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你前……”萧瑀为难地形容着,“就是脾气很好,能与夫君同生死共患难的那种。”
  沈晏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这样的女子……殿下觉得是温柔贤惠?”
  萧瑀直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点点头。
  沈晏却低低地笑起来:“同生死、共患难,换来的却只是……温柔贤惠……这样一个评价吗?”
  萧瑀有些无措道:“这样形容女子难道不对吗?”
  沈晏已经收敛了笑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萧瑀道:“那殿下可要失望了,这样愚蠢的女子太少了,至少我不是。”
  萧瑀觉得有些心慌,连忙反驳道:“这怎么叫愚蠢!”
  “殿下不觉得蠢,但是我觉得这行为蠢透了,我是不会做这样的人的。”
  萧瑀失望地看着沈晏冷漠的表情,慢慢地退了一步:“你不是元娘!元娘不是你这样的!”
  “随殿下说吧。”沈晏转过身去,突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虽然不知道殿下是从哪里知道小女子的闺名,但是小女子清清白白,实在不想被这莫须有的事情坏了名节,日后,还请殿下不要再叫我元娘了,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完,沈晏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下萧瑀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第十二章
  萧瑀从沈府回去以后就一直很沉默,后来竟连晚饭也不出门吃,就叫安顺着急了,赶紧把吃得正香的殷羽拖了出来。
  “说说,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在沈府受了委屈了?”
  殷羽啃着一个鸡腿,口齿不清道:“没……没有啊!哦,下午恩公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回来就不太高兴……”他咽下了口中的鸡肉,用力地想了想,“哦,我中午看见恩公和一个女孩子在亭子里说了一会话。”
  安顺眉头跳了一下,又无奈地看了一眼萧瑀紧闭的房门,正发愁要怎么劝主子吃饭呢,就看见一个瘦弱的小身影提着食盒从旁边走了过来。
  安顺赶紧跳起来去拿她手里的食盒:“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能让你自己做这些事呢!”又瞪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婢女,“你们是皮痒了欠收拾是吗!怎么能让郡主亲自做这些事情呢!”
  灵儿抿着唇,固执地将食盒护在怀中,大眼睛忧虑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婢女急忙跪下解释道:“郡主听说王爷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这才亲自去厨房拿了食盒来,想要送来给王爷呢!”
  安顺的眉头挑了挑,又看了一眼在门口踟蹰的灵儿。要他说,这个小姑娘却是个有福的,原本不过是一个被殿下从外头带回来的孤女,却偏偏得了殿下看重,不仅收为义妹,还在皇后娘娘替她讨了郡主的封号。如此,小孤女摇身一变成了正经主子了,好在性子安分,又是个哑巴,服侍的人看在殿下的面上也不敢懈怠,倒叫安顺差点忘记了她的存在。
  就在安顺犹豫着是否让灵儿上去试试,殷羽已经凑到了灵儿面前:“恩公已经把几拨送饭的都给打出来了,你这小身子骨的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灵儿不安地退后了几步,那件事最终还是影响到了她,除了萧瑀,她不习惯跟任何人接近。
  殷羽摸了摸脑袋,恍然大悟:“哎呀,我忘了你不会说话了。”他想了想,“我替你去叫门吧!如果恩公要打就让他打我好了,你就躲在我后面。”
  然后,不等安顺反对,殷羽已经大步走到门前,用力地拍了几下:“恩公,灵儿给你送饭来吃了!”
  安顺眼角一抽一抽地听着殷羽敲门,思量着大概明日就要找人来换门了,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萧瑀扶着门框,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院子的人:“都吵什么!”
  殷羽虽然混不吝,但终究还是有点怵萧瑀板着脸的样子的,只能朝一旁让了让,把身后的灵儿让出来。
  萧瑀一看到灵儿,脸色就缓和下来:“灵儿,你怎么会在这?”
