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说北平,这一天的傍晚,聚宝楼里已经十分冷清,年轻的老板娘夜十七独自留在铺子里,最后审视了一番,就在这时,门里突然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沈小姐和她的师兄谭学礼。
夜十七忙殷勤的跑上前,笑道:“沈姐姐好,难得你也来买首饰了,我就说嘛,我们女人就得给自己好好打扮,姐姐你平时忙着生意,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赚了大钱就得自己享受到。”
沈小姐也笑道:“太客气了,我就是来买一根簪子,听季先生说,这里就数你的好。”
夜十七脸上稍微变了一下,转而又笑道:“我这里别的可能缺,簪子唯独不缺。我这里的簪子,什么万年吉庆簪、吉祥如意簪、西池献寿簪、万年嵩祝簪、天保磬宜簪、卿云拥福簪、绿雪含芳簪、翡翠盘肠簪、珊瑚蝙蝠簪、喜鹊登梅簪、五蝠捧寿簪、檀木箜篌簪、事事如意簪、梅英胜簪、景福长绵簪、日永琴书簪、仁风普扇簪、日月升恒万寿簪,要什么有什么。”她这一番话,语速之快,就如同街边相声贯口一般。
沈小姐道:“一枚雕花碧玉簪,花有十二瓣,三瓣金,三瓣银,三瓣象牙,三瓣犀角,花下翡翠叶,碧映伊相府,花中夜明珠,光耀周公殿。”
夜十七听罢,点点头,道:“这簪子乃是至宝,请进屋说话。”说罢就将二人引入内室,偷偷掏出一柄簪子,那簪子果然分四色花瓣,但终究没有沈小姐说的那么夸张。夜十七把簪子递给沈小姐,转身又去锁****,然后对沈小姐低声道:“姐姐第一次去见季先生,还是让我领着吧。”说罢也掏出了一根同样的簪子,走到墙角,找到一个小孔,把簪子伸进去一扭,只听咔嚓一声,只见一块地砖上弹出了一个小把手,夜十七拉着那个把手,用力一扯,一大块地砖被整个掀了起来,露出一个大洞。
她说的这个暗号,是回北平以后,季先生托人告诉她的,大概是说,希望请沈小姐到他家中一叙,当如何联络季先生,便要找那夜十七老板,跟她说了这个暗语便可。
夜十七把这两人带入洞中,只见洞下是一个极长的地道,夜十七拿出火折子,点燃随身的一盏小灯,走在前面,另两人则小心翼翼的跟着。北平是当年的元大都,因此这地道不知是否是当年元朝王公所留,作为出城后路。
回说另一边,在茫茫的蒙古草原上,陆越铭与贺婷玉二人,正在骑着马,拼命的奔逃着。那一晚他们逃出生天以后,便拼尽全力找着哈剌章的下落,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直到刚才却找到了一支北元的军马,那支军马见二人,二话不说就杀了过来,也不知是看前面两个汉人似乎有诈,还是哈剌章龙归大海以后,把二人的相貌报与北元军士,下令通缉。
后面北元军马足有上千,然而仅仅追这二人,便倾巢出动,恐怕还是后一个原因,而且这两人的价码实在不低,这两人已经用手中短刀扎了好几下马背,那两匹马也发疯一般的跑着,终于暂时将后面大队人马甩了开来。
这二人已经是慌不择路,只是头没脑的向前跑着,最终陆越铭感觉到身子一震,坐下的马终究力竭,瘫倒在地,他也摔了下来。贺婷玉一看,连忙打马回身,下马把陆越铭扶起来。
陆越铭怒道:“你管我干什么,快点跑啊。”
贺婷玉凄然一笑,道:“我怎么能跑的了?我的马也不行了,咱俩省省吧,该上路了。”
陆越铭看了看四周,虽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但是隐约能够看到,自己已经深深的走入了两山之间,忍不住叹道:“若这里有一路伏兵,这些元人只怕会全军覆没。”
贺婷玉笑道:“可是没有啊。”
陆越铭也完全站了起来,望着背后,追兵的万千火把汇集成一股洪流,正向山谷扑过来,贺婷玉又道:“咱们是在这里来个痛快?还是去拉几个垫背的?”说罢递给陆越铭一个小瓷快,道:“这个是真的毒药,咬碎了,很快的。”
陆越铭把瓷快往嘴里一含,道:“上去拉几个垫背的吧。”
贺婷玉摇摇头:“只怕没拉得一个,咱俩就成肉酱了。”
陆越铭仰天大笑道:“死于万军阵前,乱刀乱箭分尸,多惨烈的死法,那是英雄和枭雄才配有的,如今我这小人居然能受用这个,老天真是开恩啊。”
贺婷玉也笑道:“好,我也试试这个死法。”说罢两人一个拿剑,一个持枪,靠在一起,缓缓的向前面那火把汇成的浪潮中走去。
贺婷玉突然对陆越铭道:“你记得咱俩讨论后事,我还没说,我死后想怎么埋吧,你知道我想怎样么?”
