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院 > 仙侠修真 > 如何当好一只毛团 > 第24节
  张连生疯狂地想要去抓脑袋上的东西,然而法术早已入体,哪里还能抓得出来。
  白及却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的确是不准备杀他,眼前此人既是将死之人,又有何杀他的必要。只是,不杀他,不意味着不能让他死。
  单阳所希望的,不过是让这个人尝他亲人所尝之苦、受他亲人所受之痛,让他为他过去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痛不欲生。这种事,不需要动手杀人也能做到。
  可张连生不知道自己不会死,他只当是眼前这仙人嘴上说一套手中做一套,改了主意还是要杀他,他在额头上抓了半天,发现无果,甚至也越来越不清,索性放弃,他盯着白及看了一会儿,忽然快意地冷笑道:“你以为这样他会感谢你吗!你以为付出便会有人感谢你吗!你看自古子女都受父母恩待宠爱地长大,可是结果呢!长大的子女便要嘲笑含辛茹苦将他们养大变得老态龙钟的父母,笑他们迂腐愚昧,怨他们不是高官豪富,这世间人仙灵妖哪个不是冷情自私?若是不为自己谋利,如何在这世间生存!我不过是看透这一点罢了!血脉相连的子女尚且不孝的多,兄弟尚可为蝇头小利相残,更何况师徒哉!你看我一身才华,可知我也曾……无妨,死便死吧,反正烂命一条,况且死之痛如何比得上被信任之人遗忘背叛抛弃之痛,你且看百年之后——你且看百年之后——”
  张连生神情狰狞,意识已近癫狂。
  只是听着他的话,白及却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忍不住闭上眼睛宁心静气,抬手捏了捏胀疼的鼻梁。他之前便到了突破的时期,时不时的头痛尚未痊愈,不知怎么的,刚刚张连生撕心裂肺的话竟又让他脑海中有画面闪过。
  他强行让自己平心静气,目光淡然地看着张连生摇了摇头,说:“我并未杀你。不过是给了你十个梦,还有一线良知。”
  凡人做梦,犹如仙人历劫。他将单阳与其家人所历之事投入张连生的脑海之中,让他以他们的身份亲历单阳一家所受之痛。至于那一线良知……则是白及看张连生之前虽有慌张懊恼之色,却全无悔过之意,才放入他脑海中的。
  张连生听了这些话,先是呆若木鸡,他先前提起死都还不曾表现得十分害怕,此时听到白及放入他脑海中的还有一线良知,却突然露出极度惊恐恐惧之色,拼命地想要他放进去的东西拿出来。然而他抵抗不住睡意,终于还是睡了过去,然后几乎是立刻在梦中色变、惨叫、咆哮、满地翻滚。仙人给的梦做得很快,张连生不过须臾便醒了过来,在梦里死了九次,还剩下单阳生不如死侥幸存活那一次,他醒来后外表已经不像个活人,只不停地惨叫、哭泣、以头碰地,不停地拿指甲抠自己的胸口,抠得鲜血淋淋。
  白及不再管他,只沉默地走到屋子四角,按照张连生之前的布置将单阳一脚踹破的阵势封好,以此暂时阻止妖兽入侵,然后退出了屋子,关上门,一切恢复原状,让张连生正常地迎来他被分尸的命数。
  但在合上门时,白及动作一顿,脑内不由地回想起张连生误以为自己将死之前的话,他虽不大在意这些话,却总觉得话中的想法让他隐隐有些熟悉,因此转身不免迟钝了些,以至于刚一回身,就有个纤细的身影扑进他怀里时略微被吓了一跳。
  “师父!”
  云母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好久没有见师父出来,又听到屋内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实在不免担心。好不容易等到白及,见他衣服没有血色,身上也没有血味,她才终于安了心,马上高兴地过去迎,结果速度没控制好,一头撞在白及胸口。
  白及一愣,不知为何心中一松,抬手扶住了她,让她在一旁站稳。云母却有些不好意思,慌慌张张地后退了一步。
  赤霞在旁边笑道:“云儿之前一直在门口等,怕师父你真的要杀人呢。现在大概是太开心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见白及身上没有血气,赤霞自己也松了口气。
  白及环视了周围一圈,有些不解地看向赤霞。
  赤霞笑了笑,当即回答道:“四师弟听到屋里传来惨叫声之后,捏了好久的拳头,然后突然褪力就睡过去了。观云看他今天折腾得不轻,先把四师弟送回客店休息去了……对了!”
