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顶的风气已经弱到了不可听闻。
白虎大圣动用了三次胎珠,如今反噬来袭,体内妖气不再是犹如江河一般翻滚,而是形同游丝,几乎涸泽。
她闭紧双眼,听到那个布衣男人拿着轻柔的语气说道:“大圣大可以催动第四次胎珠,不然死在了这半根发簪之下可不是便宜了你的兄弟?”
话语之中的某个字眼戳中心坎。
她猛然睁开眼。
胎珠被她重新咽下,这头老虎猛然踏足,大雪山狂风再度涌来,天云崩塌,她一身潸红大衣飘摇震颤之中第三次恢复了素白之色,这一番透支胎珠,使得所有的精血逼上了窍门神海之中。
一头大红发漫天飘溢。
她赤裸双足踩在雪山山顶,看着眼前的布衣男人已经掠回了车厢之内。
一根白凉木髻遥遥指着自己。
白虎大圣被萧布衣逼迫着开了第四次胎珠,却偏偏忌惮那根白凉木髻,她若想夺回易潇,此时看来已是决然没有可能。
她行走世间,几时遭遇过如此憋屈之事?
白虎大圣猛然招手,那节车厢被狂风卷动,车厢内被贴了一张“清梦”符箓的莲衣小殿下几乎要被狂风之力卷出,只可惜抱着青叶的唐家大小姐面色平静,一只手按在那张符箓之上,便重若泰山。
接下来,白虎大圣看到了一副骇人景象。
就像是早就猜到了自己开动胎珠之后,必定会不甘心以风力卷袭车厢一般。
车厢一阵摇晃之中,飞出了一张大紫色符箓。
接着是第二张。
上百张。
上千张。
萧布衣周游天下,所划符箓,贴在车厢之外有近千张,余下的藏在车厢内部。
共计八千七百三十一张。
此刻一张不少,如大江大洋般轰然倾倒而出,随狂风一同奔赴白虎大圣。
山巅之上一声嘶吼。
白虎大圣尖啸一声,双足狠狠踩裂大地,风罡迸发之中,整个人向着远方飘掠而去,再顾不得车厢内的易潇能不能被自己带回棋宫。
若是她被这些符箓拖在了山顶,便是开了第四次胎珠,今日也要陨落在此。
数之不清的符箓如汪洋大海一般肆意追去。
萧布衣眯起眼,感应着那道妖气离开的速度极快,一刹之那就远走数里,面色再不轻松,顿时收敛了所有的平淡意味,而是变得极为凝重。
二殿下低声喝了一声照夜,山顶旁的那头雪白狮子养神片刻,此刻浑身染血,眸子猛然睁开,重新焕发熠熠光彩,滚身驮起车厢,向着烽燧长城的方向奔去,脚底虎虎生风,卷动风雪。
确认了那头白虎如今处在泥菩萨过江的境地之后,萧布衣第一时间松开了手中发簪。
那根发簪之上,有一股无形抗拒之力。
自己握了小半柱香,半边身子都被剑气穿梭,已是麻木。
唐家大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先试着握簪,握住发簪的那一刻便已心生不妙。
这样的一根发簪,剑仙留下的天大杀器,又怎可被人随意握住,用以驱使?
二殿下连握拢都无法做到,更匡论向那头老虎递出一剑。
这是李长歌留给易潇的。
便只有易潇能用。
若是这世上有另外一人可以使用,也只能是魏灵衫,绝不可能是二殿下和唐小蛮。
只可惜那头老虎处在一个不容思考的环境之中。
萧布衣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闭上眼,反复深呼吸。
太险。
太险。
若是自己握住发髻之后,不变本加厉地提出要求,不断的“贪得无厌”,被这头老虎看出了端倪,那么这片西域,便是自己二人的葬身之地。
唐小蛮同样面色苍白。
“夫君”
她似乎听到了远方的大地震颤声音。
西域妖族的兽潮,估摸着只需要小半柱香的功夫,便可赶到自己刚刚的雪山。
若是再对峙上小半柱香,会是如何?
二殿下自己心知肚明。
若是兽潮来到那座雪山。
那么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自己。
萧布衣靠在车厢之上,嘴唇拉扯,浑身有些脱力。
他喃喃说道:“儒术能藏山这老虎也信?我要是能藏山,我还至于跟她打生打死,一刀劈死她得了。”
二殿下笑了笑。
他看着蜷缩在车厢里,使这节车厢变得有些拥挤的小殿下。
他呸了一声,笑骂道:“也就是你命硬,刚刚差一点就被老虎搬到西域了,知不知道?”
额前贴了一张“清梦”符箓的小殿下置若罔闻,想必是听不到萧布衣此刻说的话了。
二殿下没好气笑道:“睡吧睡吧,睡醒了有你好看的。”
他陡然想到了自己贴在那头老虎额前的符箓。
萧布衣抬起头来,双手扶住被空空如也的车门两侧,将身子探出,环顾一圈。
眼前是呼啸而过的雪景,还是逐渐远去的连绵雪山。
大雪遮眼。
那头老虎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等她看到那张符箓内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世间极速。
白虎大圣奔行了极长的一大截距离。
她硬生生将身后的符箓锐气全都消磨殆尽,最后才停下脚步。
那布衣男人的儒术极为诡异,无数符箓追着自己,无形之中居然拿气机遥遥锁定,若是自己停下,便要遭受符箓之苦。
若是她全盛之势,便是以体魄硬接这些符箓又如何?
可她已透支了四次胎珠。
当她停下步子之后,第四次胎珠效力刚好用尽,这位大圣喉咙一甜,哇得张口,那张面具砰然碎裂。
半颗血红胎珠几乎要被她吐出喉咙。
她一只手猛然拍回胎珠,混着鲜血重新将其吞回,面具碎裂之后,是一张眉目之间霸气而狠戾的女子面容。
女子一直闭着眼。
她已无更多力气行路。
不知不觉,竟是跨越了大半个西域。
她顺着气息来到此地,便是寄希望于这里的那人,能够帮助自己解除符箓之险。
白虎大圣感应着这道气息,缓缓转过颜面,将那张不怒自威的女子面容对准了雪地的某个方向。
她极为艰难得抬起手指,将悬浮在额前阴魂不散的符箓揭了下来。
犹豫再三。
她揭开之后不敢睁眼。
却听到雪地里有一个嘲讽的声音传来。
那道声音的发出点很低。
像是一直趴在雪地里。
此刻那人读出了那张符箓上刻的字。
女子猛然开眼,看到那张符箓并无杀力,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虚幌。
她“噗”的一口喷出心血,面若金纸,摇摇欲坠。
雪地里的嘲讽声音戳在心底。
那张符箓只写了一个字。
极尽嘲讽。
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