  灵儿吃力地将手中的食盒朝他的方向举了举。
  萧瑀愣了一下,然后接过灵儿手中的食盒:“知道了,哥哥会吃的。”
  灵儿却固执地摇摇头,将食盒抱在怀里,表示自己要看着他吃。
  萧瑀揉了揉额角,还未等他发火,安顺就机灵地表示退下,顺手拖走了还没搞清楚事情的殷羽,那跪了一地的婢女也十分有眼色地跟着跑了,整个院子就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萧瑀和灵儿。
  灵儿将食盒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摆了出来,这才坐在萧瑀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瑀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去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灵儿便笑了起来,露出甜甜的酒窝。
  萧瑀看着她的酒窝,忽然就有些出神,想起沈晏的一举一动,没头没脑地说道:“灵儿,你说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灵儿瞪大眼睛,萧瑀露出一个苦笑:“我该珍惜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便是现在来补救,又有什么用,她们都死了,现在活着的,都不是她们了。”
  萧瑀觉得要是现在有壶酒就好了,大醉一场忘掉这些事情,不去想前世也不去想今生。
  灵儿看着他,忽然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沙哑的:“不……”
  萧瑀夹菜的手顿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灵儿,你……可以说话了……”
  灵儿抿了抿嘴,在萧瑀鼓励的眼神下,又吐出一个字:“哥……”
  萧瑀觉得眼眶有点热,他不否认,当初去救灵儿是因为移情作用,弥补上辈子没能救下女儿的遗憾,所以他其实是有些愧对灵儿的。
  但是,如果他没有救下灵儿,这个小姑娘或许就会死在那个肮脏的山寨里,他以为他的重生是毫无意义的,他的补偿是毫无意义的,但对于灵儿来说,他的重生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
  萧瑀一直以来的心结终于松动了,前世沉重的枷锁让他活得难以喘息,他克制自己的脾气,他做出和前世完全不同的选择,结果却是越来越茫然。
  他一厢情愿地要补偿沈晏,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时候的沈晏并不需要他的补偿,他的过于急切只会将沈晏推得越来越远,既如此,何不顺其自然就好。
  想通了的萧瑀不再纠结,他笑着拍了拍灵儿的头:“谢谢灵儿。”
  灵儿虽然一头雾水,但见到萧瑀表情轻松下来,也开心地重重地点了下头。
  那一天之后,萧瑀并没有再刻意去接近沈晏,而是专心接受沈灵均的教导,沈灵均为人洒脱又是各方均有涉猎的名士,萧瑀跟着他确实受益良多。
  就在此时,发生了两件大事,几乎震惊朝野。
  第一件,太子终于选出了镇北军的统领,却出乎意料的,并不是杭进,而是赭卫统领楚臣沣。
  第二件就是滇西的凤池公主造反了。
  萧瑀听到这两件事以后,猛地喷出一口茶。
  楚臣沣当上镇北军统领,让朝野议论纷纷,因为相比杭进稳重担当,楚臣沣此人完全就是相反的例子,比起成为一军统帅,他更像是一个轻佻的贵公子。而萧瑀更吃惊的是,上辈子他皇兄明明选的是杭进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至于凤池公主造反,这个萧瑀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吃惊,在他的记忆里,这根本就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战役,除了此战中出了一个战神霍将离,让已经沉寂了二十年的东平侯府重新崛起,再无其他可以赘言的地方。
  不过对于朝野上众人讨论的重点,自然是造反的事情比较严重。
  凤池公主是滇王的长女,比起滇王的庸碌无为来说,凤池公主要野心勃勃地多,滇西女子地位低下,她却凭借自身架空了父亲,掌握了整个滇西的政权。这样一位公主要造反,的确是值得朝野震惊一下子的。
  这些事情本来跟萧瑀是没什么关系的,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莫名其妙招待了楚臣沣之后,隔天,他又收到了霍将离的拜帖。
  萧瑀将帖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霍将离的字宛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然而整个拜帖极其简洁,除了说明他于何时前来拜访,拜访原因竟然半个字都没写。
  其实楚臣沣上门,萧瑀除了有点心虚,多少是有点明白缘由的,毕竟杭进是跟他出了一趟门才失去了这个职位,想来楚臣沣是以为此事是他从中作梗,此次上门半是试探半是感谢,让萧瑀无奈之下又有些暴躁。
  但是霍将离的来意,萧瑀就真是半点都摸不着头脑了。霍将离这个人极其高冷,他前世跟这人算不上深交,但总也是自己一方阵营的人,但到最后才知道他居然从始至终都是萧珏的人。
