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厚点头道:“娘娘、定王殿下、苏相,请问这两个茶盏原先应该是谁会使用?臣不在场,不明白为何陛下案上竟会有两个茶盏。”
赵栩沉声道:“建窑黑釉盏那个,是爹爹最爱的御用之物。定窑绿釉那个,原本是我用的。”
殿上众人哗然,这一问一答间,原来凶徒所要谋害之人应该是官家和即将成为皇太子的燕王!
赵栩看向崇王赵瑜,眉头紧皱。赵瑜却依然目光盯在躺在地上的赵璟身上,毫不在意。
陈青双手握成拳,已青筋微显。孟在微微侧头,倾听着殿外的声音。
张子厚点头道:“娘娘,诸位相公。既然官家和燕王殿下所用的茶盏都遭人下毒了,也就是说,凶徒要害的,是陛下和陛下指定的皇太子燕王!臣以为,燕王殿下绝无嫌疑,当请燕王即位,再由大理寺刑部等各部联手审理此案!”
定王看着两府的诸位相公们纷纷点头,松了一口气,张子厚这家伙,人不怎么地道,本事还真不小,怪不得无论被扔在哪个衙门,都能做得风生水起。
高太后却冷哼了一声:“且慢!张理少言之凿凿,是两个茶盏都有毒,才洗清了六郎的嫌疑。可按宫里的规矩,要在器皿上下毒有多难,诸位相公若是不清楚,不如让孙安春说上一说。”
张子厚正要反驳,苏瞻摇了摇头:“这倒不用,臣明白。陛下御用器皿,向来有司膳典膳掌膳三关检验,用前还有各殿供奉押班再行检验。娘娘的意思是如果茶盏上没有毒的话——”
“不错!”高太后痛心地说道:“老身的意思是,有人在点茶或斗茶的时候下了毒!”她忍着泪,缓步走到赵瑜的轮椅前面:“若不是极信任你和六郎,官家岂会——!”
定王皱眉道:“娘娘,他二人都没有任何毒害陛下的理由。娘娘还是——”
高太后厉声打断了他:“皇叔!赵瑜有没有毒害陛下的理由,您心里不清楚吗?”
赵瑜缓缓从赵璟蜷缩的身子上挪开了眼,看着眼前这个老妇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就记得这位娘娘从鼻翼到唇角的两条法令纹总是很深,娘亲曾经偷偷笑着问他:“像不像两条虫?”每次这位娘娘不高兴的时候,这两条虫就会拱起身子。而此时,这个尽显苍老的老妪,面上两条虫不仅拱起了身子,还在不停地抖动。他就忽地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样,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位崇王殿下莫非疯了?众人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赵瑜幽幽叹了口气:“诸位,其实娘娘是想说,因为寿春郡王赵珏和臣的生母是同一人,而臣和陛下的生父是同一人,所以臣就会帮那同母异父的哥哥,毒害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我赵子平为何要为了一个哥哥去害另一个哥哥?”
两府的相公们都是世上拔尖的聪明人,无需费什么力气,都听明白了崇王话里的意思。元禧太子之子赵珏,和崇王同母异父!是指成宗皇帝身为弟弟,私占了兄长的妻妾?之前陛下所说的误会,情有可原,要赦免赵珏的谋逆罪,还要封他为亲王,这是陛下替父赎罪!
赵瑜伸出手指,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眼光掠向殿上的众人,见到这些人像是被自己的惊人之语冻住了一样,不由得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苏相,你那么好看的眉头,蹙起来有点可惜啊。怎么,难道你们这些做宰执的,不知道帝王家那点见不得人的后宫丑事?还是说你们心里明白,却装作不知道,又或者装模作样地劝谏上几句就心安理得,觉得自己仁义忠孝俱全了?”赵瑜摇摇头:“不是,你们都是为国为民做大事的人,哪里会在意一个女子和几个孩童的命?你们在意的是皇帝听不听得进你们的话,在意的是新党旧党谁赢谁输,在意的谁能当上首相、次相,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真正地光宗耀祖名留青史。若不是有你们这样的宰相,顺娘娘心意送我去契丹,又怎么会有上行下效的那些狗官,将年仅十岁的我扔在上京郊外的雪地里,要活活冻死我?”
他一句一句重似千斤,却说得轻飘飘的,人依然仙风道骨,姿态如轻云出岫。
殿内片刻死寂后,一阵哗然。陈青和孟在都不禁露出了憎厌之色。祸不及无辜妇孺,太后所做所为,未免太过阴毒。想到妇孺,陈青对孟在使了个眼色。孟在警醒过来,悄声无息地往大门退去。慈宁殿的妇孺,不能被太后捏在手里!
高太后禁不住退后了一步,身子也颤抖起来!赵瑜怎么会什么都知道!他一定和阮玉郎早就勾搭上了!当年就不应该心软,是她一时心软,养虎为患,才害死了大郎!
