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萧瑀回去后才见到那碗姗姗来迟的红烧肉,猛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坑了,想来自己名声不好,工部不想接收这个麻烦又不好明着得罪他,只能用这样迂回曲折的方式表达不满,让他好知难而退。
  想来上辈子他也经历过这种事情,他当时选择去了兵部,去的第一天就和里头的校尉打了一架,兵部的人那叫一个脸热心黑,打得不重却让他颜面尽失,偏偏他性子倔强不肯服输,硬生生地在兵部扎下根来,反而赢得了那些大老粗的另眼相待。
  工部众人的法子太过曲折,反倒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个问题。
  “一群老鳖精。”萧瑀暗暗发狠,他都能在兵部留下来,还攻克不了区区一个工部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
  第二天,萧瑀准时出现在工部,让工部众人大吃一惊。他们都以为经过昨天的事,这位娇生惯养的王爷一定不会再来了,再不济也是和皇帝告状换个地方待着。
  岑宥小心地迎上去:“殿下到的真早,不知可否用过早膳?”
  萧瑀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向岑宥拱了拱手:“多谢岑大人关心,本王经过昨日之事深深体会到了工部众人的不易,所以……”他拍了拍手掌,身后鱼贯而入一列王府奴婢,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
  岑宥心中顿时有过不好的预感。果然,接着萧瑀便说道:“从今往后,本王的吃食由王府单独料理,不会占用工部一丝一毫的经费。”
  他说着,婢女们纷纷将手中的食盒打开,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葱爆牛柳、蚝油仔鸡、 鲜蘑菜心、菊花佛手酥、花盏龙眼、沙舟踏翠、香油膳糊肉丁,一道道菜品被整齐地摆在了桌上。
  岑宥预感成真,也明白萧瑀必然是知道昨天他们故意整他的事了,顿时脸色一白:“殿下恕罪,但这……这……”
  萧瑀本也不是为了和工部众人撕破脸皮的,见岑宥服软,他下马威的目的达到,便见好就收,指着那些菜道:“我初来乍到,本想做东请大家吃饭,然同僚们事务繁忙,想来也是没时间赴宴,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望诸位见谅。”
  “王爷客气了。”众人皆受宠若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萧瑀笑着看向岑宥:“岑大人,您当为首座,您不入席诸位同僚可都不敢坐呢!请吧!”
  岑宥暗暗地叹了口气,本以为锦亲王不过是个脾气大的小屁孩,谁知道皇家出来的一个都不可小觑。先前一打一消已是将众人弄得又敬又畏,只要稍稍示好,已经足够用来收拢人心,但他又点名了自己的位置,表明不想争权的态度。岑宥本就欠了萧瑀的情,于情于理也没法拒绝,再加上萧瑀表明态度示好明显,他若还端着可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当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
  想通了的岑宥哈哈一笑:“下官闻着这香味都吞口水了,便托王爷的福美餐一顿,王爷请上座。”
  萧瑀不再客气,与岑宥同时入座。
  自此,萧瑀安心地在工部留了下来,本以为自此风平浪静,哪里想得到,苦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工部下辖部门众多,工部又历来是清水衙门,人员少不说还有不少尸位素餐的,真正做事的寥寥无几,所以那一日也并非是岑宥出现在工部作坊也并非是瞒骗萧瑀的,工部还真就缺人到尚书也要做事。
  萧瑀揣着私心跟在刘衡身后,刘老头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后来也就习惯了,有一次喊人做事对方半点没反应,反倒是萧瑀默默地替他做了,刘老头顿时就惊喜了,胆子越来越大,从此,堂堂王爷地位一落千丈,直接落魄成了跑腿小厮。
  有了刘老头开先例,萧瑀一下成了工部最炙手可热的人,几乎每天都会被安排一堆差事,对方还都是些白胡子老头,让他生气都生不出来,如此大半个月过去以后,他已然将工部各个部门都摸熟了,每日回府虽然累得话都不想说,却从未有过如此充实的日子。
  而堂堂王爷都如此勤奋踏实,一些官员也就不好意思看着王爷在忙自己却闲着,一时之间,整个工部的效率直线提高,原本捉襟见肘的人力一下子就变得宽裕起来。
  周帝有一次想起这事情,担心儿子犯众怒,招来岑宥一问,得到的竟然是好评,让他顿时龙心大慰,顺手就批了工部两倍的经费。
  岑宥喜不自胜,回了工部就将萧瑀一顿大夸,顺口又感慨了一下,工部有很多事都需要外派官员,但由于经费不充足,外派历来都是苦差事,如今总算是有了底气。萧瑀听了不由得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宣室殿中,周帝皱着眉头,一口否决了萧瑀的想法:“不行。”
  萧瑀立刻解释道:“儿臣并非贪玩,只是听刘侍郎说,延陵郡历来是产粮之地,这农具究竟如何,终归还是要用的人才知道,秋收在即,儿臣也是为了实地考察。”
  “等你去了秋收都结束了,你当朕不懂农事?”周帝瞪他一眼。
  萧瑀狡辩道:“儿臣想着,正因为如此,所以新农具的使用才不会影响收成,而且刚刚经历秋收,百姓们才更能体会到新农具的好处啊!”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老实交代,去延陵郡到底要做什么?”