陆越铭问道:“想怎样?”
贺婷玉嫣然一笑,道:“其实怎样都可以,只要有你这家伙给我垫背就好。”说着又靠的紧了些,道:“死的时候,尽量离我近点。”
也就在这时,突然两侧的山坡上传来一声号角响,顿时满山亮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坡,比下面那蒙古军阵还要浩大,接下来,这些光点突然齐刷刷飞了出去。陆越铭与贺婷玉两人忍不住停了下来,看着这漫天火雨飞过自己头顶,扑向下面的蒙古军阵。
此时整个山坡上也隐隐约约站满了人影,向下面的北元军扑了下去,一时喊杀震天,这两人正呆着,只感觉身旁盔甲响动,一群兵丁走过他们,仔细一看盔甲,正是明军,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近他俩,喊道:“你们,也一起跟我杀。”
两人没头没脑的应了一声,拿着兵器冲了上去,然而他们身前,早已是密密麻麻的明军长矛方阵堵在谷口,两人也一时插不上手。
陆越铭与贺婷玉二人被带到军中大帐,只见大帐内一个年轻披甲军官坐在案前,见两人一来,便一挥手屏退四周,然后看着这二人,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好事么?”
两人一时不知是吉是凶,半天后才答:“不知。”
那军官拔出腰刀,打量着二人,那二人也豁出去了,一副悉随尊便的样子。那军官却刷刷两刀,将这二人的绳子劈断,道:“那一晚,我在谷上布好埋伏,,怎奈我那股诱敌的人马居然迷了路,眼看埋伏不成,却多亏两位帮了我这个忙,在此拜谢了。”说罢便浅浅施了一礼,两人也连忙还礼,那军官又问:“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两人自然不知,军官笑道:“这里是开平右屯卫,隶属大宁都指挥司,老哥我不才,在这里当个指挥使,免贵姓韩,单名一个清字。”
陆越铭忙道:“原来是韩将军,我二人有礼了。”说罢再施礼,他知道这时候应该介绍自己了,但是一时犹豫该如何介绍才好。
韩清先道:“早听说陆老弟要来这里,还想派人找你俩来着,没想到今日这么撞见了。我们当兵的性子粗,怠慢了一下,陆老弟不会怪老哥我吧。”
陆越铭忙道:“无妨无妨。”心里则紧张到了极点,心想自己的身份怎么被他们弄清楚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金禅宗的事情,总共死了不下上千人,这事情虽属江湖纷争,但是朝廷也未必不会管的……不过也不至于我都被通缉到了边军那里吧。
韩清看了看陆越铭,笑道:“你是在想,我怎么知道的你。其实陆老弟你独身蛰伏金禅叛匪,智除匪患。框正祛邪,大名已经传了开来。只可惜被那奸人所害,污蔑你俩独吞剑谱,于是你们只有暂避于此,我姓韩的既然遇上你,当然得好好接待了。这是季先生交待的。”
陆越铭大惊,心想那个季先生无论在江湖上多么呼风唤雨,他怎么居然连朝廷的边军都能扯上瓜葛,他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莫非……
韩清又道:“陆老弟你怎么不说话?你怕什么?我都说了,你是受了奸人陷害,如今北平那里已经昭雪,你怎么还是这么心虚呢?”
