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嘴角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不露痕迹的往殿内扫了一眼,曼声道:“今日只是家宴,不必如此拘礼,都起来吧。”
  皇宫的生存守则就是,无论怎样各怀鬼胎,大面儿上都要有天家仪度,是故在平身之后,大殿里马上恢复了热闹而不实严谨的气氛。
  公主们一边姐妹情深,一边用含蓄的言语的毒针互相刺几下,诸皇子也是言谈之间连连打着机锋。
  饶是如此,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很是祥和的。
  而兰陵长公主与荣王一家协同入场后,气氛不由得更加的热烈几分。
  这二位皆是皇帝的同胞血亲,对皇帝及宗室的影响力不言而喻,与之交好,绝对是好处多于坏处的。
  所以,当皇帝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对此,无论心里面这么想,至少皇帝在表面上还是很满意的。
  韦明玄在旁冷冷的看着皇帝神色,心里却想起前世的许多事情来。
  同前世一样,皇帝选择叫皇长子,皇二子以及自己三人角力,暂时性的使朝堂势力保持平衡。为了稳定自己的椅子,连亲儿子都能算进去,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不错。
  这三个人里头,可没一个善茬,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都是天家富贵里头长大的,谁又敢说对那把椅子毫无念想。
  也许,他无奈的想,所以流着皇家血脉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寒冰的冷锐残忍吧。
  在一众人各自心怀鬼胎的大环境下,气氛倒是颇好,主人家心满意足,客人们宾至如归,一场第一家族的家宴,非常圆满的落下了帷幕。
  在宴后,皇帝留下了兰陵长公主与荣王。
  皇帝、兰陵长公主以及荣王三人一母同胞,兰陵长公主年纪稍长,如今连孙子都牙牙学语了。
  皇帝次之,按理说照皇帝的年纪来说也是该有孙子了,可因为他的一些考虑,诸皇子尤其是年长的几个皇子,或许身边有侍妾通房之流,但是因为尚未赐婚,都还没有子嗣。
  毕竟正妃没嫁过来,你就有了庶子,谁晓得你的位子会给谁。
  万一辛辛苦苦扶持着你登基了,拥有自己家的血脉的却没拿到皇位,又有哪家会甘心。
  荣王是三人之间最小的,膝下只有三子,均为正妻崔氏所出,身边也没有侍妾通房之流,同其他宗室子弟来说,简直是一股来自昆仑山的清流。
  皇帝相貌同兰陵长公主有几分相似,棱角分明,眉眼深邃,五官锐利,气息却很平和。
  年少时的尖锐棱角似乎被岁月磨平,反而带着淡淡的安稳与不易琢磨。
  皇帝在宴上喝了许多,此刻看起来有几分醉意,走起路来也是脚步蹒跚,还是在内侍总管隆德的搀扶下,才摇摇晃晃的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亮的惊人。
  宫人恭谨的上前,端了解酒汤上来,皇帝几口喝了之后,才向着兰陵长公主与荣王自嘲道:“真是比不上当年了,喝了几杯就不行了,脑子里直发昏。”
  皇帝可以自嘲说自己不行,但别人却绝对不能说皇帝不行,对从事皇帝这个职业的人来说,凡是顺着毛摸事半功倍。
  反之,不堪设想。
  兰陵长公主轻轻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我比你年纪还大,皇弟这么说,那我成什么了。”
  荣王笑了起来,随之附和道:“阿姐说的是呢,皇兄龙马精神,正当其时。”
  皇帝微微一笑,神情很是轻描淡写:“今日,咱们一家人说说心里话,朕已经年近不惑,如今却尚未建储,近来,朝中也多有提起立储之事,朕想着偏听则暗,今日也想着听听你们的看法。”
  他说的平淡,低沉的声音落在另外两人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兰陵长公主与荣王皆是心头大骇,脸色倒还平静,相互对视了一眼,又随即错开了。
  脸上不显,两人心里头却是苦笑连连。
  储君之事,哪里是他们可以言及的?
  平日里避讳都来不及,如今哪里敢往前凑。
  皇帝似乎没有看出两人的为难,淡淡的道:“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得的,如此倒是生分了。”
  兰陵长公主与荣王皆是在心里摇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同为先帝嫡系血脉,主动往这上头凑,岂非是取死之道?
  兰陵长公主早年也曾带兵打过仗,为人又豪爽大气,不拘小节,在军中很有威望。
  在皇帝登基后,为避免骨肉相疑,产生惨剧,她便利落的斩断了自己同军中的联系,只在家相夫教子,享受寻常的世间荣华。
  同长姐比起来,荣王更加要谨慎了。
  无论怎么说,兰陵长公主都只是个女人。
  即使是真的想要更近一步,也无法登基称帝。
  最起码,女子是身份限制,阿塔永远不会坐上那把椅子。
  毕竟,像武曌那样的女人,翻遍了史书,也只有一个。
  可是荣王呢,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同皇帝一样,都是从一个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只是皇帝年长几岁而已,他要小一些而已。
  说白了,他也是先帝与文太后的嫡子,正经的嫡系血脉。
  换了别人,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哥哥早几年出生,所以就得到了至尊之位,那只怕会恨得去撞墙。
  再者,荣王也曾经被先帝议储,并且是在皇帝已经做了多年太子的情况下。
  ——不能忍系列之兄弟要抢朕的位子。
  虽说自己同皇帝是亲兄弟,但历朝历代,哪一朝争夺储君的不是亲兄弟?
  不管皇帝心里如何想,荣王是不愿叫骨肉至亲之间,生出疏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