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忽然一痛,九娘立刻握紧了那细细尖尖之物,将它捞出水面。
  簪尖戳破了她的掌心,一丝殷红渗了出来。苏昉一愣,看着那满是淤泥看不出花色的簪子,默默掏出帕子递给了九娘。
  “多谢。”九娘将簪子包进帕子里,放入衣襟,站起身来,才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头也一阵晕,不由得摇摇欲坠。苏昉和玉簪赶紧一左一右扶了她。
  “我没事。”九娘笑道:“走,赶紧去二门等婆婆。”是的,她没事。她从无贪念,又怎么会有事。
  可是,心里的刺痛,似那夜在鹿家包子店里心里的那道裂缝一般,蔓延得极快。
  ***
  老太爷和老夫人进了府,面色疲惫至极,却只说无碍,娘娘和官家仁慈,并未降罪,就让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三更天的时候,听香阁东暖阁才熄了灯。九娘侧身躺着,将那铜脚婆抱在怀里,摩挲着,烫得厉害,却不比她的心更烫。
  赵栩说的没错,她是害怕,是作为王玞害怕,还是作为孟妧才害怕,她不愿再想。她在害怕什么?她也不知道,就是害怕。她在躲避什么?她也不知道,就是想躲开。
  九娘长长吁出一口气,伸手将枕边的木盒盖上,喜鹊登梅簪在傀儡儿和黄胖之间,依旧璀璨流转。
  过了两天,翠微堂悄声无息,青玉堂闭门不出。阮姨奶奶一事,似乎就这么被遗忘了。宫里也无人前来问罪。府里各房的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眼看着孟彦弼成亲的日子渐近,范家递了帖子,定下成亲前一天要来铺房。阖府张灯结彩,毕竟孟彦弼才是长房正妻嫡出的郎君,比起族谱上记名的嫡长子孟彦卿成亲时又要隆重了许多。
  这夜九娘在绿绮阁和六娘看书,准备月底的女学甲班考核。忽地几位女使匆匆进来说:“不好了!两位娘子的爹爹在翠微堂打起来了!”
  两人吓了一跳,赶紧往翠微堂去。贞娘正把原先等候在廊下的侍女仆从们往外赶,见到她们俩想拦住,却没拦住。
  六娘和九娘进了翠微堂,见孟建衣襟不整,眼下一块红肿。长房的孟在皱着眉,挡在两个弟弟之间。坐在上首的孟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正拍着桌子在骂孟存:“好你个老二,当着我的面也敢打叔常!你这个忤逆不孝之子,我要开家庙请家法收拾你!你以为你当个知制诰,就能在家里横着走了?”
  六娘上前拉住父亲:“爹爹,爹爹!你有话好好说,怎么动起手来了”她看向上面垂目无语的婆婆。
  九娘刚上前拉住孟建,外头喧嚣起来。却是杜氏吕氏程氏从各院得了这天大的消息,也赶了过来。七娘和四娘也跟在程氏身后。
  孟存快四十岁的人,竟一把抱住女儿:“阿婵啊!你翁翁婆婆不要我们了!要把我们送人了!”
  满堂皆惊。孟建梗着脖子喊:“父母之命不可违!你抗命不遵,还殴打亲弟!明日台谏就该弹劾你不孝不仁!”
  梁老夫人沉声对老太爷道:“好了,既然各房都在,你当面说个清楚罢。”
  孟老太爷跟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了片刻,,看了看三个儿子,又看看三个媳妇,嗡声道:“都坐下说话!”
  杜氏三妯娌也赶紧行完礼在下首依次坐了。九娘站到程氏身后,七娘悄声问她:“二伯这是疯了吗?”这些天好不容易九娘日常里开始愿意和她说话,七娘自在舒服多了。九娘默默摇摇头。
  孟老太爷声音有些嘶哑浑浊:“当年呢,我有两个弟弟,没来得及成亲生子就为国捐躯了。过两天,礼部会下旨追封他们。为让他们后继有人,敬奉香火。我和你们母亲决定把仲然过继到我二弟名下,把叔常过继到我三弟名下。族里也已经都同意了。他们当年名下都有些产业,一直是族里托管着的,也要交回给你们各自掌管。”
  吕氏和程氏都懵了,这又是什么事?追封?过继?!
  孟存站起身,大声道:“儿子不明,儿子不服。为何要将我们弟兄二人过继出去?以后要改叫母亲为大伯娘,改叫父亲为大伯?我们做侄子的,不一样每年都在祭拜叔父们吗?家庙中的先祖,哪一个少了香火?就算二叔三叔名下要有子孙,我有四郎五郎六郎三个儿子,选一个过继给二叔。三弟也有四个儿子,选一个过继给三叔不行吗?为何偏偏要过继我和三弟?”
