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越铭长出了一口气,不好意思道:“不过刚才,我说蒙古人那些……真的对不住……”他当时为了鼓舞士气,把蒙古人一通狠骂,虽然说蒙古人确实当时很残忍的对待汉人,但是如今得知自己的好友也是蒙古人,他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谢万里笑道:“没事,现在我是看淡了,其实我得说句实话,我这一辈子被谁坑的最厉害?恰恰就是和我这些同族的。”说罢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陆越铭心想或许是和他的大拇指有关吧,但终究是没有问。
谢万里又叹道:“我以前一直听人说,什么汉人好内讧,一盘散沙,其实我看,蒙古呢?小到我自己,大到那些王爷,那些大汗,互相打的什么样?当年的元末,天下群雄并起,我们呢?还是没停了自己打自己。”
陆越铭笑道:“唉,就刚才一战吧,我在那早乙儿堂里也听到很多人说着汉话,其实早乙儿堂我也有过一些耳闻,那里面,很多人都是汉人。其实我说吧,没有什么哪个族天生上下一心,勇猛善战,哪个族天生一盘散沙,软弱可欺的事。这要看整个文武之治,汉人有汉唐时的强盛,也有宋时的孱弱,蒙古嘛,成吉思汗是不世的雄主,一统蒙古,所向披靡,他身后便频繁内乱,然而毕竟底子打了下来,仍然兵锋正盛,然而到了元末,则是一片颓相。这个就像日出日落,谁都是有盛有衰。我刚才跟那些人说什么蒙古和汉人那些,那是为了鼓动士气,不得不说这种狭隘鄙陋的话。”
谢万里也笑道:“说白了,就是骗人的,我听你那话,还以为你真是那么想的呢。”
陆越铭道:“当时我是真不知道你是蒙古人,真的是……”
谢万里打断他道:“你要觉得对不起我,那我告诉你怎么补偿,那就是……以后跟你喝酒,你放开喝,别再扭扭捏捏的。”
陆越铭笑着大声道:“好,一定的。”但心里却是叫苦连连。
经过这一晚,早乙儿堂几乎被连根拔起,其中也牵连到很多被查实,或者说只是怀疑,私通早乙儿堂的人。尹德在行刺沈小姐之后,先是被沈家长工打的半死,然后被官府生擒,和众多受牵连的人一起,被判斩立决,至于沈小姐,虽然由于大力协助官府剿灭早乙儿堂,活擒帖木儿,甚至因此遭到报复,差点丢掉性命,所以只落了一个管教不力,并且可以功过相抵。总体来说,沈家终于躲过了一场大祸,而其在海津镇的分舵也终于脱离了往日的萎靡,开始蒸蒸日上起来。
就在尹德处斩的前一天,大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在一个牢头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对着牢头很客气的样子,还偷偷的塞进了些什么,而那牢头指了指尹德所在的牢房,那人又一次势力拜谢,然后走了过去,这来人,正是陆越铭。
陆越铭吸了吸鼻子,心里一阵感慨,想当初,他也是在类似的地方当了三年的差,真的就像梦一样。
等他走到尹德的牢间门口,尹德才把头抬起来,被长工痛殴一顿,又在这大牢里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此时他的脸已经不成人样,陆越铭走到木栅栏前,轻声呼唤道:“尹掌柜,别来无恙啊。”
尹德慢慢的爬到门口,仔细打量了半天,道:“我认得你,你是那姓沈的身边,那个……小狗腿子。”
陆越铭笑道:“不错,正是我,你上路以前,我来看看你。”说罢气定神闲的盘腿坐下,对着尹德。
尹德冷笑一声道:“你是来看我的可怜相的,是吗?”
陆越铭笑道:“不错,就是来看看当年威风的尹掌柜。”
尹德放声大笑了一阵,道:“你觉得我现在可怜?哈哈,错了错了,这位小朋友,我告诉你吧,其实可怜的恰恰是你啊。你想听我说完么?”
陆越铭道:“就像书中的情节,那仁人义士落难,斥责奸佞小人,义士大义凛然,小人惭愧无语?好的,我这个小人且消受一下吧。”
尹德叹了口气,道:“你这小朋友,我看你年纪轻轻,却染尽了汉人的那一套陋习,这一辈子都活不明白,多可悲啊。孩子,你说说你现在是为自己活得么?你说我们是反贼,是跟蒙古人勾结的坏人,那是谁教你的?朝廷啊,朝廷为的什么?为的他能骑在你头上,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呢,还傻乎乎的跟着朝廷说话,哈哈,你看你多可悲。你说我们蒙古人杀你们汉人,那谁教你们的?朝廷,还有你周围的人,可惜你自己就没脑子,你不会自己看一看,是谁杀汉人最多?汉人啊,朝廷啊。你就像一头被人牵着走的牛,你的脑袋,都被别人套上了鼻环,那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你只知道当奴才,给朝廷当奴才,给你的那个沈小姐当奴才,唉,可悲啊。我说这话,你能驳斥么?”
陆越铭眼睛一转,问道:“我是奴才,那你说说,你遇到过哪些英雄豪杰?”
