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向江蕙眨眨眼睛。
江蕙一呆,“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迟疑只是一瞬间,电光石火间便明白了淮王的用意,和安远侯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有意向皇帝宝座的方向退过去,面色鄙夷,大声训斥,“这是两仪殿,有陛下在此,你都敢随便打人,还把陛下放在眼里么?”
江蕙退了几步,淮王猛的放开永城王,永城王奋不顾身向前疾扑。说时迟那时快,安远侯挺身护在江蕙面前,一记重拳将永城王打倒,扑过去牢牢按住了他,厉声喝道:“陛下在此,你面向御座做出相扑之势,难道是想行刺么?”
安远侯出手甚重,永城王鼻涕眼泪一起流,嘴角流血,奋力挣扎道:“我没有想行刺,我就是想抓那个臭丫头……”
安远侯听永城王把他的爱女江蕙叫做臭丫头,气得脸都白了,手下用力,永城王痛得连叫也叫不出来了,痛楚不堪。
“李颖,你胆大包天,竟敢行刺陛下?”淮王一声暴喝。
何相、苏相、仝尚书目瞪口呆。
行刺陛下,永城王这个方才还声泪俱下要求皇帝严惩刺客之女的人,现在也成刺客了?
淮王召来侍卫,侍卫齐刷刷跑进大殿,刀剑出鞘,严阵以待,围住了永城王。
皇帝半晌无语。
他向淮王招招手,淮王飞一般跑过去,“父皇,您没事吧?”
皇帝继续招手,淮王会意,低下头,和皇帝耳语,“父皇,您有何吩咐?”
“小火,你和李颖多大仇?”皇帝问。
“子充。”淮王更正。
“子充,你和李颖多大仇?”皇帝从善如流。
淮王嘿嘿一笑,“父皇,孩儿这也是为了孝顺您。您想想,李颖这家伙狂妄自大,在您面前都敢大喊大叫、随意动手,这种人若不好好教训,陛下的威严何在?”
“敢情你是为了朕,不是为了你自己出气。”皇帝调侃。
“孩儿真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淮王脸色微红,信誓旦旦。
皇帝道:“朕知道了,你滚下去吧。”
“人太多,滚下去太难看了,打死不干。”淮王视死如归。
皇帝被他逗的一乐。
淮王挡在皇帝身前,皇帝这一乐何相、苏相等人看不到,永城王还被安远侯死死按着着呢,当然更看不到。如果永城王看到皇帝的这一乐,那就算他真的笨得像头猪,恐怕再挑衅淮王的时候,也要仔细思量思量了。
项城王早跪在地上苦苦替永城王求情了,“陛下明鉴,我二哥只是御前失仪,行刺陛下,他断断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陛下,臣敢替他担保,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行刺陛下您啊。”
皇帝挥手命淮王退下,语气淡然的道:“你说李颖不会行刺,峻熙却关心朕的安危,赶在李颖扑向御座之前,便把他按下了。你关心的是你二哥,峻熙关心的是朕。”
“陛下,臣也是关心您的安危的,可我二哥确实没有行刺之意,他连武器都没有啊。还请陛下明查。”项城王向前膝行几步,含泪央恳。
皇帝命何相、苏相、仝尚书,“你们说说。”苏相和仝尚书都认为永城王是御前失仪,行刺皇帝,永城王真没那个胆,而且永城王没带武器。何相却道:“永城王向着御座猛扑,面目狰狞,臣等亲眼目睹。陛下,您贵为天子,安危至为重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臣以为永城王行刺一案,需命专人彻查,万万不可因为永城王是陛下的侄子,便掉以轻心,纵了凶恶。”
皇帝嘴角轻轻勾了勾,“何相一片忠心,朕明白。”
皇帝语气中的赞赏之意,非常明显。
苏相不由的暗自生惭,惭愧自己没有何相见事明白,忙道:“何相所言极是,应该彻查此事。”
“臣附议。”仝尚书恭敬的道。
经何相这么一提醒,仝尚书觉得也对,应该仔细查查。反正永城王若没有行刺的意思,朝廷也不会冤枉他。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安远侯把永城王交给了侍卫们。
项城王大为惶急,“陛下,我二哥虽然有种种缺点,但对陛下却是忠心耿耿的……”
淮王笑了笑,附耳说道:“三堂兄,就二堂兄那个性子,若是没人管管他,不定再闹出什么事来呢。不如拘拘他的性子,让他长长记性,以后也好少给穆王府惹事。你想想,他在陛下面前都敢这样了,不管管还得了?放心吧,只是管管他,没别的事。”
项城王本是急得满头大汗,闻言心中一宽,低声道:“对不住,我急昏头了。五堂弟,多谢你。”谢过淮王,又感激的拜谢过皇帝,“谢陛下恩典。”
永城王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下去。他想大喊,可嘴里也被塞了布,用尽全身力气,也发不出声音。
永城王路过江蕙身边的时候,江蕙鄙夷的啐了他一口,永城王急怒交加,气得晕了过去。
淮王向皇帝进言,“父皇,方才江姑娘救了宁国夫人,皇祖母深感欣慰,给了江姑娘不少赏赐。孩儿以为,宁国夫人服侍皇祖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因为宁国夫人的缘故赏赐江姑娘,这才是孝顺皇祖母呢。”
“臣附议。”何相正色庄容。
“臣附议。”苏相和仝尚书也先后说道。
淮王这话说的没毛病,就算想反对也无话可说。
江蕙脸上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044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 又是头回见到江蕙这种性情的姑娘,便含笑问道:“江姑娘,你想要朕的赏赐么?”
