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百家刑,就是让所有人,每人一刀,将犯人活活剐了,虽然未必有那资深刽子手可以刮成千上万刀,人仍然不死且感觉痛苦。但肯定是不好受的。陆越铭此时有些后悔,他曾经想过,当初那个移鼠天尊,也是受尽唾弃,当众行刑。钉于十字架上,享受西方蛮夷千万世的朝拜,而今我也如此,何不当初早开口,叫他们也给自己钉个十字架?自己曾经做戏子,扮过帝王将相,如今扮一扮夷人的至圣尊神,岂不有趣。
他此时正被关在一个地下挖的大坑里,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人,陆越铭自觉大限将至,话也变多了,对着其中一个人就问道:“我说这位老兄,你是怎么着进到这里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内讧,我跟金沙帮的赵帮主作对。”
陆越铭又问旁边那个,那人答道:“我是晚两步进来的,我是因为跟赵帮主穿一条裤子。”
陆越铭忍不住笑道:“看来你们这里很热闹。”也就在这时,突然坑外人声传来,一群人把一个五花大绑的推下坑又走了,看来是一个新的犯人。
陆越铭于是忍不住又问:“这位老兄,你是犯什么事了?”
那人没回答,看了看陆越铭,道:“你就是陆越铭吧。俺是金沙帮帮主赵一虎,没想到今晚和你在一块儿了。”
陆越铭忍不住放声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另三个人想了想,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半晌,赵一虎才问道:“对了,我从你身上弄到一篇文章,那个是你写的么?”
陆越铭道:“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觉得写的挺好,于是抄录了带身边。”这个正是姚少勇所写,大概是颂扬炎黄以来中原先祖的文治武功。陆越铭觉得这实在有些偏狭,但就论史谈兵还算不错,于是就抄录下来收藏了,估计是行刑时不慎掉了出来,又落到他手里了吧。
赵一虎道:“这个写的真不错,看得我……真的……眼泪都出来了。”
陆越铭心想还好,看来这人与自己能和得来。虽然无论立场在哪,过偏了都不为他所喜,但是至少这偏的方向来看,还是可以说说话的。
赵一虎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那些所谓的兄弟,还他娘的不如你。”
陆越铭有气无力道:“你会说这气话也难怪。”
赵一虎怒道:“我说的实话,他们,一**贼……”之后他又蹦出一连串极其下流恶毒的脏话。
陆越铭淡淡道:“我猜一下,你们当中有分歧,有人是恨燕王朱棣,并且痛恨明庭,他们觉得应该投靠北元,帮北元攻破明庭。而你们则认为华夷有别,无论如何,不得投靠外敌。然后你们争了起来,至于争的结果,你们看来不太妙,至少你是进来陪我了。”
赵一虎大声道:“没错,就这样,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陆越铭笑道:“我猜的,没办法,见的也不少了。你们啊,我估计,你们当众派别实在太多,有的觉得燕王暴虐,当助圣上锄奸,有人觉得明廷无道,当取而代之。有人觉得中原至上,奈何明廷祸乱,有人觉得中原至鄙,当助北元以行道。就算是你们这些反北元的,也有认为应该与其势不两立的,以及觉得应该假意与北元合作的。你们由于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被迫呆在一起,如今在紧要关口,你们也必须统一统一了。然而统一的结果……”说罢他看了看赵一虎,意思是表示他如今的境遇。
赵一虎叹道:“小子,真没想到,你眼睛真毒啊。从你的谈吐来看,你是读书人吧。”
陆越铭道:“考过秀才的,勉强考上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唉,不提了。”
赵一虎笑道:“唉,你说说你,你这样的,干嘛不多念几页书,再考个状元?你咋好好的读书人不当,你干这整天刀口舔血的事了呢?”
陆越铭也笑道:“别说,我要念书还真不是那快料。我已经考够了,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考了。”
赵一虎道:“别说,你这小子挺有意思,以前以为你就是个给人卖命的东西,没想到,你这么有墨水儿,还明白家国大义,我说,我俩其实在这一方面,倒是站在一起的。”
陆越铭摇了摇头,淡淡道:“站哪一边并不是那么太重要。”
再说另一边,武晋也没能逃出多远,他虽然也会骑马,但终究比不上脱欢帖木儿,而且这一次他又被活捉了,他也觉得这次是别想逃脱了。
然而到了北元的大营,脱欢帖木儿却把他偷偷的带到了一个帐篷里,武晋很敏锐的察觉到,这次似乎有猫腻,因此他决定先静观其变。
过一会儿,脱欢帖木儿与荣若两人,带着一个北元的人走了进来,脱欢帖木儿抽刀一挥,武晋的绳子就被斩断,武晋于是盘腿坐起,冷冷道:“谢了。”
荣若上前道:“武壮士,你不懂蒙古话,就让我来传达大人的意思吧。”
武晋白了她一眼,道:“你是那蒙古将军的女人,就是你,混入灾民,还得韩将军中伏的吧。”
荣若笑道:“你也是骂我数典忘祖的么?”