尹德长叹道:“你不知道的,我这些日子,遇到了很多蒙古人中的英雄,他们才是真英雄,唉,如今他们,恐怕也舍生取义了。”
陆越铭冷笑一声,道:“话说尹掌柜,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怎么没说全了啊?草原上的人是如何的好,你怎么不说?”说罢,他气运咽喉,模仿着达颜帖木儿的声音道:“冒顿单于射马孝父你怎么不说?草原人世代光明磊落,你怎么不说?汉伐匈奴,乃是为了掠人财物,***女,你怎么不说?蒙元灭宋那是商汤伐纣一般的义举,你怎么不说?尹掌柜,我花了两个晚上编出来的这些,你怎么就忘了呢?”
尹德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陆越铭,没错,这个声音,正是连日来给他生的希望,给他醍醐灌顶的声音,那个所谓的,早乙儿堂的蒙古人,达颜帖木儿。
陆越铭把尹德拉近,继续用达颜帖木儿的声音道:“没错,本奴才就是你遇见的那个英雄豪杰,达颜帖木儿,化名袁达。尹掌柜,我还用驳斥你的话么?这都是我编出来,然后教你的。那些东西,稍微有些学问的人,就知道那是胡说八道,只能骗一骗傻子,结果还真的骗了你这个傻子。”
尹德愣了半天,然后喃喃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到现在,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
陆越铭一手抓住尹德的喉咙,扼住他的声带,把他拉进,道:“好,我今天就全告诉你。和你鬼混的那个余李氏,她还是要罩着你的,有她在,沈小姐根本动不了你。”他心想不能告诉尹德他差点毁掉了整个沈家的事情,于是编了个谎。“但是,朝廷是可以动你的,怎么动你呢?你正好跟早乙儿堂勾搭着,但是朝廷没用,没抓住你的证据。那怎么办呢?公然行凶,叫嚷大逆不道之言,那可是够了。还有,我应该告诉你,我给你的那个袖箭是假的,沈小姐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不然她怎么可能活下来?我们都好好的,就你中计了。”
尹德张嘴想说什么,可惜被陆越铭死死掐住声带,陆越铭接着说道:“当然了,我知道你这人没种,让你去杀人,我得想想办法。什么办法呢?我就想了,你很废物,这一辈子很窝囊,你只有吃余李氏的软饭,才能够当上海津镇的掌柜,你的女人比你厉害,你很不服气,所以你想做出一番事业,扬眉吐气一下。可惜你的能耐实在是差,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惨败。所以我知道,你身为一个废物,肯定是很不甘心的,所以我就想,我如果编造一套汉人是充满污秽的学说,一定会让你倾倒?为什么呢?就像给你女儿带坏的那个女人一样,她不甘心只有她一个人下贱,于是要把别人拉下去。你不甘心只有你一个人废物,所以你一定会喜欢,把所有汉人贬成和你一样的废物。只可惜,那个贱女人还能够带坏你女儿,但是你呢?你就把你自己赔了进去。”
尹德双手抓这陆越铭的手,把他的手背上挖出了道道血痕,然而陆越铭丝毫没有在乎,他说话声音虽然一直很低,但是语气上却越来越激动,直到发展到一种听着让人害怕的癫狂:
“我知道,你在学识上是相当的粗鄙,所以我只要说的故弄玄虚一些,像一门高深的学说,你就像一个进皇宫的老农一样眼花缭乱,结果,果不其然,你比我想的还容易上当。可惜啊,你说我脑袋是被人牵着的,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结果你一开口,都是我教你的东西,连骂我的话,都是我教的,你被我这个奴才牵着你脑袋走,你说说你算什么?我今天就告诉你真相,我扮作蒙古人时,告诉你的,全是假的,事实是完全相反的。我们有太多顶天立地的汉子,当然也有废物和奴才,而你,你是个废物中的废物,奴才中的奴才。你只配屈辱的过完你这卑贱的一辈子,你妄图改变,只可惜你的智慧,还有你的人格就这么个程度,你越追求成事,你就败的越惨,你越追求自立,你越堕落成彻底的奴才,你明天就要去砍头了,这可悲的一辈子就这么结束吧,哈哈。”说罢手用力一推,把尹德推的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陆越铭站起身,双手扶着栅栏,头半伸进去,道:“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你女儿怎么样了?那个害死我兄弟的贱女人,你以为偷偷给她送走了,我能让你送走么?她被你牵连了,被卖成官妓了,昨天才开的苞,可惜啊,她不是因为父亲追求道义,而受到牵连,看起来还是大义凛然的,而是因为她的父亲被人给耍了,做出了一堆的荒唐事。她昨天在某个男人的身下时,是不是心里还想着怎么感激你呢?”当然,那尹翠莲已经成功逃难,沈小姐还帮助安置了她,并且不许陆越铭等人找她寻仇。陆越铭心想我找不了她,那干脆编个谎,让你这个害死我兄弟的家伙难受难受。
陆越铭说罢转身便走,然而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少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位朋友,你刚才那么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陆越铭停下脚步,转头一看,是旁边一间牢室,里面坐着一个穿囚服的少女,由于清剿早乙儿堂,大牢人满为患,这尹德正是被关在还有几个空位的女牢。陆越铭也没看清那少女的脸,只是冷冷道:“没脑子,就活该这样。”说罢转头就走。等走到门口,他又跟牢头客气了几句再离开。
这一路走着,他心里忍不住的想,为什么我这人在读人心上,并不高明,唯独这次欺骗尹德,做的这么漂亮呢?噢,或许我其实也只是城隍岛的海上,那一只闻到同类鲜血的鲨鱼吧。那将来会不会又轮到我呢?一定会的,所以在这之前,就及时行乐吧。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