“很想要。”江蕙实话实说。
皇帝哑然失笑, “朕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三个字呢。”
从来没有人像江蕙这样, 会跟皇帝说她很想要赏赐,正常来说不是应该推让谦虚一番么。
“小女是个实心肠的孩子, 太过实在,让陛下见笑了。”安远侯道。
皇帝笑着摆手, “想要便说想要, 这样才对。江姑娘, 你是实心肠的孩子,不必跟朕客气,想要什么赏赐, 直接说吧。”
江蕙盈盈下拜,“陛下,我这些年来一直住在一个名叫桃园村的小村落里,这个村子便如世外桃源一般幽静安宁, 与世无争。可是,因为我和我妹妹的缘故,这个村子曾经险遭屠村……”
“竟有此事?”何相听到“险遭屠村”这四个字, 实在太惊讶了,一向端凝守礼的他竟然惊呼出声,打断了江蕙。
“屠村,竟然有人敢如此无法无天么?”仝尚书怒气勃发。
苏相本以为江蕙会在这时为她的异父妹妹要求一个宽赦、一个保证, 没想到她忽然提及“险遭屠村”,不由的一怔。但之后便见到何相、仝尚书反应激烈,便明白江蕙是要以攻为守了,暗暗叹息。
“太平盛世,屠村这两个字堪称触目惊心。”苏相叹道。
淮王到底年轻,脸色大变,喃喃道:“太可怕了,吓死人了。”
项城王本是好好站着的,这时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江蕙的话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让他心惊肉跳。
皇帝年近五十,生平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多少年前已经能做到处变不惊了。不过,他听到江蕙的话,脸上还是怒气隐现。屠村,穆王越发变本加厉了,李颛受伤而已,他竟然想要屠了个整个桃园村。这等无法无天之事,他是越做越顺手了!
“江姑娘,屠村之事,你跟朕仔细细说说。”皇帝缓缓道。
何相、苏相、仝尚书等人目光全落在江蕙身上。
江蕙还没过十五岁生日,身姿柔弱,一脸迷惘之色,越发显得天真无辜,“陛下,这属于突发之事,我直到现在也如在梦中,简直不敢是真的。那天我在家里收拾行李,妹妹在大门口坐着,眼巴巴的等着父母回家,忽然妹妹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说来了好多坏人,要抓我们。我大吃一惊,立即拿起弓箭准备御敌,妹妹也把她的弹弓拿出来了,弯下小身子捡了满满一口袋石子儿背着,奶声奶气的说,她要拿弹弓打坏人。”
“可怜的孩子。”安远侯虎目含泪。
淮王鼻子酸酸的不大舒服,他伸手捏捏鼻子,道:“像阿若那么可爱的孩子也有人要抓,心是铁打的么?还有良心么?”
何相、苏相等人都有些呆呆的。
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父母突然消失了,又有坏人来抓,如果是普普通通的两姐妹,这时候该是上天无地入地无门哭声震天了吧?江蕙和阿若可好,一个拿弓箭,一个取弹弓捡石子儿,准备打坏人……
“女儿,后来怎样了?”安远侯心里难受,握住了江蕙的手。
江蕙道:“妹妹口中的这些坏人,便是穆王府的人了。穆王府那天去的是十人队,这些人并没有表明身份,更没有逮捕公文、没有任何手续,仗着穆王府的权势,便随意进到奉公守法的百姓家里肆意抓人了。这些人如凶神恶煞一般,号称要抓了我们姐妹进府任意折磨,我自然不肯束手就擒,誓要保护我自己和我妹妹。父亲,我没有做错吧?”