  萧瑀叹了口气:“父皇,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闻之有感……”
  “好啊,等你读了万卷书朕再允你去行万里路。”
  “……”
  正当萧瑀黔驴技穷之时,外头小太监禀报道:“太子求见。”
  周帝被他气得头疼,听得这话便道:“让太子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子萧珏慢慢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萧瑀,才给皇帝行礼请安。
  “儿臣见父皇似有怒气,不知所为何事?”
  周帝气呼呼地说道:“还不是这不孝子!”
  “七弟,你怎么又惹父皇生气了?”
  这个“又”字用得极其精妙,萧瑀历来闯祸留下的烂摊子都是萧珏料理,先前周帝还难得夸奖了萧瑀,这才几日不见,竟是又故态复萌。
  萧瑀小声道:“我想去延陵郡。”
  萧珏奇道:“你去延陵郡做什么?”
  萧瑀顿时语塞,那些忽悠人的话已经被父皇拆穿,他尚且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若无其事地说一次,只能含含糊糊道:“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那为何是延陵郡?”
  “……”萧瑀又一次语塞,不由得没好气道,“那臣弟该去哪,还请皇兄示下。”
  周帝“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你还如此同你兄长说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瑀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有心认错又拉不下脸来,倒是萧珏替他向皇帝认错:“七弟年纪小,心直口快,这也是他的率真之处,父皇请息怒。”
  周帝无奈地吐了口气,没好气地盯着萧瑀:“到底要去做什么,还不老实交代!”
  萧瑀仍旧不肯说实话:“我真的就只是想出去看看,选了延陵郡,不过是因为离家近。”
  “要是真觉得离家近,怎么不老实待在朔京,乱跑什么!”
  萧瑀正想反驳,却突然被萧珏接过了话头:“父皇,儿臣认为,七弟既然想要到外头去看看,倒也不妨让他出去走走,让护卫跟着他,总好过他任性一个人跑出去。”
  周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你还敢一个人跑出去!!”
  萧瑀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不敢承认自己的确动过这样的念头。
  周帝看了看两兄弟,最后只能妥协:“随他去!”又嘱咐萧珏,“朕就将这混小子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说完,闹心地挥挥手让他两人下去。
  兄弟二人行礼告退,来到殿外,已经快到八月底了,天也渐渐地凉起来,萧瑀笑嘻嘻地冲着萧珏拱了拱手:“麻烦皇兄了。”
  萧珏看着自家不省心的弟弟,无奈地摇摇头道:“延陵郡虽说与朔京相隔不远,但沿路总有不可预知的风险,我遣一队护卫跟着你,最迟十月底一定要回来。”
  萧瑀不情愿道:“十月也太早了,我还想……”
  “没得商量。”萧珏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妄想,“十一月初九是母后的千秋,在此之前你必须给我赶回朔京,若是没做到,你便去太庙抄三个月的经书吧!”
  “皇兄你太狠了!”
  “那你要答应吗?”
