也是,你不是专心治学,只求正理,不顾人情么?在我面前怎么不坚持了呢?你是真的执着求道,还是就觉得婷玉能欺负?”
陆越铭长叹一口气,施礼道:“陆某知错了。”
沈小姐道:“你该知道,婷玉她是个女子,幼年境遇又不好,所以她肚子里墨水少,今天可能看这一番谈经,就觉得很有道理,明天看别人论道,又觉得简直是高见。即使这两篇很可能意见相左,更不可能看出它们其实粗鄙偏执,甚至其心可诛。其实在这方面,我也不如你。我知道,你们这些心系天下的男人,总是看不起这样的女子,认为她们没有主见,没有见识,天生外向,但是你要知道,如今婷玉向的是你,她没你有学问,她是容易摇摆,但她会跟你站在一起的。另外,说实话,你这点比婷玉强,但是她也有许多比你强的地方,说实话,甚至更多。你喜欢骂书生自命不凡,实则百无一用,希望你也要以此为戒。”
陆越铭是不住点头,心悦诚服,沈小姐又道:“还有,她出去跟别的男人学武,你为何不关心这个?”
陆越铭忙道:“我信任她,她不是那种人。”
沈小姐道:“然而在婷玉看来,你并不在乎她。”
陆越铭叹道:“是啊,我是忽略了。”
沈小姐一指外面,道:“行了,你给人家气走了,你也得给人家追回来,追不回来,你也别见我了。”陆越铭听罢忙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贺婷玉到底去了哪里,只知道一路凭着打听和直觉,走到了郊外一片密林中,他看了看前面,似乎是一条死路,于是他就转头要走,结果突然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他忙戒备起来,以他的武功,这人居然能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实在是可怕,他仔细看了看,只见来人一身日本浪人的衣服,腰里别着一把长刀,头上还是一个日本武士的朝天辫,他看了看来人,冷冷道:“你就是大友义宗么?”
来人道:“不错。”他的口音明显有些很古怪。
陆越铭问道:“我妻子今日可是向你习练刀法?”
大友义宗道:“她果然还是向着你的。”
陆越铭咬牙道:“你把她怎么了?”
大友义宗道:“你可以去问她。”说着换换抽出刀来。陆越铭手一抖,铁手套戴在手上,然后抽出大剑,凝神戒备。
大友义宗身子一跃,就冲上前来,刀法跟贺婷玉使的一模一样,但速度快了数倍,陆越铭剑还没到,对方刀光已至,他忙翻身,同时另一手挡着,好容易避开了这一刀,但已经极其狼狈。
大友义宗已经窜到他身后,换换转过身来,而陆越铭的铁手套丝带已经被割断,掉在地上,胸口的衣服也裂了一大片,见大友义宗又走过来,他心里一凉,心想完了,这个日本浪人居然如此厉害,自己今天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想起了一阵古琴声,陆越铭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附近,她一身华丽长袍,背上背着一把比人还高许多的长剑,此时正坐在石头上,弹了一阵古琴。
大友义宗看着这人,道:“你不让我杀他?”
那女子道:“不错。”
大友义宗看了那女子一会儿,道:“好,你在此一日,我便不杀他。”说着转身就走。陆越铭已经看出来了,这女子的武功,绝对在大友义宗之上。
那女子一指远处,道:“你妻子在那里,还活着。”陆越铭忙往那里看了一眼,回头那个女子又不知道哪里去了。
陆越铭心里叹一口气,今日居然遇到了两个绝世高手,看来自己修为上的路,实在还长着。他也不多想,忙向那个方向飞奔过去。
只见半山上有个亭子,而贺婷玉则坐在那个亭子里,微微喘着气,陆越铭忙上前抱住贺婷玉,问道:“你怎么样了?”
贺婷玉语气虚弱:“我没事,穴道刚解开嘛,有点没力气。”
陆越铭问道:“谁点的?又是谁解的?”
贺婷玉道:“大友义宗点的,一个比我年纪大点的姐姐给我解的。”
陆越铭一指胸口,道:“我也是,这个是大友义宗干的,命是那位大姐救的。”
贺婷玉此时气血也开始恢复,在陆越铭搀扶之下站起身来,两人向山下走着,贺婷玉道:“是我错了,那个大友义宗果然不是好人”
陆越铭道:“其实我才是真错了。”
贺婷玉笑道:“我家夫君,真是恪守真理,不畏强权,威武不屈,佩服佩服。”说着异常浮夸的向陆越铭作着揖,陆越铭则一脸垂头丧气,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