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现下正是正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分,同时也是最热闹的时分。
  可这两点特质,却没有一点体现在阮琨碧的屋子里。
  别说最好的银霜炭,便是最差的黑炭,每日也只有三斤的份例,既要喝水,又要取暖,这么一点点份例,连塞牙缝都不够,炭火如此,就更加不必说什么别的东西了。
  为了叫自己的面容更好看一些,她用了别人推荐的玉颜露,初时几日的确是容色渐增,可过了半个月之后,她的脸就开始烂了。
  到了现在,哪怕是在屋里,面对着最常见的几个所谓照顾她的丫鬟时,她也是用面纱遮脸的。
  明明是年关刚过,她屋子里却还是一片昏沉,不见半分喜气,不过——这也不意外。
  在那场跟阮琨宁的较量中,她不仅是一败涂地,更加被人连脸皮一道掀了,二皇子抛弃了她,她的脸坏了,随即,更加令她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三夫人对于自己女儿的巨大变化本就心存疑虑,到了此刻也了悟了几分——哪里是自己女儿聪明了,而是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鬼魂附到了女儿身上为非作歹!
  甚至于,说不定自己女儿就是被她害死的!
  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此生的指望啊!
  到了现在,她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放过这个野鬼?!
  呵,她不要这个野鬼死,而是要叫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反正她把该得罪的人都尽数得罪了,自己便是四下里磋磨她,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女人才最知道怎么折磨女人,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阮琨碧便憔悴了好些,人也瘦的脱了形,不像是病弱而生的娇柔,反倒是宛如一具骷髅一般,带着沉沉的暮气与浅浅的死气。
  正是夜间时候,两个侍女在外间守着,以免被她跑掉,但侍女毕竟也是人,临近午夜时分,难免也会觉得疲惫,眼皮子止不住的往一起凑。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到地上,不等那两个侍女发觉,便出手如电的点住了二人穴道,二人还未曾有所反应,便靠在一起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阮琨碧被三夫人折磨了这些日子,精神衰弱的厉害,稍有动静便有所感应,二人走近内间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也睁开了眼睛:“——什么人?!”
  那二人却不等她再度出声,同样迅速的点晕了她,相互对视之后,便拉开窗户带着她飞身离去。
  等到阮琨碧再度转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民居。
  虽是民居,却也收拾的极为整洁,冷眼一看,竟比她的住处还要好一些,她心头一酸,又一涩,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一来的境遇,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第226章 暗潮
  阮琨宁回府的时候, 已是晚间,早过了晚膳的时分。
  好在崔氏知道她回的晚,早早便吩咐人留了膳食给她, 稍微一热之后便可以用了。
  顺华一面给她添饭, 一面说道:“殿下可知道吗,外头人都在说,李家的二姑娘,似乎是要与八皇子结亲呢。”
  阮琨宁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李家二姑娘?哪一个二姑娘?”
  顺英上前去奉了茶, 含笑道:“还能是哪个二姑娘, 陇西李氏一族, 能够够格做王妃的, 也只有嫡出的二姑娘,二皇子妃的胞妹呀。”
  阮琨宁心头一惊, 面上也有了几分认真:“——这是你道听途说,还是说,真的有了什么依据?”
  顺华回答道:“殿下还不曾回宫的时候, 便隐隐的有了这样的传言, 那时候大家都只是私底下说说罢了, 可是今日的时候, 李家人设宴请了八皇子——这谁还不明白呢, 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阮琨宁眼睛眨了眨,忽的生出了几分自己泡了个温泉,这个世界就变天了的感觉——八皇子韦明玦是韦明玄的胞弟,母族同样是陈郡谢氏, 陇西李氏如此行事,到底是想要提前攀附韦明玄一二,还是……最终决定舍弃二皇子了呢?
  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她慢条斯理的喝一口汤,道:“是李家的哪一位设宴请八皇子?”
  “倒不是主枝的两位李大人,而是出身陇西李氏分支的一位,不过,”顺英见阮琨宁眉梢微动,似乎很感兴趣,便继续道:“二小姐的叔父,二房的李仪靖李大人,也是去了的。”
  阮琨宁缓缓的将那一碗汤喝尽,这才在嘴角挑起了一个清冷的笑容来。
  既然设宴邀请八皇子,决定的又是陇西李氏一族政治取向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叫李家二房去做主,大房便是与他们再怎么亲厚,也不会这般毫无间隙才是。
  再者,韦明玄被册立为储君,也才没多少日子,说的难听一点,他到底能不能坐稳当这个位子还未可知,李家若是现下就沉不住气,舍弃自己扶持了多年的亲侄子以及嫁出去的嫡女,那这气度也忒小了些,没得叫人笑话。
  她冷冷的在心底思忖一会儿,便得出了答案——乱自内生。
  到了此刻,二皇子并不曾被册立为储君,眼看着韦明玄的位子渐稳,陇西李氏一族的人,只怕也并不是那么稳坐钓鱼台的。
  再者,嫁进二皇子府的二皇子妃是李氏长房的嫡女,倘若二皇子登基,得到好处最多的也是长房,而此刻二皇子失利,韦明玄继位之后,甚至会遭到清洗,至于他的姻亲陇西李氏,必然会成为重点清洗对象,既然是清洗,自然就要清理的干干净净才会,两下里一对比,自然会有人心生不满。
  有好处的话,是你们大房得的多,坏菜了的话是大家一起倒霉,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了的。
  与其这样,倒不如另外走一条路,亲近储君,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阮琨宁施施然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回房去歇着了。
  陇西李氏与她又没什么关系,是死是活与她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他们之间还是有仇的,此刻见他们内乱,阮琨宁只有高兴的份,才不会担心呢。
  事实上,也的确如她所想,陇西李氏内部也正是混乱的时候。
  二皇子妃与李瑶钰都是出身陇西李氏长房,她们的父亲李仪远,便是陇西李氏的当代族主。
  仔细说起来,陇西李氏的嫡系有三支,长房李仪远,二房李仪靖,以及元后李氏。
  二房是没有嫡女的,庶女倒是有几个,但是这样的身份,怎么也是够不上真正世家乃至于皇家正妻身份的,所以二房才会想到将李瑶钰嫁给八皇子。
  并不是他们想叫大房赔一个女儿出去,而是他们的女儿身份不够,做不了正妃,倘若只是侧妃侍妾之位,哪怕是几十个也没什么大的用处。
  长房李仪远的正妻秦氏脸色难看,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小叔,多年的修养也不允许她仪态尽失,但饶是如此,她目光中射出的光芒也足够犀利凶狠:“——小叔!你看着她们长大,那二人也要叫你一声叔父!你如何狠得下这份心,叫她们一起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