  赤霞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然后从怀中掏出瓶子,放出一个被打得皱巴巴的奇兽,拎起来给白及看,显摆似的道:“师父你看我刚才找到了什么!”
  大概是被赤霞拎得很不舒服,她手中的那个怪物发出虚弱的“汪汪”声,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再仔细看这个怪物的虎身牛尾,可不正是彘?不过大小和之前差得太多,乍一看简直跟个橘色条纹猫似的。
  “它八成也是被那张连生的味道吸引到这里来的。”赤霞分析道,“不过已经没了灵智,修为也毁掉大半,变得比成妖兽之前还糟。我找了半天都没有从他身上搜到令妖牌。”
  白及一顿,知道彘身上的令妖牌八成是被其他更强大的妖物抢走了,叹了口气,对赤霞点了点头:“你做得不错。”
  “嘿嘿。”
  赤霞难得被夸奖,居然有几分羞涩,她又抓了抓头发,不知该如何回应。
  因为观云率先带着单阳回去,白及他们便成了师徒三人往客店的方向走。云母和赤霞一左一右地跟着师父走。
  云母虽是走着,可注意力却还是在师父身上,她走了好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担心地拉了拉师父的袖子,抬头问道:“师父,你……真的没关系吧?”
  白及步伐稍缓了几分,低头看到云母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便摸了摸她的头,顿了顿,回答:“无妨……我并未伤他。屋内的惨叫声,不过是因为……我还了他良知。”
  听到师父说他没有伤人,自然也没有造杀孽,云母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不过,听师父说他只是将良知给了那个张连生,对方就叫得那么惨,云母心里又觉得奇怪。
  其实仔细想想,应该没有什么人会一出生就没有一丝良心吧?难道说,刚刚那个地主,其实是知道有了良知就会痛苦,为了保护自己,才逐渐全部舍弃掉了?
  云母不解地歪了歪头,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最后只好作罢,继续跟着往客店走,心里也有几分担心忽然晕过去的单阳师兄。
  ……
  不过,待单阳再度醒来,已是两日后的黄昏。
  “你总算醒了,你再不醒,我就要让你赤霞师姐往你头上浇水了。”
  见师弟苏醒,观云一边打趣,一边笑着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勺吃的。他和赤霞可以辟谷,这个四师弟尚未练成仙身却是还不行,虽是肯定比一般凡人耐饿些,但两天不吃不喝肯定还是会虚弱,好在他醒着还算及时。
  单阳刚醒脑袋还懵着,嘴里莫名其妙就被塞了什么东西,他也分不清楚是啥,只感觉是流食,胡乱就咽了下去。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有些分辨不出时辰和位置,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待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头脑也变清楚了,忙抓住观云的肩膀,急切地问道:“师父呢?师父可有事?”
  他还记得自己听到了张六的惨叫声,师父替他报了仇,也替他承了因果。说着,单阳便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有些畏惧听到答案。
  观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单阳的爪子,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勺子,道:“放心吧,师父不像你这么笨,他没事。不过等回了旭照宫,你可要好好向师父道谢才是……”
  “是。”
  单阳面露赧色。
  此次苏醒,他忽然觉得身体轻了许多。为家人复仇对他来说,既是执念,也是责任,张六的事了解,于他便是卸下一大半的责任,看着这么一个黄昏的房间,也觉得好像比往日要来得明亮。
  “对了。”观云忽然想到什么,道,“你也要记得好好谢谢小师妹。若不是她看到你跑开就一路追过去,后来又用海螺联络我和赤霞,还给师父指路,我们怕是没法阻止你铸成大错。”
  单阳一愣,脑内渐渐明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他回过头时,小师妹替他射出的那一箭。毫无疑问,当时是她救了他。
  单阳抿了抿唇,心中只觉得有些陌生的异样感,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答应道:“是。”
  见他答应,观云笑了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地说:“那走吧!”
