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北平城一处僻静的住所里,季先生正坐在桌前,端详着手里的一张纸,那纸上画着的是一把剑的图样,那剑剑格是原型,看起来有些像陆越铭的那把大剑,只是剑柄稍短,只可单手握持,剑格的形状也由老虎变成了狮子,而且外表的浮雕也华丽了许多。
此时敲门声起,季先生应了一句,门便推开,只见道衍、金忠、袁珙三人走了进来,各自施了一礼。
季先生点点头,道衍开口道:“殿下,金禅宗一事,可有异议?”
季先生道:“还是按照原先的办。”
道衍问道:“那么独身破金禅宗的那二人……”
季先生冷冷道:“那些游侠儿两手空空,这事情总得有个罪人,你也要保他?”说罢抬起头,看看三人,道:“你们三人都要保他?”
道衍上前看了看季先生手边那张剑的图,施礼道:“殿下,此剑形制,看着似乎眼熟。”
季先生道:“就是看那小子腰间那把剑实在不错,正逢遇到一名匠来此,我便托他仿照那剑,汇了这图,等到时托他打出来。”
道衍看了看图,道:“这吞口由虎改画作了狮子。”
季先生道:“那是乌斯藏来的匠人,乌斯藏那里信佛,佛家崇尚狮子,我看这狮子样更好,就这么办吧。”
道衍笑道:“我听说狮子不同于老虎,乃是集群而居,雄壮者统御众狮,比之独来独往,自恃勇力的老虎,倒更像王道。而这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之剑,然而昔日庄子有云,‘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
季先生打断他:“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那姓沈的丫头,当真一代英杰,巾帼不让须眉,我定然要了她。只是她手下的一个小仆,不过武功高强,且杀伐果断,甚合我意。有何奇怪之处?还有那个丫头,也只是个出卖色相的杀手而已。这两人又什么特异之处?”
金忠先道:“贫道略算得一卦,此二人,乃殿下白冠之丝骨,失之可惜。”
袁珙也道:“我观那二人面相,阴鹜非常,定然阅尽世间冷暖,深谙这人世污秽,成大业者,总有些脏手之事,可托此二人。”
道衍上前道:“殿下可听过‘城隍岛’?”
季先生忙问:“与此事何干?”
道衍低声道:“那个少年,据贫僧所知,与那城隍岛有些瓜葛。”
季先生长出一口气,问道:“但是整个北平正道倾巢而出,却徒劳无功,这总得有个坏人。”
金忠冷笑道:“盟主薛谭,在燕云树大根深,不愿与殿下结交,此次共伐燕山,也多有不尊之处,可以当一个奸邪小人。”
道衍也道:“那二人已经亡命关外,惶惶不可终日,待知晓殿下恩德,定然全力相报。舍一狼而得二犬,难道不是好事么?”
季先生想了想,道:“那狼乃是群狼,要舍还是费周章的。”
道衍笑道:“殿下要兼掌庙堂江湖,那些总是要舍的,何不趁此良机呢?”
而此时,陆越铭与贺婷玉二人早已穿上行商人的衣服,混在一对客商中,偷偷出了长城,进入了茫茫的蒙古草原。这一对商人共有三十余人。明初时,朝廷为防北元卷土重来,禁止一切边关商旅往来,蒙古草原物产不丰,这一禁,连铁具都是奇货可居,一口寻常的铁锅都可以在草原卖个大价钱,这一来,也使得许多亡命徒不惜冒大险,去往蒙古经商。这一支商队,就是长期奔走长城内外,走私货物。沈小姐也不知怎么,和他们联络了上来,此次便让陆越铭二人借此混入商队,从此远遁蒙古草原。
陆越铭虽然武功大进,达到了以前不敢想象的地步,然而却尽失了当年一路拼杀,辛苦得来的江湖地位,反而落得在江湖上人神共愤,流落异乡的境地,想起来总是怅然若失,所以一路上他也是借着自己体虚伤病,躺在一辆拉货车上,唉声叹气,不愿起来。
贺婷玉精神要好得多,她骑着一匹马走在旁边,看陆越铭这样,于是走上近前,掏出一个牛皮袋子,道:“这是马奶酒,你要不要来一点。”
陆越铭接过袋子,犹豫道:“我这一喝,恐怕得躺下好长时间了。”
贺婷玉笑道:“你现在不是躺着的么?”