陆越铭顿了顿,低声道:“那……谁是奸人?”
韩清道:“姓薛的呗,是他们家,表面上帮朝廷平反贼,实际上是想偷了那个什么剑谱,结果弄得江湖上狗咬狗,还害的你俩受诬陷,当然,纸保不住火,就前两天,薛家已经被武林正派彻底清算了。”
陆越铭这下子彻底弄明白了,那个势力大到可怕的季先生,已经把焚毁剑谱的这个黑锅,让堂堂燕云地带的武林盟主薛家给背了上去。这季先生的本事,自己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是为何他却要送自己这么一个天大人情呢?但是此时也没法说别的,只能扑通一声跪下道:“韩军爷,还有季先生的大恩,在下万死难报。”贺婷玉也跟着跪了下来。
韩清忙把两位扶起来,道:“两位,你俩就别客气了,季先生说了,只要你俩能认他这个朋友就好了。而季先生的朋友,那就是我姓韩的朋友。只是那金禅宗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有很多余党需要清理,你俩跟他们可是结了大梁子,所以还是先在这里住上一阵的好。对了,季先生还送你个小礼,就在那儿呢。”
陆越铭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地上有一个布裹着的长条东西,他上去一拿,只觉得有相当分量,解开一看,发现正是他初入北平时看中的,那杆一百五十二斤的灌铅练功钢鞭。
他还来不及拜谢,韩清又问道:“对了,你知道季先生到底是谁么?”
另一边,沈小姐与谭学礼二人,已经和尹衣锦等那些共同伐燕山的江湖人物,当然几乎都是季先生那一派,至于薛家的那一派,只来了两人,他俩在前些日子的那场大风波中,及时倒戈,而其他的,要么誓死忠于薛盟主,而终于陪了葬,要么从此潜身缩首,再不敢多问江湖之事,至于当年的盟主薛家,盟主薛谭与他的儿子薛继祖已经被江湖正派清理门户,整个薛家也从此为武林人士所不耻,燕云一带,真正的盟主,已经成了他们即将去会见的人,就是那位季先生。
走过长长的隧道,终于在前面看到了一架梯子,于是这些人依次顺着梯子爬到地面,沈小姐与谭学礼是最后上去的,然而一上去,谭学礼立刻呆住了,虽然此时是深夜,但是他明显能隐约看到,自己正身处一座巨大的院墙里,他身边就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湖一样的池子,池子另一边,则是一座宏伟大殿,是他这一生从未所见过的。如此巨大的建筑群,那绝不可能是某个豪强能够居住的,唯一的可能是……
沈小姐在旁边淡笑了一生,道:“师兄,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湖应该是太液池,而那个宫,则是大内。”
谭学礼喃喃道:“师妹,你玩的也未免太大了……”
其实不用沈小姐点醒,谁都能想到,在整个北平,只有一处地方会有如此宏伟的建筑,那就是当年的元大都城,如今的燕王府。
而这些人,也最终被带入了眼前的那座偏殿,那座偏殿虽然也是异常宏伟,但终究小了许多,那个宫叫做隆福宫,如今正是燕王朱棣料理事务之所。
这一行人走进宫,只见里面端坐一人,身穿红袍,袍上绣着四爪蟒,这是大明亲王的常服。而那人的脸,则是长而黝黑,下唇两侧有两撮胡须又长又细,伸向两耳,有些像鲤鱼,又有些像龙。这人正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季先生,或者说,当今圣上第四子,燕王朱棣。
一行人根本没有多想,齐身下拜,这是此时唯一正确的礼节。
第四卷风雨燕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