  “……嗯?”
  单阳显然没反应过来。
  观云兴奋地指了指窗外道:“今日好像是人间的什么特别的日子,外面的河里有放灯。我和赤霞估摸着你今天能醒,白天就去租了三条船,正好大家一起出去散散心,走吧!”
  听到师兄说得话,单阳不自觉地怔了一瞬,转头朝窗外看去。他们所住的客店恰巧在河边,只见斜斜夕阳里,街上亮起了灯火,晚霞照耀江河之中,已有星星点点的莲灯自上游顺水而下。
  上一次见到这般情景,早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单阳忽然恍惚起来,只觉得往事种种,恍然似梦。
  第37章
  不过,答应归答应,等真的上了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师妹,单阳又不禁局促起来。他到底是从人间出生的男子,极少与女子同船,看着对面脱下道服换上一般凡人女子裙衫、正在好奇地四处打量的小师妹,他总有几分不自在,不清楚该如何开口。
  因为要放灯,游湖的基本都是抬手便能触及水面的小船,一艘船坐不了几个人,观云和赤霞便索性一口气租了三条,然后按照入门的先后分配船只。师父是师长,自然是要给他单独一条船的,剩下两条便由观云和赤霞一条,单阳和云母一条,三条船都没有船夫,但水流不急,他们又能用仙术操控,倒也没事。陆续登船之后,观云和赤霞两个人很快兴奋地亲自把船划走了,师父则任由船顺水飘着,他独自坐在船舱中,不知道在做什么,从云母和单阳的角度,能够隐隐看到师父端坐在船篷中而露出的几寸雪白的衣摆。
  云母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那段雪白的衣摆吸引过去了,她好久没有见到师父,不知为何在满河的莲灯光耀之中看到师父那节白色的衣服,心脏就跳得有些快,总觉得有几分心慌。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连忙晃了晃脑袋,等晃完便看到坐在船篷对面闷着声的单阳,顿了顿,喊道:“师兄?”
  单阳一顿,原本正下意识躲闪的视线不得不看了过去,但又不晓得该说什么,闷了半天,才出声:“……嗯?”
  云母想了想,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事了吗?”
  单阳一怔。
  “之前那个人……”
  云母迟疑了一下,不知应该怎么说起来才好,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了几分才往下说:“是师兄你过去的仇人吧?”
  说着,她的目光又担忧了几分。
  云母其实还是不知道单阳师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那天见到张地主后狂怒之下说出来的话就足够惊人了。她此前未听说过单阳师兄曾经历过家人尽丧的惨剧,尤其是他的家人居然还是被人害死……再想起自己之前作为狐狸时听师兄喝醉后说得那些颠三倒四的话,云母不由得有些懊恼当初没能好好安慰师兄,她倒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能够解开师兄的心结,只是希望能多少让单阳好受些。
  想到这里,云母情绪又不禁有些愧疚。
  单阳望着云母担心的视线,莫名地有几分慌乱,不自觉地又移开了目光,口中却是“嗯”了一声,犹豫片刻,开口道:“我没事……等回到旭照宫之后,我会去拜谢师父为我做的事。还有……”
  单阳停下来,眼神游移了一会儿,才道:“谢谢你之前救我。”
  云母愣了愣,听出他话说得不太自然但语气却很真诚,便抿着唇笑了笑,其实她当时只是条件反射做出的举动,被师兄道谢,反倒弄得她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云母说:“没事……师兄你之前也救过我呀。”
  说着,云母又对单阳微笑了一下,单阳看着这一笑愣了一瞬,似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单阳本就不擅长与女子相处,尤其是云母这样跟他年龄还算相近的女孩子,他停顿了良久,才忽然放轻了声音,道:“其实你……有一点像我妹妹。”
  “诶?”