陆越铭道:“但是脑子还能动么。”
贺婷玉叹道:“就是动脑子才有愁事,安心吧,沈小姐肯定给安排好了。”
陆越铭想了想,长叹一声,道:“也罢,听天由命。”说罢打开牛皮袋子,猛地灌了一大口,又塞上木塞。贺婷玉也不拿回去,提一提马,又走上前。
陆越铭本来不爱饮酒,但是如今身世变故如此,也不由得借酒浇愁,这一路都是烂醉如泥,如此过了也不知多长时间,就在这天,他宿醉一夜,刚刚爬了起来,就看见帐篷门一挑,贺婷玉居然钻了进来。
陆越铭吃了一惊,问道:“你来干嘛?”
贺婷玉冷冷道:“怕什么,我算好了,你醉的那样子,怎么可能给衣服脱了。”
陆越铭问道:“那……你也不用进来吧。”
贺婷玉道:“我找你有事。”说罢凑近了,悄悄对陆越铭道:“这队里那个老头儿,你认得不?”
陆越铭想了想,问道:“老头?是哪个?”
贺婷玉咬牙道:“这里面就一个老头儿,你说是哪个?那个瘦瘦的,山羊胡子的,你到底认识他不?”
陆越铭又想了半天,贺婷玉不屑道:“算了吧,我看你根本没有注意那个人,我真服了你。”
陆越铭问道:“你问这个干嘛,他怎么了?”
贺婷玉道:“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对,总觉得他看你,眼睛里带着股恨意,特别深,好像要把你吃了一样,他很能掩饰,但是我还是能看出来。”
陆越铭叹口气,道:“罢了,他恨由他去吧,注意一些就行了。”
贺婷玉冷冷道:“那人可不简单,在这个商队里,那些人都是供着他的样子,他看起来可不简单。”
陆越铭问道:“那他说他是什么来头呢?”
贺婷玉道:“说是个生在蒙古的人,后来入关,做生意发了点财,但是后来妻离子散,他感觉也活不久,想着叶落归根,想在故乡终老,于是就花了所有积蓄,请这帮人送他会蒙古草原,让他看一眼故土。”
陆越铭想了想,还是没有什么头绪,贺婷玉便道:“行了,你身子也恢复了,你今天别喝酒,仔细看看一吧。”
陆越铭也觉得这两天有些太乱,于是这一天他也不再喝酒,而是骑上一匹马,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走着,陆越铭也仔细留意了那个蒙古老者,但是怎么想,都记不起来与自己有什么瓜葛。
就这样过了一天,晚上陆越铭钻进自己的帐篷,本来打算入睡,没想到贺婷玉又钻了进来。
贺婷玉低声道:“那人到底是谁,你想起来没有?”
陆越铭想了想,道:“我还是想不起来,根本不认识这人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想起来有一处不对。”
贺婷玉问道:“哪里不对?”
陆越铭道:“那个蒙古老人说,他是想回到故乡,叶落归根。但是那是汉人的说道,蒙古人逐水草而居,他有什么叶落归根?他的蒙古包都是飘来飘去的。”
贺婷玉摇摇头,道:“人家的故土在整个草原呗,想晚年在熟悉的草原上度过,这也说得通。”
陆越铭无奈笑道:“这次反而是你觉得他没有不对了。”
贺婷玉道:“行了,既然你也觉得有问题,那今晚我们要不要走为上计?”
陆越铭这一下陷入了犹豫不决中,想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半天之后,才慢慢道:“不是说……安心吧……”
贺婷玉冷笑道:“人死了也得蹬蹬腿吧。”
陆越铭又想了一会儿,咬牙道:“也罢,看这些人的货物,铁锅农具不少,这些东西卖给蒙古人,得让他们又多打好多兵器,助他们进犯大明,我跟随他们,岂不也成了不忠不义之人。这一走,起码我俩是与之不相为谋的。”
贺婷玉无奈一笑道:“还扯得这么大义凛然呢。”
于是这两人赶紧在这里收拾起东西来,贺婷玉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搜集了许多干粮淡水,陆越铭也草草收拾了一些,估摸着既轻装,又可以保证好一段时间了。两人从来没有来过这茫茫草原,这一去,没了向导,要活命实在不易,这一去,实在是需要很多决断的。
两人收拾完毕,贺婷玉小心的从帐篷里探出头,先看看虚实,然后对陆越铭打了个招呼,两人便一齐走出了帐篷。
只见夜幕下,许多小帐篷如同一个个坟包,静的可怕,然而突然,那一个个帐篷后面一阵闪亮,星星点点的火光闪了出来,那些帐篷里走出了一个个人,都是这商队的人,然而这些人,却都拿着弓弩兵刃,一个个看起来来者不善的样子。而那个蒙古老者,也慢慢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