  萧瑀想了想,觉得先前楚臣沣才上门拜访,自己要是拒绝霍将离可能会不大好,虽然没想跟他扯上关系,但也不想这么无缘无故得罪他,便将帖子给了安顺,让他去安排。
  待到第二日,霍将离轻车简行上门,就看到整个王府的仆人都噤若寒蝉,萧瑀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
  霍将离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萧瑀将他引入花厅,说道:“家仆胡乱揣测本王的意思,恐是怠慢了霍将军。”
  霍将离恰好瞥见一旁被几个家仆赶着离开的乐伎,心中一转,但面上仍是清冷地说道:“是霍某贸然来访,打扰王爷了。”
  萧瑀性子直,霍将离生来寡言,两人都不太擅长社交的套路,因此在霍将离说完这句话之后,场面顿时就冷了下来。
  直到开宴,霍将离才借酒说道:“霍某此次拜访殿下,是为了百炼刀而来。”
  萧瑀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似笑非笑道:“这话将军应当和岑尚书说才是。”
  霍将离的眼睛一直看着萧瑀,见他推脱也没恼:“此次出征滇西,岑尚书的确已备好了一批百炼刀,只是霍某听说,百炼刀经过殿下之手改良后,各方面都更胜一筹,但是否能用上改良的百炼刀,则完全取决于殿下。”
  萧瑀这才正视霍将离:“霍将军好灵通的耳目。”他的确是改良了百炼刀,虽然岑宥用新的冶炼之法锻造了百炼刀,然而也只有真正在战场上拼杀过,才知道百炼刀还需要改变些什么,他的改良也是基于此。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也并未上报父皇真正投入生产,在他看来,现在的百炼刀已经足以应付滇西之战了,毕竟后来赤水一役,霍将离可是大胜。
  霍将离陈恳地说道:“军备之利极为重要,霍某还望殿下相助。”
  萧瑀眯了眯眼,问道:“可是不管是百炼刀还是改良后的百炼刀,冶炼之法都是一样的,差距只是微乎其微,如何值得将军在大战之前还亲自上门?”
  霍将离沉默了一下:“是霍某鲁莽了,望殿下恕罪。”
  之后,霍将离果然不再提改良百炼刀之事,两人尴尬地吃完这顿饭,霍将离就起身告辞。
  看着霍将离毫不迟疑地离开,萧瑀有些无语地说道:“所以他到底上门干嘛来了?”
  ☆、第十三章
  霍将离拜访锦王府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所有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地方,其中自然也包括东宫。
  太子萧珏冷冷地看着帷幔后跪着的人影:“夜鸢,你可知错?”
  “属下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萧珏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你错在太急躁,以及,你错估了锦王。”
  见夜鸢没有说话,萧珏揉了揉眉心,有些疲累道:“此次滇西之战,博望候、淮南侯和长安侯争相出战,最后为何是将离胜出?你当真以为是他们三人退让了?不过是有人想要静观其变罢了,你别忘了,从始至终宁国公府可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传出来过。”
  “……”
  萧珏又接着说道:“宁国公纵然老迈,也依旧不可小觑。否则朝廷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收回兵权,你如今又为何只能藏在暗处。这不仅仅是你我和宁国公之间的斗争,更是王权与兵权的博弈。——此次你借将离之手推出锦王,便已落了下乘,以宁国公的精明,只怕还会怀疑将离,得不偿失。”
  “属下……知错了。”
  “我知道你聪明,可你不该把人当做是纯然的棋子,人有七情六欲,绝不会完全按照你的安排去做。”见夜鸢愧悔,萧珏也不忍再说太重,顿了顿道,“如今锦王已然表明态度,你便不该再咄咄相逼。”
  夜鸢却道:“可是闵王与怀王几位王爷在各部也有些时日了,不过是上蹿下跳地惹人笑话,不管是身份还是能力,他们根本不够格引起宁国公的注意,若是宁国公不入局,殿下又要如何行事!”
  “这事我自有主张。”
  “但是殿下……”夜鸢有一些急切,“属下原本以为殿下最终舍杭进取楚臣沣,便是为了将杭进留给锦王。”
  萧珏冷冷道:“所以你才这样做?!”见夜鸢没有说话,萧珏又加重了语气,“为何会选楚臣沣我自有用意,与锦王毫无关系。此事就此罢手,你不许再自作主张。”
  夜鸢仍然没有说话,萧珏脸色一变:“你还做了什么?”
  夜鸢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殿下曾说过不会逼锦王,可这若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呢?”他的声音有些提高,“殿下!锦王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就不能置身事外,便是您一心想要护着他,可您又怎么知道锦王最终的选择!”
  萧珏眯起眼睛:“住口!”
  他站起来朝着帷幔走去,边走边说道,“那是我的亲弟弟,他不想趟这趟浑水,我自然要护他一世周全。”
  “所以殿下才想让他进入镇北军,彻底将他纳入羽翼下保护?”夜鸢突然说道,“殿下就对自家兄弟如此信任吗?就不怕他做错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