  云母眨了眨眼睛。
  “……眼睛有一点像。”
  单阳补充道,神情看不出情绪。
  “她大概没有你那么漂亮,但是长得很像娘,也是我们兄妹三人中最活泼的。我原来有些嫌弃她,不想处处带着她,只想跟着大哥,可她总是黏我……”
  单阳说不下去,便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原先那些尖锐的惨叫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之以待的是小女孩手腕上系着小金铃随着女孩子走路时会发出的清脆的铃铃声。
  她死时不过六岁,若是平平安安长到今日的话,应当比云母还要大上许多,大概早已嫁作人妇,幸许还有了孩子。
  云母听到他这样说,忽然也垂下了眼眸,有些沮丧地说:“我也有哥哥……”
  她自然没有单阳记忆里那些惨事,比起师兄,她完全是在母亲的疼爱下顺利长大的。哥哥与她几乎是同时出生,他们生来便有彼此,甚至心有灵犀。
  她进了仙门后有师父和师兄师姐,但是常常还是会想起现在离开狐狸洞去了人间的母亲兄长,忍不住有点想家。
  云母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初七之夜,月亮还是半圆的,因此星星要比满月时清晰几分。银河有如一道玉带分割了星河两岸,牵牛织女星遥遥相隔,星海烂漫,与河中灯火交相辉映,星海与江河在地平线处相接,星星闪闪的莲灯与漫天星斗垂直相接,竟是亮成一片。
  她毕竟是在人间长大,小时候也听母亲讲过人间的传说,倒不像赤霞师姐那么新奇。据说此地放河灯是为了照亮牛郎织女相会之路,七夕虽不似上元上巳那般会有男女同游,但毕竟是女孩子的节日,白日乞巧之后,夜晚便会拜星祭神,今晚从船边飘过的河灯上有些也有字,多是女子祈愿姻缘之词。
  不过,对赤霞师姐来说,大概就不太会明白这种传说了。对她来说,天上有的并不是和牛郎相会的织女,而是七位纺织星娘娘。那天上的星宿是诸位星君的住处,有的她见过还很熟,有的或许没有见过,但彼此多少听说过名字,且他们有着万万年漫长的时光可以相遇。观云师兄大约也是如此。
  云母重新望向天空,忽然有些恍惚。
  她如今也是住在那层层云霄之中,住得时间有些久了,以至于忘掉了,原来从人间看神仙的住处,居然是这般模样。
  突然间,云母心里升腾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感到胸口一烫……
  单阳原本闭着眼睛回忆他妹妹,忽然听到小师妹喊了一声“师兄”,他慌忙地睁开眼睛,却见在漫天星光与璨若星辰的一河河灯之中,小师妹一身白衣被笼在明亮的光华之下,宽广的衣袖衣摆被突然升腾的灵气之风吹起,乌发清扬,额前红印鲜明似血,而身后……
  竟是整整齐齐地摆着五条雪白的尾巴。
  单阳愣愣得说不出话来,然而下一刻的画面似乎还要令人吃惊。大概是刚刚突破境界不是太稳,小师妹身上光芒一亮,在蒙昧之中化作了原型。然后她下意识地皱着眉头抖了抖毛才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惊喜道:“师兄,我有五条尾巴了!”
  “啊,嗯……”
  “我去给师父看看!”
  云母满心欢喜,又下凡这么久了,哪里还能记得单阳师兄还不知道她的原型这种事。看看他们的船已经顺着河流飘到下游,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同样顺水漂的师父的船还在不远处,又想想现在虽有河灯照明,但毕竟还是在夜色中,在水里应该不会太引人注意,她便高高兴兴地跑到船头噗通一声跳下水,四脚并用努力地朝师父的船划去。
  单阳张了张嘴,都不知道云母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了狐狸,想出口阻拦道:“小师妹——”
  “嗯?”
  云母一边狗刨一边回头,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看向师兄。
  单阳张了半天嘴,终于还是扭过头去掩饰地道:“没、没什么……”
  虽然小师妹身后现在是五尾,他先前在旭照宫中见的狐狸是一条胖尾巴,但是除此之外外表几乎完全一样,到这种程度,单阳不可能再认不出来。想到自己之前在小师妹面前的言行举止,想到他先前当着她的面随意喝酒胡言乱语还误将她当作是没开灵智的狐狸,难怪他有几次觉得一只狐狸居然看起来满脸的欲言又止……单阳几乎是立刻羞得满脸涨红,恨不得也当场跳河,但想想他不会凫水还是算了……