“自然没有。”安远侯一脸心疼,又满是鼓励之色,“陛下为天下之主,若有政令,也要通过台阁下达。穆王又怎么能够不通过官府、没逮捕公文便随便抓人?如果都那样,便没有王法了。”
江蕙满怀希望的看向何相、苏相和仝尚书。
“穆王府不能随意抓人。”何相言简意赅。
苏相略一犹豫,“以暴制暴,似乎也不是良策……”
“不以暴制暴,那要怎样?如果江姑娘不反抗,她和她的妹妹已经被抓到穆王府,现在可能尸骨无存了吧。”仝尚书皱眉。
苏相知道仝尚书的脾气,唯有苦笑。
三位文官都不再说话,等于默认了江蕙反抗是对的。
“陛下,江姑娘做得没错吧?”淮王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时候,特地向皇帝请示。
皇帝只说了两个字,“没错。”
穆王府如果能不通过官府随意抓捕百姓,那岂不是乱套了?
既然穆王府不能擅自抓人,那江蕙反抗就是合理的,因为穆王府先做了违法之事。
项城王坐在地上,心里叫苦连天。其实别说穆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了,就算其他的亲王、郡王,难道没有不法之事,难道没有因为百姓触怒了他便抓了回府拷打、杀害的?当然有啊。不过那些人没有遇到江蕙,没有遇到安远侯府,一层一层压下来,没有传到皇帝面前,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偏偏穆王府倒霉,遇到江蕙这位藏在深山的侯府千金,一脚踢到铁板上,这下子可狼狈了。
江蕙向皇帝道谢,“陛下英明。”
众人对她反抗穆王府的事都没有异议,江蕙接下来便把当时的情形讲了讲,“这十个人有四个不小心陷入捕猎用的尖刀阱,当场身亡,有四个人被我的弓箭射伤,还有一个人被我妹妹的弹弓打中眼睛,然后被狼狗拖进尖刀阱……”
“十人队就这没了九个。”何相、苏相、仝尚书是文官,听江蕙讲这些事,真有惊心动魄之感。
“最后一个人很厉害?”淮王虽然不在场,却猜测得极准。
“是,最后一个人很厉害。”江蕙稚弱面容上现出恐惧之色,“他功夫高强,人又机警,陷阱拦不住他,弓箭拦不住他,我和妹妹仓惶逃到后院,打开门,把我妹妹养的一只小豹子放了出来,方才将这个人逐走。”
何相等人听得又是惊心,又觉哭笑不得。唉,养小豹子当宠物的姑娘,可真是不多见啊。很好,到了这里,穆王府的十人队已全军覆没。
“陛下,臣以为应该奖励这位阿若小姑娘才对!”淮王朗声道:“阿若小姑娘居功甚伟。如果她没有养小豹子,可能江姑娘便逃不出桃园村;江姑娘若逃不出桃园村,便到不了京城,进不了宫,便救不了宁国夫人;如果宁国夫人得不到救治,皇祖母失去陪伴多年的忠仆,岂不伤心?推究根源,阿若小姑娘是功臣,应该重重奖励!”
皇帝虽然正在气头上,听了淮王这番话,也是嘴角微扬。小火啊小火,这个李颖是怎么惹着你了,今天你是摆明了要和他过不去,连那位杜家的小姑娘你都这么维护了。
“李颎,你讲歪理的本事越来越好了。”皇帝微笑。
“陛下,我这理可不歪,正得很。”淮王身姿笔挺,“我的理就和我的人一样,正得不能再正了。”
他身材极好,如青竹一般挺拔俊秀,清雅清新,看上去真是赏心悦目。
皇帝看着这样的亲生爱子,心中喜欢,微笑道:“好,朕依你,奖励这位阿若小姑娘。不过,既然这提议是你提出的,奖励之物,便由你出。”
“谢陛下。”淮王倒身下拜。
“谢朕什么?”皇帝纳闷。
调侃你两句,奖励的东西让你出,这有什么可谢的。
淮王再拜起身,笑容得意,“陛下奖励阿若小姑娘,其实是因为江姑娘救了宁国夫人的缘故,推究根源,是孝顺太后。这献孝心的大好机会陛下给了我,自然是应该拜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