  萧瑀叹了口气:“我知道了,答应就是。”
  萧珏又道:“我不管你去延陵郡做什么,但你得记得你的身份,在外行事不可招摇,却也不可怯事堕了皇族身份。”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不问,但也望你切记,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定要平安归来。”
  萧瑀抿紧了唇,最后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个穿着铠甲的汉子上前一步,拱手朝他二人行礼,声音浑厚宛如打雷:“属下杭进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锦王殿下。”
  萧珏便对萧瑀说道:“这是东宫缇卫首领千户杭进,此次出行,就由杭千户与你同行。”
  杭进表情没有半点波动:“属下领命。”
  萧瑀睁大了眼睛:“这怎么行!缇卫是太子亲随,怎么能和我一起出去。”
  萧珏笑道:“缇卫中只有杭千户与你一起,其余兵士从我的私兵里调。”
  “可是……”
  “杭千户武功高强又经验丰富,是我的左膀右臂,由他跟着你我才放心。”萧珏又道,“七弟也长大了,温室里只养娇弱的花,是养不出苍天大树的,不管你是不是贪玩,但我都希望此次出门能让你长些见识。”
  ☆、第六章
  几日之后,在朔京去往延陵郡的路上,一队护卫护着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驶来,正是萧瑀一行人。
  马车内,萧瑀趴在窗上,十分不满地看着一旁骑马的杭进:“杭千户,本王的骑射功夫历来是第一,你让我待在马车里,是看不起我吗!”
  杭进拱了拱手:“公子,我们此刻是微服出游,您应当称呼我为杭管事。”
  萧瑀噎了一下:“好吧,杭管事,本……本公子想要骑马!”
  杭进示意了一下左右,顿时就有二人领命,快马朝前头去查探信息。过了好一会,直到萧瑀都等得不耐烦了,杭进才点点头:“公子请上马。”
  萧瑀兴冲冲地爬出马车,然后脸色刷的落了下来,忍着怒气对杭进说道:“……这匹母马是怎么回事!”
  杭进从容不迫地回答:“按照公子的身高,这匹马最为合适,当然,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与属下同乘也是无妨。”
  萧瑀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不骑了,回马车!”说完,一摔帘子就钻进了马车。如果不是皇兄的威胁在前,他又打不过杭进,才不会这样轻易妥协。
  见他进了马车,杭进才十分淡定地吩咐下去:“来人将马牵走,继续赶路。”
  延陵郡虽与朔京相连,但气候地貌却与朔京截然不同,萧瑀等人一进入延陵地界,顿时就被眼前大片大片的稻田给吸引了,与朔京凛冽的风不同,延陵的风都要和软一些,丘陵柔和地起伏,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还有金色稻花翻滚出的波浪。
  萧瑀趴在窗子上,看着沿途的景致险些入了迷,忽然听到杭进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公子,前头是千鸟县,我们在此休整一日,补充干粮草料,不知您是否想去城中逛逛?”
  坐马车这几日萧瑀闲得发慌,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得说话的人就是历来扫兴的杭进,兴奋地坐起来:“当然要去!”然而下了马车,他又狐疑道,“你会这样好心?”
  杭进又道:“千鸟县在延陵郡中算是比较繁华也比较有特色的,游玩过了千鸟县,想来公子也就知道其他郡县的模样。”
  “所以?”
  “所以,接下来赶路的时候,我们恐怕不会在城中过夜了。”
  “杭进!!”
  杭进拱了拱手:“千鸟县离郡府便是连夜行路也尚有三日行程,公子若不想在郡府只待一天就打道回府,恐怕只能如此。”
  萧瑀磨了磨牙:“先前离开朔京的时候我问过你行程,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属下算的是骑马的路程。”
  萧瑀慢慢眯起眼睛:“杭进,你是故意的?”
  杭进立刻跪下来:“属下不敢。”
  “你拿行程糊弄我,又百般阻挠我骑马,无非是不想我有充裕的时间留在宛城,你也能少些麻烦。”萧瑀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冷,“杭进杭千户,你做的这样明目张胆,是把本王当傻子了?还是你觉得有皇兄做靠山所以有恃无恐,又或者,你是觉得本王和善可欺?”
  哪怕被萧瑀挑明了心思,杭进依然不曾有半点惊慌:“属下不曾有过不敬的心思,请锦王明察。”
  “本王不管你心思如何,但若本王无法及时到达宛城,虽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大概也别想再做皇兄的左膀右臂了。”萧瑀冷笑道,“出发之前皇兄说了什么本王不想再重复,但一个自作主张到如此地步的护卫,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