赵栩慢慢走了下来,他蹲在赵瑜身前,眼中酸涩不已:“三叔,成宗一朝的旧事,孰是孰非,难以分辨。可我爹爹他最是温和心软不过的。为了接你回京,他多次和娘娘争执不下。接你回京后,见你不计前嫌,待他亲近,他心里不知道多安慰,常和六郎说三叔你心胸宽阔,品行如岁寒松柏,正和你生母一般温柔慈悲,世间少有。”赵栩不禁哽咽起来:“爹爹对你样样亲自过问,赐宅邸,觅佳偶,吃穿用度,六郎从没见过爹爹对哪位皇叔这般用心。为了你的双腿,爹爹更是贴出皇榜,四处为你求医。他纵然——年少时对郭真人有些不敬,却一直想弥补于你!和阮玉郎相比,爹爹待你一片赤诚!——三叔你为何忍心帮着阮玉郎——?”
苏瞻也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上次在田庄,他亲眼所见,官家对崇王悉心照顾,那份亲昵,甚至比他和二弟苏瞩更甚,崇王那样洒脱出尘,哪里看得出他心中原来有这样的怨恨……
赵瑜看着赵栩,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六郎啊,三叔我没有帮阮玉郎。真的不是。”他看向御座后面地上的官家:“阮玉郎虽然是我哥哥,怎比得上大哥待我好?我绝不会为了阮玉郎害官家的。”
他顿了一顿:“我儿时开口喊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哥。娘说我只会喊大大,陛下那时候六岁,已经会试着抱我,又怕摔了我,抱得我极难受。我一哭,他就自责不已。”他笑了一声,看向高太后和定王:“后来爹爹硬要废娘娘的皇后之位和大哥的太子之位,难道我娘没有劝谏过?皇叔翁,您说实话,我娘劝谏过成宗皇帝吗?”
高太后冷笑起来。郭氏一贯地会以退为进!她当年可不就被她骗了!
定王垂眸道:“你生母郭贤妃当年是劝谏成宗了,她宁死也不愿抢娘娘的皇后一位。”
殿内众人又一片哗然。高太后竟然恩将仇报!高太后紧抿双唇,傲然不语。
赵瑜笑道:“再后来娘娘突然不喜我生母,也不允许大哥同我往来,可是大哥依然偷偷照顾我。还曾经要带我溜出宫去,更让宫人时常赐些吃食给我。我同大哥,并未疏远过。六郎,阮玉郎虽然没让我冻死在雪地里,可却由得我双腿冻坏,成了废人一个。我又怎会为了他去害大哥?”
诸位相公都喟叹着崇王言之有理。枢密院的曾相,上前一步:“娘娘,定王殿下,陛下遇害一案,扑朔迷离。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殿下既然和此案无关,当请燕王即位,主持大局。”
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的谢相上前附议曾相。陈青和张子厚和也上前几步附议。
张子厚看向赵栩,焦急不已。崇王所言,是令曾相谢相下定决心的原因。这时候太后威仪尽失,殿下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先即位!崇王反正也跑不了,交给他大理寺就好。
赵栩深深看了崇王一眼,从身后腰间拔出那柄纨扇,轻轻放在赵瑜膝盖上:“三叔,物归原主。”他站起身,对定王点了点头。
定王走上台阶:“诸位相公——”
“且慢——!”
第174章
赵栩看着赵棣,不动声色地问道:“五哥还有什么要说?”
赵棣一咬牙,扑到高太后脚边,跪了下来:“娘娘!您为了爹爹的颜面,为了皇家天威,不想说。可五郎不得不说了!”他愤然看向赵栩:“六郎有毒杀爹爹的原因!他有嫌疑!”
高太后从混沌中醒了过来,低头看着赵棣:“你,你说什么?”
定王勃然大怒:“奉先帝遗命,吴王赵棣若有异动,就该去巩义守陵!”
高太后看向赵栩:“六郎,你可敢让五郎说出口?”
赵棣胸口起伏不定,就要嚷出那件事来,却被赵栩打断了。
赵栩冷冷地看着赵棣:“我赵六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可惧。但若五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服这殿上众人,娘娘和诸位相公也别怪六郎无情,就不是守陵这么好的事了。只你今夜带阮玉郎进宫面圣一件事,就该问问你是何居心!待大理寺和各部细细审查后,才知道是不是阮玉郎和你在茶盏上动过手脚。贼喊捉贼也是常有的事。孙安春——”
一直跪在一旁的孙安春嘶声应了。
“先前娘娘和苏相都说了,一应器具,进柔仪殿前都验过的对不对?”
“禀殿下,是。尚书内省的女史、入内内侍省的内侍还有小人手下福宁殿的宫女,三人一组,最后一起查验了才送入殿内,绝不可能有毒!”孙安春斩钉截铁地磕头答道。
“今夜殿中人等,谁头一个来柔仪殿面圣的?”
“吴王殿下带了一位娘子,官家吩咐小人查验过那位娘子所持的飞凤玉璜,小人确认无误,才——”孙安春有些木然,官家被毒害,福宁殿上下怕无一能幸免。左右是个死,他也要澄清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可没勾结谋逆重犯。
“皇太叔翁、娘娘,张理少,苏相公后来都在场,自然已经知道吴王带来的这位娘子,就是阮玉郎乔装打扮而成。孙安春,自吴王二人进殿后,殿内器皿可有增减替换过?”赵栩不动声色地问。
赵棣眼睛都红了,明明是他要揭发赵栩母子的丑事,竟被赵栩抢着揪住了自己的短处不放,还要引人怀疑他下毒?!赵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