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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三六章——飞凫血(三)
  这场仗终究还是打赢了,在北羌骑兵忙着切割包括飞凫营在内的几个步兵营时,闰朝的骑兵从右翼包抄了他们。
  鸣金收兵,北羌残余的小股部队仓皇而逃。
  回了城,清点了人数,飞凫营只回来了不到三百人。叶北枳看到营长不时苦着脸唉声叹气,叶北枳想了想,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又死了不少弟兄的原因,也有可能是营长在心疼自己的银子。
  又过去了一段时日,飞凫营陆陆续续又添了不少新面孔进来,再次凑足了五百人的满营规模。
  叶北枳记得很清楚,那天收兵回城后,营长对他说的那句话:“手里沾了血了,你就不是新兵蛋子了。杀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砍人的时候,可别再让我提醒你了。”叶北枳其实不是很懂这句话,杀过人和是不是新兵到底有什么直接联系?但他没有开口问——既然营长说不是新兵了,那就不是了吧。
  后来,便是打仗,几百人也是打,几千人也是打,反正总会有人死去。
  有人死去,就有人进来。
  陆陆续续地,总会有新的人进来飞凫营,成为飞凫营的新兵,叶北枳一有空就坐在边上看着这些新兵,看他们练刀时的样子,看他们第一次上了战场后的样子,看他们杀了人后的样子。自己当初是否也是这样的?叶北枳在心里问自己。
  只是营长似乎已经不怎么教这些新兵们怎么用刀,怎么杀人了。
  叶北枳不知不觉中发现,营长的背更驼了,像是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他的眼神也没有了当年初见时的那般明亮,而是变得有些浑浊。然后叶北枳才突然意识到……似乎营长已经很久没有骂过自己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兵了?叶北枳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去问一问。
  那是一个晚上,叶北枳正好值夜。
  戈壁的夜晚很少能见到云,头顶那轮圆月格外的亮。
  月光下,叶北枳看到营地旁的土坡上坐了个人,是营长。叶北枳想了想,迈步走了过去。
  “营长,你在这做什么?”叶北枳在营长身后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呃?”营长回头看了叶北枳一眼,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啥,睡不着出来坐坐。”
  “哦。”叶北枳点了点头,也在营长旁边坐了下来。
  二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营长突然开口问道:“叶娃子,你是为什么来当兵的?”
  “家里犯了事,当官的说我罪该充军,就把我弄这来了。”叶北枳也没避讳,直接开口答道。
  “嗯……”营长牛大勇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言语。
  “那营长你呢?”叶北枳转头看着营长的侧脸,从见到这个男人的那天起,似乎就没见他脸上的胡子刮干净过,永远都这样乱糟糟的。
  “我啊……”营长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了一抹笑意,“我当初就是想着当兵能多拿点饷钱,让家里那婆娘过上好日子。”
  叶北枳点了点头,他从不知道营长已经有家室了。
  只听营长接着说道:“只是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地就当上了营长,原先还觉着,当了营长每个月能多拿点,结果可好,现在每个月剩下来的,还没以前当个兵蛋子拿得多。”
  叶北枳知道营长说的是什么,他大部分的钱都拿去给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家人了。
  “可是没办法……谁叫我是营长呢?”营长语气中却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神色有些低落,他抬头看着天边的那轮圆月,像是在自言自语,“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叶北枳点了点,对这话深以为然,就连他现在也已经不怕死人了,因为已经见多了。
  “我牛大勇就是个农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营长突然拍了拍叶北枳的肩膀,转头对他笑了笑,“要我说的话,打仗是输还是赢,都和我们无关,这些都是那些大人物该考虑的。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管好自己该怎么在打仗的时候活下来就够了……这话我对营里的每个人都说过,可惜他们还是很多人都死了。”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叶北枳问道。
  牛大勇看着叶北枳,反问道:“这么久你不是也活下来了么?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叶北枳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
  “这一上了战场,转身逃跑只会死得更快,那些死去的弟兄,很多都是被人一刀从背后砍死的……”牛大勇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凌厉了起来,“战场上,活路其实只有一条……”
  “谁想杀你,你就先杀死他,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营长的语气平淡,虽然时隔多年,但每每思及都仿佛在耳边响起。
  “你……想杀我?”
  叶北枳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头顶落下的林九牢,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此话一出,尚在半空中的林九牢突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汗毛乍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觉如针扎一般。
  这!这杀意?!
  林九牢心头大骇,一股磅礴到势不可挡的杀意将自己淹没,自己就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但此时自己身在半空无法收刀不说,那定风波又已经近在眼前,林九牢心底一横——不管了,砍了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的身影转瞬间就已经要碰撞到一起!
  就在斩马刀刀尖要刺中叶北枳天灵的前一刻,一直没有动弹的叶北枳突然动了起来,只见他左手一扫,手中的刀鞘狠狠地抡在了刺来的刀刃上,斩马刀被砸偏,右手早已蓄势待发的唐刀向上一个突刺,如一条阴鸷的毒蛇,似一道迅疾的闪电,笔直地就只刺林九牢下颚而去!
  这一下要是刺实了,非得把林九牢从下颚到天灵盖给刺个对穿不可!
  林九牢只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死死地抓紧了——怪不得他之前不动弹!他是在等着我把距离拉近!
  近到无路可逃。
  唐刀的刀尖在林九牢眼里愈放愈大,林九牢睁大了眼睛,这一刀来得突然不说,角度也极为刁钻,正卡在自己还未落地无法闪躲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林九牢倒吸了一口冷气,脑袋下意识地往旁边使劲一偏——
  “噌——”
  刀刃上几滴血珠顺着滑下,几根发丝飘飘然落地。
  林九牢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冷汗,右边的脸颊上多出一道血痕,右耳已然是被削去了一半,那被削去的一半此时就落在他的脚边。
  “呼——定风波,你的刀法……”林九牢本来狂热的眼中多了一丝凝重,但话还没说完却再次变了颜色,因为对面的叶北枳居然主动迎了上来!
  “乒——!”林九牢仓促间横刀格住了叶北枳迎面一刀。
  叶北枳刀被弹开,却连喘息歇力的时间都不曾留出,就再次顺着刀被弹回来地方向,一记横斩再次斩向林九牢腰间。
  林九牢吃了后手的亏,一时之间居然只有招架之力,见得这一刀斩来,斩马刀往下一竖就要去拦。谁知叶北枳右手挥刀不停,左手握着的刀鞘却突然笔直递出,出手快得几乎让人瞧不清楚,然后看似轻描淡写地点在了林九牢胸口正中。
  林九牢脸上神色急变,一脸的不可置信,可还未来得及抬头看向叶北枳,整个人便如出膛的炮弹一般猛然倒飞了出去!
  “轰轰轰——!!!”
  这一路不知道撞断了多少树木,尘土飞扬,林中顿时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