  “啪”的一声震响。孟老太爷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头:“选你就选你了,你这是要忤逆吗!”
  孟建站起来说:“二哥!你不肯就不肯,可别把我带上。我听爹的。这是忠孝双全之事,是好事。再说爹娘总是我们的爹娘,我们照样孝敬二老就是,只是记名,做个文书。日子还是一起过的嘛——”
  孟存鄙夷地看了看孟建一眼,懊恼刚才那一拳打得实在太轻了:“老三!你贪图叔叔们追封后的那点子产业和荫补,连亲生父母都能舍弃!真不愧是阮氏所出!呸!我真是羞于你这样的人做兄弟!”
  孟建脸涨得通红,看了看妻女们,跳了起来:“好,既然你也动了手,咱们去院子里就痛快打上一场。二哥亏你还是堂堂大学士,却拿自己的庶母来说道!这般羞辱我忍不得!今上都是以仁孝治天下!爹爹您可别怪儿子不顾兄弟——”
  “够了!”梁老夫人沉声喝道:“叔常说的不错,父母之命不可违。仲然,你不要闹了。过继一事不会变。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孟存和孟建一怔,都跪了下来。
  “你们二叔三叔当年有救驾之功,因牵涉宫闱,未曾封赏。官家和娘娘一直都记着他们的功劳。”梁老夫人缓缓道:“如今年代久远,没了忌讳。官家体恤他二位忠义,才下旨追封,也想让他们能后继有人。你们有幸过继到他们名下,是全了忠孝仁义的大事,是天大的好事。仲然不要再犟了,过继后难道你就不孝顺我和你爹爹了?”
  孟存急忙跪了下来:“儿子绝无此意!”
  孟老太爷从身旁的高几上取出几叠文书:“这不就行了?!这些,是我名下的产业,一分为三,你们三兄弟各持一份。咱们孟家的祖规,分产不分家。你们以后还都住在一起。伯易,以后你母亲就靠你了。”孟在躬身应了。
  梁老夫人也从手边拿起几份文书:“这些是我的嫁妆产业,一分作了四。叔常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你子女众多,这份是给你的。你以后记得好好待阿程,理好木樨院,管教好子女们,切不可再沾花惹草伤她的心。”
  孟建膝行上前,接过那份,就抱着老夫人膝盖哭了起来:“娘——!”程氏也赶紧带着小娘子们跪了下去。九娘心里却咯噔了一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梁老夫人扶了孟建起来,又将孟存唤到身边:“仲然,这两份,一份给你,一份是娘留给阿婵的嫁妆。伯易和叔常要怪我偏心也没法子。阿婵自小是我养大的,我也没法子不偏心。”六娘被吕氏牵着跪在父亲身边,呆呆看着婆婆,还没回过神来,眼里已经落下泪来。梁老夫人强忍着不看她,对孟存说道:“你要怨,就怨娘好了。”
  孟存摇摇头:“娘,儿子不敢。”
  六娘上前扑到老夫人怀里,小声问:“阿婵以后还能喊您婆婆吗?我不想喊伯祖母。”她话音未落,已泣不成声。梁老夫人紧紧拥了她:“傻孩子,自然还是叫婆婆。四娘七娘九娘,小郎君们,自然都还是叫我婆婆!”
  众人退散了以后,梁老夫人还默默坐在罗汉榻上,摩挲着手中的菩提数珠。
  “老夫人,日后二郎会明白您一片苦心的。”贞娘轻声劝慰她。
  梁老夫人挺了挺背脊,低声说道:“母债子还,他再怨我,也没有法子。”
  当年的故人一诺,她尽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小年夜快乐。
  作者前两天已进入年饱的状态,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
  明天除夕,继续更新。谢谢大家。
  第127章
  又过了些天,孟府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开始置办孟彦弼的亲事。
  成亲的前一天,九娘姐妹几个跟着杜氏簇拥在长房孟彦弼的新院子里,看范家的人铺房。范家来的是范娘子的三个嫂嫂,带着十来个女使侍女、婆子仆妇,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地开始挂账,铺设房卧。九娘看着范娘子家铺在床上的十八层锦被,层层堆叠,最上层已经齐了新设的百子百福纸帐的帐顶,不由得和六娘相视而笑。
  范娘子的长嫂笑嘻嘻地指挥仆妇又把那十几张毯褥铺设出来,又把新房里的帐幔都换成了罗绮帐幔的。玉钩金钩银钩几十副,那夏季用的玉枕也六七个。六娘都不禁悄悄问九娘:“范家竟然这般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