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有说完,便有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奴婢碧笙,特来回禀。”
  皇后神色微动,轻轻应了一声,便见那年轻的宫人入内,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便躬身退下了。
  皇后面上神色几变,终于转成了一片冰寒,“啪”的一声钝响,她手指用力,穿起那串佛珠的丝线竟被生生挣断,十几颗珠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终于归于平静。
  “居然这样放不下,呵,午时人才回来,连奏折都顾不上看就过去了,直到现在都没走,”皇后的嘴唇抿紧,与咬紧了的下颌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异常冷酷的弧度,喃喃自语道:“他这是想做什么呢……”
  皇后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放的很低,可是架不住庵堂里头安静,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雪琅静立在一边只听了几句,心里面便知晓了大概。
  陛下往明沁公主那儿去了,在公主回宫的第一时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离去。
  她是跟在皇后身边经年的旧人,对于皇后的心思也是能够有几分理解。
  多年风雨下来,尽管她待皇帝的那份情意未必全无杂质,却也是实实在在交了心的,可惜皇帝待她并不甚好。
  若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也不曾见皇帝对谁格外厚待几分,宫墙里面从来都没有百日红,有了这种想法,皇后也能够稍稍宽慰几分,好叫自己的一颗心不要那么焦灼的近乎痛苦,可是偏偏出了一个能够得陛下如此亲厚的明沁公主!
  更何况,六殿下就是为了明沁公主,才跟皇后撕破脸,母子情分消耗无几,眼见着就只是相敬如冰的。
  除去每隔几日的问安,六殿下竟再也不曾过来见过皇后,便是过来问安,也只是面上过得去说几句罢了,说到底,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面都明白,只是不曾宣之于口罢了。
  人性都是自私的,皇后自然不会记得自己与六殿下撕破脸的直接原因是她联合几位族叔,想要使八殿下取代六殿下的位置,她只会记得,是那个介入他们母子之间的女人,生生的破坏了一切。
  这怎么叫皇后容忍的了!
  雪琅静静的看了皇后片刻,终于叹一口气,道:“娘娘且看开些吧,陛下如此,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您又何必……非要在无望的事情上寄予希望呢。”
  皇后怔了怔,月光洒在她脸上并没有隐藏住那些岁月的痕迹,反而将她试图用用名贵脂粉遮掩住的细纹展露无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也许……只是不甘心吧,本宫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居然只得了这样一个结局,白白的一场空……”
  许是因为屋子里点着熏香的缘故,哪怕是冬日时分,庵堂的窗户也半开着,那凉意像是游动的云雾,一丝丝一缕缕的沁到了屋子里去,一直凉到了皇后心里。
  她心头是蒙了雾一样的模糊空荡,那阵寒意袭来,却使得她猛地一个机灵,电光火石间,皇后忽然冒出了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
  这想法来的猝不及防,她骤然捏紧了自己的衣角,脸色几乎是瞬间便黯淡了下去,因为用的力气太大,手上的青筋迸现,在那片云锦的裙踞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但是她丝毫顾不上这些,因为那想法太可怕,足以推翻她这些年经营起来的一切。
  皇后急切的看向侍立在一侧的雪琅,跟随了她多年的心腹,知道她所有掩藏在岁月中不见天日一切的心腹。
  她似乎是想要寻求一点苍白无力的安慰,死死地盯着雪琅,道:“他不喜欢我,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他的目光也从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你说,”
  皇后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随时要从眼眶里出来一样,她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皇后的情绪都不是很稳定,雪琅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神经质,她这话说的有些含糊,雪琅也不明白皇后到底是想要表达些什么,可是顾忌着她的情绪,却还是强自微笑着安慰道:“娘娘别多心,哪儿能呢。”
  皇后脸皮抽搐了一下,声音很低却很沉重:“本宫说的是当年的事情,”她低声道:“明玄都能查到,他为什么不能呢?或许,他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雪琅的脸色也有些泛白,她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娘娘多虑了,六殿下能够查到这些无非是借了陈郡谢氏的便利,事情已经过去多年,知情的人也已经闭了嘴,陛下怎么会知道呢,您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面好了。”
  皇后忽的有些惊惶,神色中透出几分无助与惶恐,眼泪无声无息的从她那双依旧美丽的眼睛里渗出来,她捉紧了雪琅的手,辩解一般神色仓皇的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有想害她!我同她都是求仁得仁,谁也不欠谁!”