武晋道:“两国交战,各为其主,你若明着帮丈夫,那无可厚非。但你利用你的身份,骗取我等信任,实在是下作。”
荣若道:“若我是站你们一边的,那此时你们就是神机妙算,我就是深明大义了吧。”
武晋不屑:“你是没听过几出戏吧,你这种的就算是帮书胆施了美人计,也少不得祸水的名声,下场也不会好。”
荣若咯咯笑了几声道:“既然帮你们这么不划算,里外都不当人看,那我何不帮我夫君?”
武晋冷冷道:“可惜你这种东西,到哪里都做不得人。”
荣若面有愠色,但是很快平息了下来,指着另一个蒙古男子,冷冷道:“这位就是大元的丞相,咬住大人,他想跟你说说话,你若想保命,就最好别这副脸色。”武晋抬头看了看咬住,心里奇怪这人的名字,蒙古语到底是该怎么读的,能被翻译作咬住。
丞相咬住笑着对武晋说了一些话,荣若翻译道:“你是一个中原的英雄,你的勇猛,在我们之中也是罕见的。我也知道你的忠心,我也希望你能为你的明廷尽忠,而且你还有一个美丽的妻子等你回去。”
武晋笑道:“那让他接着说。”
咬住又说了几句,荣若翻译道:“咬住大人要你办一件事,这件事,不会损害你的兄弟,以及中原。你做了也不算不忠心。如果你做了,那么不止会放你回去,还会给你一大笔黄金,你意下如何?”
武晋想了想,道:“你让他说说看,什么事情?”
荣若又翻译了咬住的回答:“你先说答不答应。”
武晋想了想,问道:“你告诉他,你要让他答应,那事情绝对不会违反信义,那我也答应他的事。如果他的事是违反信义的,那就是他失信在先,那我也不会守约。”
荣若一字一句的翻译了一遍,咬住点了点头,道:“也罢,我就告诉你吧。乃儿不花不忠心,他心肠坏了,我要你帮我杀了他。”
武晋心想,韩清说的果然不错,他们之间已经有不和了。于是回答道:“好,但是我的赏钱可以不要,只求你把那晚来劫营的明军,活捉的全部释放。”
荣若如实翻译,咬住回答道:“那晚你们的军队,来劫营的,加上来救的,总共三百多没有回去,他们没一个投降的,所以我没有俘虏可以送回去。还有,你们的将官,好像不在这里。至于死尸,我知道你们汉人讲究葬在自己故乡,我已经把他们埋了起来,想必你也带不走,我在这里答应你,这一仗不管胜败如何,我事后都会将这些尸体送回去,长生天在上,如果我们有谁不遵守诺言,就让长生天割了他的舌头,弄瞎他的眼睛。”
武晋道:“那好,没问题,你说怎么办吧。”
咬住轻轻笑了几声,而脱欢帖木儿早就带来了马奶酒和几个银杯,脱欢帖木儿一示意,荣若只能上去给武晋和咬住倒酒,她恨恨的看了武晋一眼。那元丞相咬住也能听懂些汉话,只是不擅长说而已。故而荣若也不敢胡乱翻译,不敢从中胡来些什么,结果这个刚才当面奚落自己的武晋,如今却成了座上客,自己还要给他倒酒,想起来真是让人生气。
咬住先是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武晋也照做,然后咬住一边任荣若满上,一边道:“我就是要你假装被俘,让那乃儿不花接近你,然后再下手。”
武晋笑了:“不错,这种事儿正是我老本行。”
就这样,两人大口喝了好几碗,武晋喝了些酒,似乎话也有点多了,于是问道:“丞相,我有一事不明,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用蒙古话怎么读?我们汉话里,把你的名字译作用嘴去咬。”
荣若翻译了一遍,咬住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用蒙古话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武晋重复了两遍,也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样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