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院 > 仙侠修真 > 刀不语 > 第七四八章——樊翁的信
  第七四八章——樊翁的信
  “大人,大人。”车窗外传来锦衣卫的轻唤,将苏亦从沉思中拽回了神。
  “何事?”
  “大人,我们去哪儿?”
  “去皇城……”苏亦揉了揉眉心,转念又改口道,“算了,先回府上吧。”
  “是。”
  京城街道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给苏亦带来了些许亲切感觉。
  马车不快不慢,穿过一条条街道,终于停在了苏府外。
  早有锦衣卫先一步回来禀报,所以于老太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等在了门前。
  看到苏亦从马车上下来,于老太终于忍不住哽咽了,抛开侍女走上前来,双手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儿啊……”于老太把苏亦从脸一直抚摸到双手,“儿啊,你吃苦啦……打仗有没有伤着哪里?在外面能吃得好吗?你看看你这衣服,都旧成什么样子哩!”
  苏亦轻轻抱着于老太:“娘,我好着呢,别担心,儿现在是官老爷了,在哪里都吃得好睡得好。”
  “那就好……”于老太激动得老泪纵横,牵着苏亦的手不肯放开,“那就好……我们回家。”
  走在廊阁间,于老太转头吩咐侍女:“去,让后厨做点好的,老爷在外面受苦了,得好好补补。”
  苏亦被于老太牵着,闻言开口道:“娘,我一会还要出去,先别让后厨准备吃食了。”
  “又要出去?”于老太顿时紧张起来,“去哪儿?”
  苏亦安慰地笑了笑:“先去樊老府上一趟,然后还要面圣。”
  于老太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了,我儿还要去见皇帝。还有那樊老大人,我也听下人说了。唉,可惜了,听说那樊老大人也是个好官啊……”
  于老太忍不住又絮叨了起来,苏亦陪她聊了会,找了借口回房。
  换上许久没穿的官服,苏亦出府上了马车,直奔樊府。
  上了马车后苏亦就闭目养神,未发一言,直到车夫来唤,苏亦才睁开眼睛。
  “大人,樊府到了。”
  苏亦下了车,抬头看去,樊府大门两边还挂着白布,大门紧闭。
  苏亦走上台阶,亲自叩响门环。
  等了没多久,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苏亦拱手:“苏立之前来拜会,劳烦通报一声。”
  门房不敢耽搁,小跑着往里面通报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府门打开,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神色恭敬。
  苏亦记得他,樊翁的孙子,樊随云,是一名京城布商。
  “见过苏太师,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樊随云一躬到底。
  苏亦看到樊随云的手臂上绑着黑布,目光不由一黯,他扶起樊随云:“樊兄多礼了,快请起。”
  樊随云起身后让开道路:“苏太师里面请,家中初丧,可至偏堂一座。”
  苏亦跟着樊随云一起走进了府内,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请樊兄引路,苏某要去给樊翁上香……送樊翁一程。”
  “苏大人有心,这边请。”
  灵堂内,苏亦在牌位前恭敬行礼,将手中的香柱插进了炉内,然后盯着牌位久久不语。
  樊随云悄然退了出去,过了许久才回来。
  “苏某初闻噩耗时还在边关前线,得信后大感悲怮,匆匆回京,这一路更是自责,竟是未能见樊翁最后一面。”苏亦淡淡开口,声音很轻。
  “遥想苏某初进翰林院任职,樊翁三朝为官,官至左相尊位,却肯屈身交好,不吝教导为官之道,令苏某常感涕零。”
  “后苏某得先帝提携,官进东宫太师,更是与樊翁亲近,常共谈时策于柳下,同辩政事于亭间。”
  “却不料天命难测,樊翁突然就……”
  苏亦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听不见了。
  身后,樊随云轻轻开口:“苏大人,阿翁有留下书信给你。”
  苏亦恍惚了一下,转身看向樊随云。
  樊随云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递到了苏亦手中:“这时阿翁还在世时交给我的,说是让我亲手交给你。其实他那时……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苏亦低头看去,信封上写着:立之亲启。
  苏亦并未避讳樊随云,直接拆开了信封。
  惠书奉悉,如见故人。一别经年,弥添怀思。
  立之坐镇冀北,谋断凉州,大闰天军战无不克,使羌蛮望南无策。每每闻之,恨不能随立之征北伐敌,同驱敌寇。
  闲言少叙,老朽近常感乏累,时有悲戚,诸事再无法触拨心念,于今日恍然明悟,顿知天命,此乃大限将至之兆,故书此信,诸多心事,尽书与立之知晓。
  老朽得幸,为官数十载,身经三朝,观遍朝官百数,唯二者得老朽敬慰。
  立之即为其一。
  官有清浊,清者或为君之所驱,为国之谋政;或碌碌无为,畏律令如虎,瑟瑟不敢触之。至于浊者,老朽自不屑谈之,徒费笔墨。
  而立之为官,却不可以清浊论之。立之为官,为百姓官,而非帝家官。尝闻立之曾与陛下语,谋百姓之所谋,图百姓之所图。老朽初闻,如拨云见日,恍见故人。
  此故人乃唯二者其二。
  戚宗弼之师,前朝李荀。
  信在这里多出一块墨渍,似乎樊少霖写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苏亦继续读下去。
  此信不传三人,立之阅后即焚。
  荀先生身陨前,曾与老朽密言,老朽隐瞒一生,大限之际不吐不快,唯书与立之,可作藉怀。
  荀先生所言,句句皆是杀头戮族之言,老朽初闻时只觉可怖,甚觉其人疯矣。但苦思一生,竟是无从挑错,反而愈感其言句句至理。
  老朽已是耄耋之年,荀先生当年之言已记不完全,唯不敢忘的那些,每每思及都觉惊心。
  信在这里留白了一大片,空白的地方沾着好几处墨渍,苏亦仿佛能看到那副画面——樊少霖坐在桌子前,下笔犹豫,毛笔悬在半空中,墨汁滴落下来,在纸上蕴开。
  苏亦目光下移,看到了最后一句话。
  荀先生当夜与老朽秉烛夜谈,言出惊人,老朽一生未忘。
  荀先生言:
  “等这世间何时没了帝王家,何时便能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