  月光似乎褪去了她身上那层优雅端庄的外衣,使得她整个人都有些近乎疯狂的凄厉,她捂住自己的脸,道:“不怪我的,不怪我,那是她的命,怪得了谁!要不是她非要同我抢,怎么会搞得自己现在这么难堪……”
  雪琅静静地侍立一侧,没有言语,等待皇后自己平静下来。
  夜风吹起了庵堂两侧的帷幕,低端的素色流苏微动,中央的佛像敦肃慈悲,目光无悲无喜,与庵堂此刻的气氛凝合在一起,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凝滞。
  终于,皇后停了下来,她的神色中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喃喃的道:“还说这些做什么呢,我现在的境况,又何曾比她好多少。”
  皇后咬着牙,恨恨的说道:“谋算了那么久,却落到了这种地步,当真是……可笑!”
  第198章 豆腐
  此时, 阮琨宁对于皇后满心的苦涩滋味一无所知。
  事实上,哪怕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有半分同情的。
  单单只是她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 怎么可能为了莫名其妙的人去挥霍自己的感情, 她才没有那么闲呢。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是世界上最惨的人了。
  她抱着那只盘子在屋顶吹冷风,呜呜呜的哭个没完,怎么都停不下来, 不是她不想停, 而是惯性之下, 一时半会儿真的停不了。
  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不算多, 在她睡着的时候大多数也出去了,是以现下属于永桑宫里头的宫人其实是没几个的, 可是架不住皇帝身边带的人多啊,阮琨宁大体看了看一院子人头,就觉得更伤心了——这么多人, 这么多张嘴, 还不知道能把今日的事情说成什么样子呢。
  都怪皇帝, 没事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她越想越难受, 只觉得自己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这么一来,哭的越来越厉害,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皇帝不知道她此刻羞怒交加的心情,更无法体会女孩子对于脸面以及形象的追求, 看她哭的那么惨,一颗心早就软化了,哪里还记得之前的怒气。
  她生的太美,哭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寻常妇人撒泼时候的狼狈,水汪汪的眼睛缓缓的流出大滴的清泪,颤巍巍的挂在长长的眼睫上,直到阻拦不住了才顺着巴掌大的小脸流下来,说不出的可怜,直叫人恨不得把心都捧到她面前去,只为求她展颜一笑。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带着几分隐含的哀求:“好姑娘,快下来,都是我不好,不该凶你的,阿阮别伤心,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阮琨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好像身体里有一个水缸一样,之前皇帝说的话她有几句没听见,这会儿的可是听见了,也知道皇帝这是低头了,她却全然不领情,语气依旧是毫不犹豫的气势汹汹。
  可是她哭的有点久,声音语调难免的带着哭腔,听起来更叫人觉得委屈的不得了:“你凶都凶完了呜呜呜……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么多人看着呢呜呜呜……好丢脸……呜呜呜……”
  皇帝原本满心的焦急,乍一听她此时的语气却禁不住笑了——明明神情这么可怜,腔调却这般可爱,怎么能叫人不喜欢。
  阮琨宁看见了他面上的笑容,只以为他是听了自己此刻带着哭腔的语气才发笑,心里面愈发的生气了,努力叫自己有一点气势,奈何她哭的久了,那声音一时半刻还拗不过来:“你笑什么笑……呜呜呜……我很严肃的在说话……你还笑……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呜呜呜……”
  皇帝终于停住了自己的笑意,不知怎的,他心里头忽的生了几分暖意,似乎有一个温柔的角落被触碰了一般,他柔声道:“我哪里凶你了,便是凶你了,你又何曾吃过亏,还不是讨回去了。还没人敢这样同我说话呢,快下来吧,不就是哭了几声,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同你保证,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阮琨宁听到了皇帝的话,可是她心里面一点安慰都没有,反倒是又羞又恼占了上风,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喊:“你叫他们都出去,丢死人了!不许看了,也不许笑了!”
  皇帝在心里面偷偷的又笑了几声,面上却还是一脸严肃的转身朝身后的一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且先退下,见院子里头只剩下了几个惯常伺候着的宫人,这才道:“可满意了没有?快下来,上头冷,别着凉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